到了李离家小区，保安大叔已经和她熟得不行，一见她就好笑道：“小姑娘，这么晚来找李先生吗？”
“他不在吗？”
“今天好像没看到李先生的车出入。”
沈葭葭不知道这是在还是不在，她站在楼下，仰起头才能看到高层的阳台。
不少人都在新年夜的阳台挂上缓缓转动的走马灯，而李离家的阳台昏黑一片，不像是有人在家。
还是去首都了吗……
沈葭葭有些失望地揭开帽檐，冷空气伴随着雨水灌入鼻腔，她给李离发送的新年快乐也没有收到回复。
也是，Q市对他来说，有这么多不美好的回忆。
他怎么会留在这里过年，之前只是意外而已。
也许他此刻正在首都，和自己的老同学，还有那个林教授在一起？
也许他早就睡了。
沈葭葭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已经没有意义，但她仍然走进大楼，乘着电梯上了16层。
要不……就进去看一下。
就一下，如果李离不在的话，她马上走。
她这么想着走到门口，咬咬牙推门而入。
不行，闯空门这个行为太像变态了。
沈葭葭在门口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才硬着头皮踏入室内，整间屋子一片黑暗，根本不像是有人在。
不像是有人……
她颓然站在茶几边，长叹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湿润的雨幕浸透了皮肤，不由狠狠哆嗦了一下，就打算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耳边突然听到细微的声响，像是什么摩擦的声音。
沈葭葭动作一滞，安静地辨认这声音的来源，不像是卧室，厨房的方向……难道是阳台？
她顾不上其他，第一反应跑到阳台拉开玻璃门，没开灯，坐在窗台上的人姿势放松，随意倚靠着玻璃窗，背对着灯火转过了头。
地上堆叠着西装外套，领带也被扯下扔在一边，李离的衬衫皱着，罕见地颓唐。
他的右手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一阵料峭寒风拂面而过，吹不散浓烈的烟酒味，沈葭葭被呛得猛咳两声，见对方微抬下颌，发梢被雨水打湿，面庞在光下显现，呈现着莫名的笑意。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的声音沙哑，甚至透着几分陌生。
沈葭葭听不懂他什么意思，还在讶异对方居然会抽烟。
李离轻抖下烟头，灰扑簌下落，“老是喜欢跟着我。”
“我哪有……”沈葭葭下意识反驳，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行动就很没说服力，讪讪闭上了嘴。
“嗯，喜欢顶嘴这一点也和小时候一样。”李离吸了口烟，沈葭葭能看到那一点红光忽明忽暗，在黑夜中游动，就像是生命的余烬一样。
他又推开一扇窗，“下次再不告而入，我可能就得换门锁了。”
“我有给你发消息，是你没有回我信息。”
李离似乎是皱了下眉，从旁边摸过手机，因为手太湿，指纹解锁几次失败，不知是有意无意，手机摔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没有捡起来，而是收回手，静静地看着窗外潇潇雨落，时有几枚烟花映亮了双眸，却没照到眼底。
沈葭葭拾起他的手机，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你半夜来找我，就为了站在这里跟我干瞪眼？”
“我……”沈葭葭抿着唇，她想说很多话。
问他为什么没去首都，为什么喝酒，为什么在这里抽烟。
他身侧放着个玻璃烟灰缸，吞吐雾气的样子不像新手。
可这是沈葭葭第一次见到他抽烟。
到底有多少次，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抽烟？
但是她此刻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李离淡淡瞥她一眼，目色沉沉，语气仍像是调笑，“怎么不说话？我今晚可没法送你回去。”
“我只是想说。”沈葭葭咬了咬牙，“新年快乐，李离。”
她到底是在十几年前就认识了他，还是从今夜开始的？
李离的烟头抖了下，他在烟灰缸里轻碾两下，熄灭了那支只抽了一半的烟。
“说完了？”
饶是沈葭葭心理素质良好，此时也不免受挫，“嗯。”
“说完了，还不想走？哦，我忘了你没带伞……现在雨变大了。”
沈葭葭心里一紧。
他刚刚果然在阳台看到了自己，却始终没出声。
“那怎么办？不然就留下吧，客房正好收拾好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在这里过夜？”
清醒的李离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他去年还说，不可能会喝醉。
沈葭葭气不起来，站在原地看着喝醉的李离，像是看到过去每个时刻的他。
李离和她对视片刻，倏忽直起身，裹挟着烟酒气，背着风雨靠近她，然后抬起左手，虚掩住了沈葭葭的眼睛。
“沈葭葭，不要这样看我。”他的声音比冬雨更冷，“我不喜欢。”
他的手冰凉潮湿，沈葭葭一把抓住他手腕，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你心情不好吗？”
李离扬起眉，没有抽回手，“是又怎样？”
沈葭葭一字一句道：“如果你心情不好，那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在这里陪着你。”
李离一愣，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反问道：“你在这陪着我？想做什么？”
这涉及到了沈葭葭的知识盲区，她一哽，她总不能陪他做数学题吧。
一阵风穿堂而过，卷起二人的发丝。
李离不轻不重地拂开她的手，一手的雨水，“既然你想，那给你一点时间，想想今晚要做些什么吧。”
说罢便拾起地上的衣物，一步步往外走去。
没过几分钟，沈葭葭听到隔壁卧室沐浴的水声响起。
她大脑CPU被最后这句话榨干，陷入漫长的宕机状态，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李离这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还去洗澡？
她该不该咨询一下李里，但是李里知道了的话，一定会随机挑一个人杀掉。
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葭葭蹲坐在阳台，已经感受不到自己湿透的外衣，只能听到自己心怦怦直跳。
要不先给家人发个消息说自己不回去了……
不不不这是在干嘛！
在她还没想好对策之际，淋浴声戛然而止，短暂的吹风机声音过后，门开了。
沈葭葭焦虑地用水渍在地上画小人，看到李离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李离身上的烟酒味都被洗去，取而代之的是沐浴露的淡香，他换了身灰色套头毛衣，站在她跟前捧着杯蜂蜜水，沉默看着她的小动作。
两个人对峙良久，李离把手中的蜂蜜水一饮而尽，“走吧，我走路送你回去。”
沈葭葭：……？？？！！！
她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不是为了听这个的！
大概是吃了解酒药，李离开了灯，目色清明，看不出之前那副酒精上头的样子，“刚刚有点醉了，抱歉。”
你不要酒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啊！
要不你还是醉着吧！
沈葭葭觉得今晚实在是太过荒唐，她艰难道：“我已经打算，留下了……”
“留下。”李离抿了下唇，“你真想在这里过夜？过年不回家，你留我家做什么。”
沈葭葭：“……”
明明跟刚才问的东西是一样的，为什么多了股父母的威严。
那股暧昧感呢，拉扯感呢。
李离把她拽起来，毛巾和吹风机依次递给她，“身上被雨淋湿了也不懂得冷，生病了怎么办？等会我找件外套借你，这件先别穿了。”
沈葭葭心如死水，麻木地擦着头发。
“既然现在雨还很大，那先等一下吧。”李离从抽屉里翻出一套数学卷，“闲着也是闲着，这套题做一下再走。”
沈葭葭：“……”
她忽然一点都不想留下了。
--------------------
好孩子千万不要相信喝醉的男人
第五十三章
====================
除夕当夜，无事发生。
……还不如发生点什么！
沈葭葭在年后采访李里家时，删删减减地叙述了这段经历，李里听完之后表情扭曲，像是吃了两斤生瓜子仁，“后来呢？我哥有说什么吗？”
“他叮嘱我以后要提防喝醉的男人，还有别随便进他家门了。”
李里看着她，那一眼道尽千言万语，无需多说，沈葭葭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抱头坐在原地，像极了几欲崩溃的恋爱脑。
李里无奈，“哥们，不至于啊，我们都要高考了，你给我来这一出，我都没崩溃。”
谁能想到自己的闺蜜和哥哥暗度陈仓……
而且，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会孤独终老的性子。
但是李里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沈葭葭茫然道：“我没有啊，是你说的，我没说过这话。”
“……”
李里忍了忍，“不管是不是吧，我还是劝你放弃，别为难自己了，我哥可能对人类可能不感兴趣……其实他对谁都好，而他对你好的这个原因肯定不是因为他…喜欢你。”
沈葭葭当然知道。
李离是利益至上的人，不可能只是因为童年相识，就无缘无故对她好，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也许是利用，也许是因为受到了管理局上层的要求。
“而且……我觉得，我哥完全把我们当小孩子，估计完全没想过这码事。”李里复杂道，“最大的问题是，你高三了，别想了。”
“沈葭葭，不要因为男人自毁前程啊！”她语重心长，“我建议你继续进修无情道，以后别去我哥家了，趁我哥现在还没发现，抽身还来得及。珍爱生命，远离男人。”
沈葭葭看向她，李里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信我一回，有什么事高考完再说。”
沈葭葭点点头。
李里按捺住内心吐槽一切的冲动，只为了沈葭葭的前程。
她自觉牺牲无数。
“加油啊，就算是为我，我还想跟你读同一所大学呢。”
一切留到高考后。李里心想，等到高考后，她再骂沈葭葭，还有不到四个月，她能忍住的。
*
然而，和李离的辞别是一个问题。
沈葭葭面对李离“为什么”的质疑，沉默良久，憋出一句：“因为我觉得我的安排更好。”
李离也跟着沉默。
但是居然没有反驳，而是开始进行检讨，“确实，学习生活还是要自己安排才会更有条理，我先前太过死板独断……”
再说下去，李离就要在她的面前做一篇大型反思会，自己的part结束以后一定会逼她一起加入。
沈葭葭连忙打住，“不，不是你的问题。”
李离还是不信，但仍温和点头，“不管怎么样，有问题可以联系我，周末无处可去，这里也随时欢迎你。”
他总是说些令人误会的话，不知是真把沈葭葭当成亲近之人，还是广撒网，多敛鱼。
估计就算是对王子秦，他应该也是相同的态度。
沈葭葭忽然有点恨他，明明内里恶劣倨傲，却习惯装成中央空调。
她走得太急，表明了心情不佳。
李离把这归于高三学生综合征，沈葭葭离开后，他开始整理对方留下来的东西。
她天赋异禀，但行事简单粗暴，卷子和习题册做完就扔，很少再看第二遍。
李离一张张相叠，用燕尾夹分门别类，倒也不是打算再给她送去，只是生出了点收集“孩子的高三纪念品”这种想法，收拾完了，看着上面属于沈葭葭狂放潦草的字迹，又觉得自己荒唐。
明明自己的学生时代，卷子也是做一张扔一张，毫无怜惜之意，完全不理解周围那些珍而重之地保存好材料和笔芯的人。
沈葭葭喜欢批发式买笔，但用不到一半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断水，李离的袖口甚至不少道她转笔失败，飞擦过的墨痕。
每次这个时候，李离一言不发，沈葭葭就会对他讪然一笑，也不捡回自己的笔，而是从文具袋里重新翻出一根。
李离算了下，沈葭葭落在他家的笔，居然有二十来根，从红蓝黑到自动铅笔。
如果她知道了，估计会比他还吃惊。
他甚至在沙发上发现了沈葭葭的发绳。
她儿时是齐耳短发，揉一把会翘起可爱的弧度，长大后发尾过肩，常是随意扎着方便行动，写作业时便有一两缕鬓发垂下，就着遮掩偷偷看他。
李离静静收拾着这些旧物，从今年到去年，他其实不常在这间房子里久待，大多场合对他来说只有工作和休憩的差别。
现在却发现了家细微的不同。
打开杂物间的门，把东西都放在特定的位置，他忽然发现角落的架子上放着一个鼓起的黑色塑料袋。
那是沈葭葭在去年的除夕夜带来的烟花。
李离不打算放，但也没有丢，就那样收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沈葭葭是唯一一个陪自己跨了三个新年的人。
他收拾东西的动作微滞。
今年她来找自己，真的只是为了说一句新年快乐吗？
那晚……
李离收好了沈葭葭的东西。
明年的新年，再和她好好过一回吧。
她喜欢烟花，那再送她一箱，甚至可以和她在年前一起去挑选。
*
开学后，沈葭葭回归晚自习，王子秦发现了无比吃惊，“怎么不补习了？”
沈葭葭才想起来自己有个男性友人，但她已经答应李里在高考前遁入空门，修身养性。
她摇摇头，“无可奉告。”
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在八卦雷达灵敏的王子秦眼里，有了另一番味道。
他摸着下巴，“你是不是和学长发生了点什么事？”
沈葭葭一怔，严格意义上，也算是发生了什么吧……她犹豫着点头。
王子秦身体战术后仰，不可思议道：“还真被我猜中了？”
“虽然不知道你猜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子秦一脸做作的惋惜，还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没关系啊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留恋一枝花；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他真的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换做平时，沈葭葭早就动手揍他，但此时居然没心情和他打闹。
她回过头，埋头在英语的苦海中，权当苍蝇嗡嗡乱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