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外男人朗声道:“请给予小人两刻钟时间,两刻钟后,不若想出与否,小人都愿坦诚相对。”
陈贵妃笑:“两刻钟时间,给就给了,这大热的天,陛下也要休息休息了。”
皇帝道:“那就给他两刻钟。”
四皇子正欲说话,闻言只能按下不说。
侍人很快将消息传了出去,沈兰棠混在灰衣男子的助手当中,与他一同进了一件小屋。
进屋之后,灰衣男子连忙看向沈兰棠:“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要急,此前也有预想到过这种情况,目前情形还不算很糟。”
沈兰棠先是安抚道。
沈兰棠和谢都是处事经验丰富的人,这种人向来习惯往事情往坏的一面想,以防真的发生时手足无措,刚才的“两刻钟”也是他们事前约定好的。
“玄心最后一个实验的素材我确实没有,无法重现,但恰巧我昨日也拿到了一些新玩意,今天正好用上。”
沈兰棠脸上带着自信笑容,道:“时间紧迫,过来我教你怎么用。”
……
……
两刻钟后,众人再次回到院中,灰衣男子朝着屏风方向做了个拜礼,拱手道:“小人仔细想了书中内容,大约知道了技法关窍,只是手头缺乏材料无从重现,不过——”
“不过,小人也还有一个会的,愿展示给诸位大人。”
沈兰棠教给他的实验,名字叫做“水下花园”。
一个助手取来中型鱼缸,往鱼缸里倒入数杯的“水”,紧接着男人又往里面加入晶体颗粒,做完这简单的几个动作后,男人拱手道:“且再稍候一刻钟。”
只见一刻钟,或许未到一刻钟时候,平静的水面争先恐后地生长出各种粗细不一,色彩有异的枝条!
这些枝条纵横交错,从枝条里又长出绿叶,繁密的叶子布满了整个鱼缸,除此以外,从水底还长出了深红色的珊瑚!
好一个枝繁叶茂,五光十色的水下花园!!
陈贵妃惊愕道:“这也是化学?!可真如神迹!”
可不是么,平静的水下顷刻之间生长出一座花园,不是奇迹又是什么?
若说方才玄心的实验是惊惧,那眼前男子的水下花园也是惊讶,惊愕,惊叹,又因为其面积更广,更具视觉效果而让人印象深刻,甚至喜爱不已。
陛下近侍闻贵妃所语,知晓她对此好奇,就命一小太监去问这是如何形成,灰衣男子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回答:
“回禀大人,鱼缸里面最初倒入的并非是水,而是一种自石英里面提取制作中炼的化学成分,由之制成的溶液与水一般,小人称之为水溶液,在水溶液中加入金属盐类的结晶颗粒,这些金属离子会与水溶液形成结晶,由结晶中再生结晶,层层叠叠往上堆积,就形成了一柱柱美丽的晶体枝条,宛若水下花园。”
“原来如此。”陈贵妃道:
“化学一书,的确有趣。”
“玄心道长可能破解?”
玄心脸色发黑,只狠狠地盯着灰衣男子,仿佛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父皇。”见形式扭转,四皇子急道:“这个道人使诈,若给真人时间,真人亦能重现神迹!”
此言一出,太子眼中流露出讥讽神色,而四皇子话毕瞬间就知道自己失言,脸色一凛做噤声状。
若是神仙斗法,自然该是你来我往,精彩纷呈,就算当即不能破解也可另出新招,唯有乡野小道才会需要时间破解模仿他人动作。
而既能模仿,则说明此上种种都非神迹,不过就是如灰衣男子所言的“化学反应”罢了。
“父,父皇……”四皇子轻声嗫嚅。
陈贵妃捏着手帕在额头擦了擦汗,好似娇弱无力地说:
“如今比试结束,众卿也该歇息了,这太阳晒得本宫头疼,皇上,我们回宫吧。”
“嗯。”皇帝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神色讳莫如深喜怒难辨,可四皇子身为人子,又如何不知道,他心中已然是怒火汹涌。
闻此语,数位近侍近官皆缓缓动作起来。
太子轻笑一声,走出屏风。
“两位道长表演十分精彩,亦各有所长,孤与众大人非常喜欢,来人,赐赏。”
灰衣男子拱手道:“谢大人赏赐。”
玄心脸色怔怔,像是失了神一般,在几个侍卫催促下才打着颤谢赏。
太子也没理睬他,说完就转身回了。
院中众人都开始动了起来,回去的回去,收拾的收拾,仿佛一场闹剧已经落幕。
沈兰棠最后看了眼呆呆站在人群中的玄心,他似乎急着想与四皇子眷属说些什么,却被甩袖推了出去。
沈兰棠收回目光,在两个家仆掩护下很快出了院子。
皇帝仪仗已经出发,因为这次出行目的不是公开型的,所以仪仗从简,看着像是普通权贵郊游,有些近臣也随着回去了,还有一些乘坐自己的马车单独返城。
沈兰棠动作轻盈,悄无声息地绕开众人,进了一辆马车。
“父亲。”
谢恒颔首道:“辛苦了。”
“不辛苦,只要等揭穿玄心,什么苦都不算辛苦,何况儿媳当真没受苦。”
从和谢恒坦诚“化学”到今日种种准备,都是谢府人一手操办,她最多就是做了几次实验,让整个流程更加流畅,而今事情圆满解决,她再也没有比今日更舒畅的了!
谢恒看着儿媳清爽明媚笑容点了点头,虽然听不到她心中声音,但是他相信她说的就是真心话。
“你待会乘坐这辆马车回去,我和其他人一道。”
“好。”沈兰棠顿了顿,又道:“父亲,玄心今后会如何?”
谢恒神色淡淡,道:“他自有他的去处。”
玄心让皇帝四皇子都出了丑,又遭太子记恨,怎么看都不会有好下场,但是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你想要用旁门左道借这个世界最顶级权力家族之力扶摇直上,就要有随时被打乱十八重天的准备。
沈兰棠做这件事前就预想过他的结局,也不再给他忧心,道:
“那父亲,儿媳先回家了。”
“好。”
谢恒下了马车,他方才下车,太子从不远处走来,看了看掀起一边帘子的马车,笑着问:
“谢大人也有家眷在场观赏?”
“遇到朋友,聊了几句罢了,殿下还不随陛下回宫么?”
太子大笑:“这就回了,今日之事还多谢大人。”
“为陛下操劳罢了,当不得殿下感谢。”
两人淡说了几句,就此分别。
谢恒乘坐其他马车回了城,而沈兰棠的车子也混在一众小官中回去了。
马蹄踢踢哒哒,至午后申时才回到谢府,才进府,兰心和宝珠就从大门口冲了出来。
“小姐,可总算回来了!”
沈兰棠一人跟随谢恒去做大事,她们自然是担心不已,沈兰棠笑着拍拍她们脑袋。
“担心什么,父亲在呢。”
“兰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是谢夫人也从屋子迎了出来。
“母亲。”
谢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兰棠,笑道:“不错不错,这一身倒也衬你。”
沈兰棠自比试结束后就回屋子换了一身衣裳,将她的奴仆装换下,重新穿上了一身锦衣男装,再装个肩垫,倒也像模像样。
如此这番是为了掩人耳目,比试当中当个工具人奴仆无人在意,等比试结束,反倒是贵人众多,再做奴仆装扮,既惹人醒目又难免被人记住,两次换装也是她与谢恒的计算。
沈兰棠心情大好,眨眨眼顽皮道:
“母亲若是喜欢,兰棠以后也常穿给您看。”
“你少惹家里的姑娘们伤心了!”
婆媳二人笑语了一番,这件衣裳毕竟敏感,沈兰棠很快回了院子换回平时打扮。
宝珠一边给沈兰棠换衣服,一边打趣道。
“小姐穿这身衣服真实俊俏,当真雌雄难辨。”
“那是。”这沈兰棠还是很得意的,她谁啊,她可是全兆京排名第一的金银珠宝铺的老板,当初为了让那些挑剔的贵女们满意,她可是好好学习过一番妆容学的,一个男妆算什么,就是老妪也不在话下。
“好了,小姐。”
将一支花瓣样式金叉插入发中,兰心这才满意地退后半步。
沈兰棠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亦满意。
“这套男装......”沈兰棠顿了顿,道:
“把它烧了,兰心你亲自看着。”
“是。”
沈兰棠走出院子,正到花园,遇见谢瑛跑过来。
“嫂嫂,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啊,老是见不到人。”
沈兰棠点了点她靠过来的额头:“知道在忙就不要问了,正是因为不能告诉你,才没有告诉你啊。”
“好吧好吧,我也不想知道,那你之后能陪我了吧?”
“行,你想去哪?”
“嗯......先去伯母那里吃晚饭!”
“好,正好我也要过去。”
沈兰棠心头大石落下,只觉浑身轻盈,大步朝天向外走出。
......
......
只过了一天,玄心和一乡野道人在城外比试的事情都传了开来,听说比试不相上下,那乡野道人最后展示了一个漂亮的水下花园,美轮美奂,令的在场众大人都惊叹不已,而这一切,都是源于一本叫做“化学”的书。
也就是说玄心此前技法并非神迹,不过就是学了书里的来糊弄大众。
此事一被公开,城内众人愤慨不已,玄妙观游客不见少反而更多了,因为许多此前买过安胎符的人都上山去闹事了。
沈兰棠听到这事的时候正在吃瓜,是真的吃瓜,城外农民自己种的西瓜,浸过了井水,又甜又清凉,美滋滋直达心底。
“如今这玄心啊,是人人喊打。”
“哇,真的么?”
沈兰棠啃了口西瓜,顺带发出惊叹。
“不过他也是活该呢。”这西瓜竟然是无籽的,太强了!
“嗯嗯。”谢瑛也跟随道:“活该!”
严氏道:“我还要感谢当日兰棠帮我挡下那碗符水,那种弄虚作假的东西,吃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沈兰棠吃瓜了西瓜,心情大满足,面上又恢复了她贤良娟慧的姿态,轻笑着说:“嫂嫂言重了,一枚黄符而已,碍不了事的。”
这倒是真的,毕竟万物都是要看剂量的。
“不论如何,都要谢的,母亲也说到,此前本是想带大家一起上山祈福,没想到拜了一个假神,我和母亲都觉愧疚,正好这两日凉快了些,云雅夫人打算举办一个迎秋会,邀请兆京众贵人参加,婶婶与兰棠,瑛瑛你们不若也来啊。”
谢瑛忙道:“我要去我要去!”
她这是总算走出了初恋阴影,这会儿正在家闲的无聊呢。
兰棠也道:“左右在家也是无事,嫂嫂邀请,兰棠定要过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赶明儿请夫人送请帖过来,我们到时候见。”
“好。”
严氏又说了会话,看着时辰就走了。
这会儿天也不早了,沈兰棠正打算回去,恰逢谢恒回来。
“兰棠,到我书房来。”
经过玄心的事,沈兰棠与这位公公也算有交集了,她想着是不是玄心的事还有后续,就跟了过去。
谢恒简单换了衣服,在书房等她,谢夫人坐在边上,好似要给兰棠撑腰,叫他这个当公公的别对儿媳太苛刻的模样。
“父亲,母亲。”
沈兰棠进门行礼。
谢恒看着堂中他这位既有诡异,又有异能的儿媳,眼中带了一丝复杂,不过很快恢复清明。
“陛下已经下旨,撤销玄心真人封号,将玄妙观题匾收回,自此一事,玄心就不能继续在兆京呆下去了,陛下还赏赐了我,就是太子殿下,也对我颇为感激——只是我还是那句话,因此事涉及皇子,无法公开你的身份,也无法在明面上奖励你。”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沈兰棠也笑道:
“儿媳也还是那句话,我本不欲参与权力斗争,若是落了哪位大人的眼,让他惦记上了我,我从今往后的好日子就没了,比起赏赐,儿媳更想快活自在地活着。”
“如此甚好,那我就当你真是这么想的。”
“本来就是。”
谢恒点了点头,脸上笑意加深,似乎对她回复颇为满意。
“除此以外,还有一事。”
沈兰棠做聆听状。
谢恒双手负于身后,他本身形高大,只是日常过于稳重,让人难以关注他的外貌,这一刻,他脸上浅露出笑,双目迸射光芒,一身豪情落拓不羁:
“我谢家三代受皇室隆恩,自我以下血脉之中更流淌皇家血液,数代先祖奋发图强,使我谢氏如今犹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世有言乐极生悲,故我兄妹数人时刻教导后辈要时刻约束自己,谨慎为事——但这不代表我们要缩手缩脚畏惧他人,我谢家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却也不会害怕他人抨击,所以兰棠你在外尽管挺直脊梁,若见不平之事猥琐之人,大可仗义执言,有我谢家为你扶胆撑腰!”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余音绕梁,巨大的震动落在沈兰棠心底,让她一时不由楞在当场。
要知道,以谢恒的身份,是万没有必要向她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儿媳示好的,更别说这种近乎完全偏袒的话,这只能说明他认同自己,且本身也是个正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