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也真不知道?”苏尔收回看向女儿的温柔目光,只剩下冷漠凌厉,“人家是和大燕皇后的母家清河崔氏搭上了线。”
不然,就是给也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派人刺杀陆怀卿。
想起之前女儿和她说的也真部似乎有不臣之心的事,苏尔眉心微动,想通了其中一些事。
苏尔将一本折子递给铁木:“北云经略使、知晓何二下落的军户是被同一人所杀。”
铁木听到苏尔提及下落不明的夫君何二,还担心她会如往常般动怒,但这次她倒是很平静。
苏尔也确实越来越不在意何二,比起那个啊负心人,她更在意这件奇怪的案子。
如今的北云经略使是当年陆d与她一战,他生死不明后,才被谢家推上来的。
陆d的死和那经略使乃至谢家怕是都有关联。
至于那假扮军户的白衣卫的死,目前看来似乎不像是因为何二的事。
倒像是因那人曾阻断陆家军的粮草和援兵,有人来替陆d复仇了。
听完苏尔的话,铁木心里心里惊讶:“盟主的意思是……”
“十八年,尘归尘,土归土,但总有人会放不下。”
苏尔粲然一笑,“你说,我这个传言中‘虐杀’陆d的恶人,幕后之人,会放过我吗?”
苏尔将一只锦盒交给铁木,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将这个转交给王大人,让他帮忙送给崔家人。”
“先准备着,也真这几日应该会动手。”苏尔发现铁木不走,抬眼看过去:“还有事?”
“是小公主的事,我瞧着那个大燕的奴隶,似乎不大喜欢小公主。”铁木道。
平日里都不见他主动去找陆怀卿,当真是不识抬举。
他是看着银雀长大的,自然不希望小公主为了个大燕人,闹个不开心。
“你说这事啊。”苏尔扯了个笑,“喜不喜欢不重要,只要那个人不离开就行。”
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女儿。
只要是女儿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她也会夺下来。
“你盯着点。”
“是。”
陆怀卿还在外面因为没追上何怀之“大放厥词”。
“何怀之,你站住!”
“我才不!我又不傻,站着让你打!”
苏尔无奈。
她就是生了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儿,算了,亲生的,忍忍好了。
结果一刻钟后,侍女给她呈上来一本书,道:“小公主说,这是强身健体的医书,盟主大人休息时可以看看。”
苏尔接过,无奈笑着摇头,不知该拿她这个女儿怎样才好。
但她嘴角却带着一丝得意的神情,故作不满:“这孩子就只会这些。”
铁木捧场道:“小公主最是有孝心。”
“她啊,对谁都好,谁能不喜欢她。”苏尔满意地翻了翻手中的医书。
与此同时,傅葭临趁着守卫换班的空隙,接住了绑着密信的信鸽。
密信上,是母后催促他动手的内容。
这次倒没有要他动手灭掉漠北皇室,而是要他刺杀盟主苏尔,趁机搅乱漠北。
最终,他提笔写下信件,在最后却又将回信揉成一团全扔进了火堆。
傅葭临轻抚着信鸽的毛,目光沉沉盯着被他烧成灰烬的信件,眼神复杂让人难以琢磨。
门外传来脚步声,傅葭临将鸽子从窗口放飞,抱着满怀书卷的陆怀卿随即推门而入。
“傅葭临,你快来帮一下我!”陆怀卿怀里的书有些多,看起来颤颤巍巍都要掉在地上了。
这可不行啊,何怀之爱书如命,他虽不会与她绝交,但绝对会很伤心难过的。
傅葭临接住了陆怀卿手里的书。
两人一起把书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上,陆怀卿才和傅葭临认真解释她的用意。
“所以,本公主可是为你费尽心思,你可得好好学,不能再做无礼之徒了。”陆怀卿道。
前世,傅葭临和她说过类似的话,而今日,她总算是还给了傅葭临,她忍不住得意。
傅葭临还真有被她教训的一天。
傅葭临的手指落在书册上,目光一暗,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公主,究竟想要什么呢?”
眼前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到底会是为了什么呢?
“想要你好好学啊!你也不想以后被别人笑话吧。”陆怀卿根本没听懂傅葭临的言下之意。
陆怀卿想起前世那些看不起她的大燕人,贴心道:“这世上,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心善的。”
她也是看在前世傅葭临,虽然拿她不懂大燕礼仪、文字作乐,但还是请先生教她的份上,才会帮这人的。
说来,没有她帮助的傅葭临又是如何学会这些的呢?
前世,她初见傅葭临时,这人举手投足间,就已是清贵气度了。
也就是说三年时间,傅葭临篡位的同时,还顺道精进了自己的各项礼仪?
果真是个狠人。
傅葭临看到陆怀卿又陷入沉思。
半晌,她恍然反应过来,傅葭临还以为这人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结果,陆怀卿满眼都是佩服和期待:“你肯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是不是啊?”陆怀卿见傅葭临不回答追问。
傅葭临:“是。”
“那我先走了。”陆怀卿今日是和阿依木一起来的。
她担心当着众人面送这些本该给稚子看的书,会让傅葭临丢脸,特地让他们都在外面等着。
陆怀卿只说这些书都是替傅葭临朋友要的。
“殿下!”
陆怀卿听到这句话控制不住地轻颤。
前世,傅葭临很少这样喊她,而只要这么唤她准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回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傅葭临眼神里有些躲闪:“谢谢你。”
见陆怀卿愣住,他转过头佯装在看风景,耳尖却红透了:“不是你说……”
“被人帮助了,需要道谢的吗?”
荒原暮色时分的凉风入帘,吹动少年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眸里铺满夕阳,好看到让人呼吸微滞。
营帐内外,好像只剩下虫鸣声,一声比一声声嘶力竭。
陆怀卿有些晃了神。
第十四章
陆怀卿连着好几日都没往傅葭临那里去。
不过侍女们总是把傅葭临抄写的书本内容给她看,陆怀卿一打开就笑开了。
因为傅葭临的字,歪歪扭扭像狗爬。
陆怀卿怎么都想不到,傅葭临不仅不像前世那般博学,他的字居然都如此不堪入目。
遥想当年紫宸殿内,傅葭临不知道笑话了她的大燕字写得难看多少次。
那是她为质的第一年的晚秋,在傅葭临的恩赐下,大燕饱读诗书的翰林大人来给她启蒙。
“陛下,笑什么?有这般好笑吗?”陆怀卿被傅葭临气到暂时忘记两人身份上的鸿沟,忍不住不悦道。
谁知道傅葭临不仅不生气,还把她抄写的文稿举高欣赏,啧啧称奇:“这个字,当真不一般。”
“什么?”被翰林鄙夷一整天的陆怀卿,忍不住期许抬头。
“一般人哪里写得出这么丑的字。”傅葭临挑眉一笑。
陆怀卿被气得抓紧衣袖,但她的理智已经回归,自然不敢再僭越。
她乖顺低下头,不再辩驳:“陛下说的是。”
傅葭临听到这句话,却突然冷了脸。
他把宣纸扔到她面前:“出去。”
陆怀卿捡起飘落在自己面前的宣纸,躬身行礼:“是,臣女告退。”
“等等――”但当她快走出紫宸殿时,傅葭临的心腹太监江德忠追了出来。
“公主殿下,陛下让您将墨宝留下。”
“银雀,你想什么呢?”何怀之的声音将陆怀卿拽回现实。
陆怀卿这才发现,在她刚才出神回忆过去的空当,她居然把傅葭临抄写的纸页团成了一团。
“把这些给我裱起来。”陆怀卿吩咐道。
侍女拿到这东西都愣住了:“公、公主……”
“都裱起来!以后傅葭临写的也要裱起来。”陆怀卿咬牙切齿道。
可能是上次她被刺杀时,傅葭临救了她的缘故。
这些天,她都没有去回忆傅葭临前世的缺德了。
傅葭临那时不仅嘲笑她的字写得丑,甚至还把她的丑字都裱起来挂在紫宸殿。
一想起这件事,陆怀卿就害羞得想打地洞钻进去。
要知道傅葭临最喜欢在紫宸殿召见亲信议事,那些人肯定都知道她肚子里没墨水这件事了。
果然,这件事过后,她再见到那些京中贵女和高官时,他们的眼神都是又怜悯又害怕。
那些人定是被她不通文墨的程度吓到了。
不过从那以后,明里暗里反而没什么人再非议她了。
可能是觉得和她这样文只能和三岁幼童争雄的文盲有牵扯,实在是有辱他们言情书网的门楣了。
“记得要把傅葭临名字也添上。”陆怀卿指挥侍女将傅葭临的“大作”挂上营帐。
这下好了,一报还一报。
前世傅葭临害她在全长安“出名”,她今生也要让傅葭临在漠北丢人。
弄好一切后,陆怀卿才发觉来帮她复查伤口的何怀之,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陆怀卿忍不住疑惑:“怀之,有事吗?”
“没有。”何怀之立马摇头。
但他还是悄悄看陆怀卿那志得意满的模样。
虽然何怀之早就知道陆怀卿对傅葭临有意,但真没想到她会这般喜欢那个人。
把这么丑的字挂在帐内……陆怀卿也真是忍受得了。
“怀之,我的伤真的好了。”陆怀卿看侍女已经弄好了一切,才将右手给何怀之检查。
何怀之用力摇头:“不行,还得再用药才行,我师父都说了……”
“好好好!”陆怀卿打断他无趣的念叨,“这几日,阿依木每日都要忙到好晚,你记得给她送安神汤。”
她已经把阿依木引荐给阿娜了,这些日子,阿依木比从前忙多了。
“我、我在送。”何怀之红着脸转过头去。
陆怀卿看他这害羞模样,双手支着下巴:“好!你努力!”
想到前世何怀之在不久后,就会与阿依木斩断情缘、离开漠北,陆怀卿眸中目光微暗。
“怀之,你想去长安吗?”陆怀卿试探问。
“不想。”何怀之斩钉截铁道,“公主你知道的,我一出生就被亲爹亲娘遗弃在路边。若不是何医官将我捡回,我怕是早被活活冻死了。”
何怀之的言语间,尽是对亲生父母的怨怼。
这话与陆怀卿记忆中却不同。
她记得前世何怀之曾与她说过,离开漠北是因为寻到了生母的缘故。
只是在寻亲路上误打误撞进了宫,还被傅葭临收入麾下,替他卖命。
年少时的他既然如此憎恶亲生父母,为何后来又会因为生母重返长安呢?
陆怀卿发觉重生以后,有许多事都和前世不同。
何怀之是这样,傅葭临那人也是这样。
“不过,若是公主需要我陪同盟主大人进京,我定然愿意。”何怀之道。
“不用。”陆怀卿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过何怀之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年末入宫朝见,阿娜肯定不能去。
只要阿娜不去,就不会在长安暴毙。
可是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阿娜避过此事呢?
陆怀卿看着正在给自己的右手换药的何怀之,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了桌上那瓶药。
药?
对了,可以给阿娜下假死药。
前世,傅葭临就用假死,钓出过不少对他有异心的人。
以至于,后来那人西行遇刺,陆怀卿第一反应也是他又在故技重施。
不过有了假死药,到时候阿娜自然去不成长安,阿姐要稳定漠北民心也不能去长安了。
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代替阿娜去长安了!
“怀之,你能不能帮我配一副假死药。”陆怀卿问。
何怀之谨慎问:“公主要吃吗?”
见陆怀卿否认,何怀之立刻应下:“那好,公主不吃就好,这假死药虽不是真的毒药,但却也会损伤人体。。只是这其中有的药材难寻,恐怕需要公主帮忙派人去找。”
她一口应下。
陆怀卿却奇怪这假死药居然会损伤人体。
但为了救阿娜,她实在是想不出更好了办法了。
只能等熬过这次朝贡,她去多寻灵药给阿娜吃,定要补好这假死药对阿娜身子的损伤。
同时,陆怀卿不禁感叹傅葭临不愧是当皇帝的,还真是命硬。
前世他又是假死药、又是宿醉的,居然还能好好活那么久。
这辈子,只要漠北不出事,她陆怀卿一定能比傅葭临活得更久。
送走何怀之,陆怀卿就差人去请傅葭临前来。
她定要让傅葭临也觉得丢人才行。
傅葭临刚在信纸上严词拒绝母后的计划,就听到侍女说陆怀卿请他前去的消息。
他起身跟着侍女前去,心里却想到了,他在密信中说的,他不日就会离开漠北的消息。
傅葭临在漠北停留确实太久。
既然陆将军的下落已经全然断了线索,他又不打算搅乱漠北,那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傅葭临进帐,弯腰行礼:“见过公主。”
“没事啦!”陆怀卿走过来,那人盯着他的手:“你的伤好像还是很严重,一定要记得用药,不舒服就和怀之说就是了。”
傅葭临默然点头。
他这些日子心里总因陆怀卿泛起些奇怪的感觉,但他知道他确实该走了。
陆怀卿身边有很多好友,那个何小医官、阿依木……她不会因他的离开就被搅乱生活的。
而傅葭临也该回到他习惯的长安去了。
“公主,我……”
傅葭临辞别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陆怀卿拽到营帐里被裱起来的字前。
那些不堪入目的污迹,居然被陆怀卿认真的挂在明亮的营帐里。
“虽然眼下你的字不太好,不过多练的话,肯定会越来越好的!”陆怀卿故意“安慰”傅葭临。
真是令人畅快,她还有安慰傅葭临不要因为字丑而自卑的一天。
傅葭临盯着那些被认真对待的墨迹,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小的早已淡忘的事。
他刚被认回皇家的时候,父皇曾让他拜入当朝谢太傅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