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脖子,这人劲儿大,像是想把他活活勒死。
“好你个崔远,原来是你!我就说你们崔家没好人!”一道女声落尽谢知寒耳朵里,“傅葭临,把他的帮凶也按好!”
傅葭临听到陆怀卿的话,竟也真的用力按住了韩副将。
不过他的目光也看向另一个人,好像只要那人对陆怀卿不利,他就会立刻动手。
这些日子陆怀卿没少往王家跑,可是她硬是没找到一点王婉宁疯掉的原因。
她原本还怀疑过会不会是王垠安媚上,主动把姐姐送进了宫。
可是在目睹了王垠安每日对王婉宁的再三嘱托和这两人的姐弟情深后。
陆怀卿总算勉强相信王垠安虽然对谁都两面三刀,却唯独对这个姐姐还算真心。
她特地买通了好几个小乞丐,让他们帮她留意王家的情况,一有异样就去谢府找她。
刚才和傅葭临刚到坊口,她听到小乞丐说虎贲军的人在王家徘徊不前,她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就跑来了。
可她没得意多久,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
谢知寒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陆怀卿,解释道:“堂妹,是我。”
但好像不太对劲――这声音,听着确实像是他堂兄的。
陆怀卿松开了手,这下看清了谢知寒涨红的脸。
“堂兄,对不起。”陆怀卿讪讪道歉。
她刚才那几下可是用了大力气的,她堂兄现在肯定不好受。
都怪王府门前挂的灯笼有些老旧,上面积满了灰尘,灯笼里为了省钱里面也没有多少灯油,这黑灯瞎火确实让人很难看清东西。
见谢知寒示意自己无碍,陆怀卿才问:“堂兄,你今夜怎的在这里?”
刚才一直默默无语的傅葭临,先谢知寒一步开口:“父皇将虎贲军交给谢公子了。”
什么?
陆怀卿满脸不可置信。
谢知寒道:“只是暂代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堂妹不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哪里不是大事?
陆怀卿没记错的话,前世傅葭临造反的就离不开虎贲军和江蓠的里应外合。
如今江蓠给傅葭临开不了宫城门,又没有虎贲军在皇宫内外控制局势――傅葭临这还怎么反?
但若是这样,那谢知寒和前世王婉宁被逼疯就不会有关系。
毕竟,前世的虎贲军可是一直牢牢被崔家握在手里的,谢知寒应当是没有机会遇上王婉宁。
直到傅葭临上位后,才废除虎贲军,重设禁军和神策军,并将神策军交给江蓠掌管。
“你想对我阿姐做什么?”陆怀卿听到更激动的男声传来。
王垠安拔刀指着谢知寒。
他多半也是在回家路上听了那乞儿的话,急匆匆从坊口跑回来的。
他眼尾猩红,里面是陆怀卿熟悉而又陌生的模样。
前世那个人人畏惧的帝王鹰犬王大人就是这样。
前世每次和王垠安对视,陆怀卿都觉得他不像是人,更像是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旁人杀人都是有缘由的,但王垠安则是纯粹的以此为乐,仿佛杀人会让他觉得有趣。
好像只有多杀人,王垠安才会好受一点。
陆怀卿回过神,正想劝劝他,却看到门被人打开,王垠安在刹那就收刀入鞘。
戴着帏帽的王婉宁伸手戳了戳王垠安的额头,她焦急比划着,给大家说清了来龙去脉。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这人……有坏心思。”王垠安委屈道。
王婉宁用力敲了下王垠安的头,生气努了努嘴比划:【道歉!】
陆怀卿知道王垠安这不是随便低头认错的人,但她没想到王垠安恭恭敬敬低头:“谢公子,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
谢知寒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他轻笑摇头:“小事,王公子也是担心家姐。”
他又多看了几眼王婉宁,心里愈发意外――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娘子是个哑巴。
陆怀卿原本觉得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却没想到王婉宁突然主动道:
【大家今夜都饿了吧,我给大家做宵夜吃。】
陆怀卿原以为谢知寒会拒绝,她这位堂兄此时看着还在巡逻,却没成想他居然答应了。
她皱眉想了会儿,只当他表哥是饿了。
她又以为傅葭临肯定会拒绝,却没想到他居然也答应了。
好吧……看来背了她一路,傅葭临也饿了。
“你不让何怀之给你看看脚吗?”傅葭临突然开口。
陆怀卿这才垂眸看了看她的脚,她刚才一心只想着王婉宁,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上的伤。
“嘶――”
陆怀卿这才发现她的脚已经肿了。
何怀之刚和阿依木玩完到王家大门,傅葭临就把何怀之提溜到陆怀卿面前。
阿依木在旁边斥责何怀之:“都怪你,非要去做什么‘走月’!公主的脚受伤都来不及治!”
“是我的错……”他难得不反驳,但很快又开始絮絮叨叨:“公主,这长安真是一点都不好,你今日不过是出去玩了一趟,居然把脚都弄伤了。你今日就不该出去。”
傅葭临听到何怀之的话,睫毛颤了颤,不自觉攥紧了手。
对,都是他不好,今日陆怀卿和他一起出去,他却让人带着伤回来。
他真没用。
“我师父说……”何怀之絮絮叨叨。
陆怀卿打断他:“闭嘴,好吵啊你。”
“你把药给我啦,我自己上!”陆怀卿装作不开心。
她见阿依木还有想安慰她的话,也先一步开口打断了:“阿依木,我没事,你去帮我看看王娘子做的宵夜好了没有。”
陆怀卿还瞟了瞟她身边的傅葭临,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她带着何怀之出去。
阿依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揪着何怀之的耳朵就走了。
陆怀卿看着何怀之故意“惨叫”的样子,等他的声音远去,她才撑着下巴看向傅葭临:“别生气啦,难得出去一趟,还不高兴吗?”
傅葭临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怀卿,和她在烛火下似美酒般令人陶醉的眸子对视。
半晌,他偏过头:“没有。”
“好,你没有。”陆怀卿假装真的信了,但傅葭临刚转过头,她就笑吟吟握住他的手:“那你把手给我看看。”
傅葭临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陆怀卿摊开了手。
她“啧”了一声:“你没有不高兴,那这么用力掐自己手做什么。”
陆怀卿看傅葭临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转身就要往外走,她喊住他:“何怀之今日的话不是针对你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傅葭临点头。
他明白的,陆怀卿肯定要护着自己的朋友。
“以后不高兴要说出来,你现在是把手掌心掐得有指甲印,以后……”陆怀卿顿了一下,“以后不许这样了。”
要知道前世傅葭临不仅对别人狠,他自己发疯的时候,也喜欢握着碎瓷片把手割得鲜血直流。
原来那个烂习惯,是傅葭临十几岁的时候就有的。
“你要学会自己爱惜自己啊。”陆怀卿道。
傅葭临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摩挲着手心因他松手而迅速涨血有些酥麻的手。
这酥麻的感觉也很快蔓延至心尖。
他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嗯。”
陆怀卿果然立刻就笑开了。
傅葭临从屋内出来,靠在院内的古树上,望着皎皎明月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垠安同样也在,而且他还在烦躁地扯着院里的花草,像是在发泄心里不满的情绪。
“你怎么回事?”傅葭临问。
王垠安恶狠狠道:“那个姓谢的好像对我姐姐一见钟情了。”
“应当不是吧,谢公子对谁都温柔有礼。”傅葭临道。
至少陆怀卿是这么和他谈论她那位堂兄的。
傅葭临相信陆怀卿的话。
“怎么可能?”王垠安把手里的花全都扔到了地上,烦躁地捶了两拳古树。
“那个姓谢的眼神,和你看陆怀卿一模一样!”
王垠安心里不高兴,一时也忘记了尊卑有别。
他还担心傅葭临会不高兴,却没想眼前人若有所思,半晌后道:“我看起来,真的很喜欢她吗?”
王垠安沉默。
傅葭临这要是还不明显,那这世上就没有明显的爱了。
第四十七章
傅葭临听着风喧嚣的声音, 心里的感情越来越明晰。
他喜欢陆怀卿,也渴望能和她在一起。
既然王垠安都能够看出来。
那陆怀卿会不会也能察觉到他的爱意……哪怕只有一点点。
“王垠安,这么多年为了你姐姐, 你当真从不后悔?”
又在隔空瞪谢知寒的王垠安抬头:“为何要悔?”
爹娘死后, 王家曾不止一次让他回家拜见祖父母。
可一想到爹爹被贬出京时亲戚们的袖手旁观,加之姐姐的美貌, 王垠安这些年从未想过靠王家。
王垠安眼里的冷意不过一瞬,随即又恢复成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殿下, 不是帮我在户部谋了个差事吗?还是多亏了殿下心善!”
傅葭临知道王垠安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
他十岁丧父,为了能护住姐姐,小小年纪只得去烟雨楼找活干。
王垠安的一身好刀法他父亲亲传, 原是贵公子强身健体的方式, 却成了他杀人的手段。他更是为了姐姐,硬生生逼自己忘掉从前的骄奢生活,学会了吃夹生饭、饮脏水。
傅葭临还记得刚和王垠安一起做任务时,这人还会因杀了人而辗转反侧:“葭临兄弟, 你说那些人会不会化作厉鬼来索命啊?”
那时也不过八岁的傅葭临从不回答, 他只是睁着眼睛望着结满蜘蛛网的房梁出神――
那厉鬼肯定会先来杀他。
王垠安都是为了护人而杀人,但他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后来,随着杀的人越来愈多,王垠安就再也不怕了。他手起刀落,和傅葭临一样干净利索。
但他永远会尽力给那些被杀的人一个体面死法,就算是恶贯满盈该死之人,也会替他们草草收尸。
王垠安还会认真道:“要索命就来找我,谁敢惊扰我姐姐, 就是挫骨扬灰我都不会放过。”
为了姐姐,王垠安什么都能做;也是为了姐姐, 王垠安从不滥杀无辜。
傅葭临突然明白,为何在烟雨楼、在长安,他都能和王垠安勉强算一对“朋友”。
王垠安能够为了姐姐付出一切,而他……
傅葭临垂下眉睫。
他比王垠安还要更小心卑微地对一个人好。
世人都不会相信王垠安这样荒唐不着调的人,居然也会有一颗真心。
而傅葭临他的喜欢,若放在遇到陆怀卿之前,连他自己都会觉得绝无可能。
“不能做自己,为别人而活,不会不开心吗?”傅葭临问。
“不会啊,”王垠安摇头,“不是我姐姐,我说不定早就长歪了。”
“真的对你好的人,是会让你去做自己的。”王垠安道。
做自己吗?
傅葭临想起刚才少女握住他的手,柔声说话的样子,像一场美好的梦般。
她也是说让他爱惜自己。
不是命令、训斥,更不是任务……她满眼关心和他说,让他爱自己。
或许他也该走出那些血雨腥风,去试着成为明朗少年郎,成为陆怀卿可能会喜欢的模样。
哪怕要承受剔骨割肉的疼痛,才能融入她站的那片明光,他也想去试试。
一年,三年,十年,就算赌上一生,他也想抓住那虚无缥缈获得她喜欢的机会。
“吃饭啦!”
陆怀卿大声喊树下两人。
她和王婉宁对视,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王婉宁比手势:【安安从小吃饭就要人喊,面都坨了都不来!】
“傅葭临也是。”陆怀卿小声道。
前世傅葭临也不爱好好吃饭,每日不是吃口菜就喝半壶酒,就是最喜欢吃饭的时候杀人。
他前世能活过三十岁真是不可思议。
喊了半天,几人终于聚在一起吃宵夜。
陆怀卿大方的给每个人分了糖葫芦,然后发现她的糖葫芦居然还有多的。
还多亏了傅葭临大方,让那老伯留了好多,不然今日后来的堂兄和韩副将可就吃不到了。
几人吃了王婉宁做的汤面都夸她手艺好,就连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江心月都啧啧称叹。
要不是江蓠不同意,她都想拿酒来下了――当然,她也可能就是纯粹酒瘾犯了。
谢知寒在和王婉宁攀谈,还送了她一把匕首防身,说是当今晚的汤面钱。
王婉宁含羞正欲推据,就听到王垠安气鼓鼓道:“不许收!”
可恶的谢家人敢打他姐姐主意,气煞他也!什么谢家子美姿仪,简直就是登徒子!
【安安!不许这么不懂礼数!快给谢公子道歉!】王婉宁打着手势。
王垠安不情不愿低了头,因他这么一闹,王婉宁反而不好推据,只得红着脸收下了谢知寒的匕首。
王婉宁为了遮掩自己的害羞,又四处问有没有人汤面不够。
陆怀卿立刻捧着碗:“姐姐,还要一点!”
“公主,我不是说了,这晚上不宜过多饮食。书上说了……”何怀之正想唠叨,就被阿依木一个麦饼堵住了嘴。
“闭嘴吧你,属你吃得最多。”
一时间,满堂哄笑起来。
陆怀卿见此情此景,不免回忆起前世傅葭临宴请众人的那些场景。
傅葭临喜欢办宴会,也喜欢在宴会上发疯,每次宴饮席间除了他的几个亲信就没人敢多说话。
那时陆怀卿觉得大燕人还真是无聊啊。
不过……如果大燕的宴会能像今日这般热闹,那她觉得也还不错。
前世不认识她的傅葭临,想必在少年时,也曾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不对,应该说故友旧交们也是如此吧。
吃完东西,陆怀卿捂着圆圆的肚子,和王家姐弟们告别。
王婉宁突然从袖中取出一袋银两塞给傅葭临。
她笑了笑:【安安说,他现在已经是户部主事了,也很得陛下信任,这都是承蒙殿下这么多年的关照。】
除了因为还要轮值先走的谢、韩二人,其余几人都看向了傅葭临。
尤其是王垠安整张脸煞白。
他从来不算是殿下的亲信,这话不过是他怕姐姐担心,编出来哄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