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惊讶于傅葭临地身手,但她还是朝着明月的方向行了大礼。
“秋芙,那是谁?”
这侍女回谢府后回陆怀卿的院子,却被刚给谢相送完点心的谢识微看到了。
秋芙瞧了瞧道:“好像是公主身边的夏月。”
“娘子,你看,可要奴婢去查一查?”
谢识微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摇头:“不必了。”
“今夜你看到夏月的事,也不要同任何人说。”谢识微目光晦暗,加重了语气,“尤其是父亲和他身边的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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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月的案子完了以后,陆怀卿陷入了很长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
傅葭临升职成了白衣卫正使,王垠安也进入了户部,这两人新官上任都忙得脚不沾地。
如果不出意外,王垠安会和前世一样成为傅葭临造反的钱袋子。
唯一的不同就是江蓠。
他和他师姐是亲姐弟明算账,他为了在长安活下去,在平康坊找了份事儿做――为那些歌姬舞妓们写碑文。
“你可别看不起她们,这些姑娘给钱大方,人又漂亮又爽快,比那些高门贵公子好得多。”这是在乐坊喝得微醺的江蓠亲口讲的话。
陆怀卿听到时嘴角抽了好几下。
她发现自从崔遐一事后,江蓠这酸儒生就变了许多。
他终于不再日日把“君子”挂在嘴边,还学会了饮酒,每日在平康坊大大小小的乐坊里喝酒写碑文。
陆怀卿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些贱籍出身的女子,有点才华的文人嫌弃她们,纵有千金也不大愿意为她们写身后碑文。
而江蓠既有才华,又缺钱,和这些人算是一拍即合。
陆怀卿坐在乐坊里,吃着蒲桃听乐姬弹琵琶,而江蓠就在旁边写碑文。
她忽然瞧见了外头的街上在装点什么东西,连河上画舫都装点上了灯笼。
不对啊,这长安晚上有宵禁,点这么多灯笼作甚。
陆怀卿问了问弹琵琶的姑娘,那小娘子柔柔一笑:“明个儿是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
陆怀卿手里没吃完的蒲桃“啪”的一声掉进玉盘里。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如果前世她没和傅葭临闹翻、如果傅葭临没有用假死诱敌、如果她没有被那一杯毒酒毒死的话――她原本和傅葭临是约定好中秋出去玩的。
她总是下意识会回避前世死时的惨状。
毕竟,那样像被捣碎五脏六腑的疼痛,她做了那么多年孤魂野鬼才渐渐忘却,自然不想再记起。
今生乍然想起那些令人不高兴的事,她觉得嘴里清甜的蒲桃都变得苦涩起来了。
“酸儒生,我先走一步啦!”陆怀卿起身。
她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陆怀卿在马车里,回想前世和重生之后的事。
傅葭临这一世没有像前世那般疯癫不讲理,也没有和他兄长有什么争斗……甚至,还能说句兄友弟恭。
那会不会前世那些事不是傅葭临做的呢?
陆怀卿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在端午那夜惹怒傅葭临后,她不是没有试图缓和过两人的关系。
可是那段是日子傅葭临总是不见她,到后来还把她圈禁在了瑶华宫。
有次她做了噩梦醒来,就看到一道黑影坐在她的床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披头散发的傅葭临。
他的脸苍白到有些不像活人,只有嘴唇像是染了血般的红,诡异又}人。
“陛下,那日是我不对。”陆怀卿主动低头认错。
傅葭临偏过头看她,问的问题却是她意料之外的话:“你听说过朕弑父杀兄的事吗?”
傅葭临这不是废话吗?他弑父杀兄的事在长安没人敢议论,但早就在他们漠北传遍了。
但陆怀卿不敢乱说,她死了事小,不能让漠北跟着她灭亡。
她瞧了瞧傅葭临良久,才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很小声的安慰他:“臣女不信这些话,陛下英明神武……”
“不。”
陆怀卿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激怒了傅葭临,他突然伸手揽住她,靠在她的耳边道:“先帝是被朕一剑杀死的,朕的皇兄也是被朕一杯鸩酒毒死的。”
“他们挡了朕的路,就只能去死。”傅葭临和她的动作像是情人低语,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朕没有什么苦衷,如你所见,”他的手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眼里映着殿内的烛火,照尽他眼底的癫狂:“朕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以,你也……”傅葭临摩挲着她的脖颈,他指尖的凉意让陆怀卿怀疑他是想掐死自己。
陆怀卿当时只知道她不想死。
人在害怕到极点时,总是能做出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她吻住了傅葭临,伸手去撩拨他的衣襟。
而他却在呆愣片刻后,用力推开她,用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眼神盯着她。
第二日,傅葭临就去西巡了,没几日他遇刺的消息就传入了长安。
陆怀卿在马车里颠簸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和前世的傅葭临比起来,还是这辈子的他好相处些。
不过,她那时候也是真胆子小,要是如今的她直接和傅葭临打一架算了。
说不定,以傅葭临那个阴晴不定的性子,还会觉得有趣反而不杀她。
陆怀卿掀起车帘,看到了长安城街上的变化。
前世,在傅葭临心情好不发疯时,教她的节气歌里有提到过。
这是大燕的风俗“走月”,八月十五这日大家会漫步长安、执子之手共沐月华,或登楼观月,又或乘船捞月……
总之,风雅的大燕人给八月十五赋予了特殊的含意。
这日算是男男女女难得能见面的日子,虽不像七夕和上元节那般能够一起赏花灯,但好歹能见几面。
陆怀卿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她掀开帘子喊云安:“你去和五殿下说,就说我明日邀他一起赏月……”
云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反而是隔得远的夏月立刻应了:“主子我去!”
小姑娘动作够快,陆怀卿和云安都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跑没影了。
陆怀卿还没有说完啊,还有一句“她堂姐也在”。
算了,傅葭临如果不答应,她就再让人跑一趟得了。
万一他答应了,到时候发现她堂姐也在,岂不是意外之喜!
陆怀卿觉得她这个决定没有错。
傅葭临前世怎么成那个样子的她不清楚,但一个人如果有妻有子还娶到了心上人,怎么都不会变成疯子吧?
而且他这辈子还不疯,从江心月的事也能看出他还挺热心肠的。
不然陆怀卿也不会想撮合他和她堂姐。
夏月很快来回了话,说是傅葭临应下了这件事。
陆怀卿却没想到堂姐拒绝了她的提议,有些愧疚道:“阿卿,我明日要进宫看崔皇后,恐怕不能同你和五殿下一起去了。”
“好,那堂姐好好玩。”陆怀卿点头。
她忍不住庆幸今日夏月没说她堂姐要来的事,不然傅葭临明日肯定会很失望。
陆怀卿不太在意明日的约会,只将它看成一次普通出行,傅葭临却从听到消息后嘴角就忍不住笑。
他不知道和人相会该怎么做,就在白衣卫里着人打听了一圈。
在整个白衣卫官员都知道他要去约会后,他终于总结出了三点。
第一,要好好打扮;第二,要早些去,不能让人久等;第三,掏钱要大方。
十五这日,傅葭临如往常般,鸡鸣时就起了床。
他盯着衣柜里的衣裳,一件件都试了,又一件件换下。
“好看吗?”傅葭临问王垠安。
难得休沐还被拖来帮挑衣服的王垠安不住点头:“好看、好看!”
这既是敷衍之语,也是王垠安发自内心的话。
傅葭临少年清瘦的挺直身板,穿什么都好看得很。
就是这人丝毫没察觉到,还要特地来折磨他。
傅葭临最后还是决定穿一身绯色的圆领袍,他记得陆怀卿喜欢红色的,这件和她站一起不会格格不入。
“你去哪里啊?”王垠安发现天刚蒙蒙亮,傅葭临就向外走去。
他道:“等陆怀卿。”
辰时三刻,傅葭临就到了陆怀卿和她约定的石板桥旁。
午时,下了小雨,早秋泛着寒意的雨把他衣裳的边角沾湿,他找了处檐下躲雨。
傅葭临盯着如断线珠帘的雨丝,不由庆幸陆怀卿和他约的酉时见面,这样她的裙摆就不用担心被濡湿。
未时雨停,傅葭临靠着墙开始等。
他等了好久,都等到酉时了,其他小郎君和小娘子都相携相游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青石板上的积水,眼里的期待渐渐淡去,心里开始被一些奇怪的想法填满。
如果他大权在握,是不是就能让陆怀卿永远陪着他。
让她永远只能看到他,不论何时何地,都能与他……
“傅葭临!”
明亮的女声像天光划破乌云,终于照在了傅葭临身上,他心里淅淅沥沥的小雨才终于停下。
她气喘吁吁,给他递了一串糖葫芦:“抱歉,买糖葫芦的人好多啊……久等了吧!”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一身青绿襦裙的小姑娘偏过头看他。
她头上发绳的铃铛跟着作响,叮叮当当落在他心里。
傅葭临摇头:“刚来。”
他的手捏住还没干透的袖子一角,不想让眼前高兴的小姑娘发现他的谎言。
“只比你早一点点。”傅葭临面不改色地说谎。
第四十五章
陆怀卿不大相信傅葭临的话。
“帮我拿着。”她把手里自己的糖葫芦递给傅葭临。
她抱住裙摆, 微蹲下瞧了瞧傅葭临鞋上没有淤泥,立刻起身道:“你果然在骗我。”
“没有。”傅葭临没有因陆怀卿的三言两语就承认,依旧面不改色地撒谎。
“还装!”陆怀卿挑了挑眉, “你是不是午时就来呢?”
今日酉时下了小雨, 她那时在谢府吃了崔皇后早早派人赏的月饼,还担心雨不能在酉时前停下。
“你可别不承认, 你若是午时后来的,你鞋上怎么没有淤泥!”陆怀卿直截了当道。
这人又不像她这样懒, 他平日里都不爱乘马车,今日他身边同样没有小厮和马夫。
傅葭临这才发现他犯了如此大的错,又或者说, 他也是存了一丝期许的。
他捂住会被一眼看出的衣袖, 却没有周全的把鞋上沾上淤泥。
傅葭临不是没想到,只是在少年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里,还有一丝弱到几乎从未被人察觉到的心思――
他也想被人看到。
在这个泛着寒意的秋日,烂漫而细心的姑娘, 是第一个“看到”他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午时就来啦?”陆怀卿没察觉到傅葭临情绪的变化, 只觉得这人真不坦诚。
傅葭临:“是,我午时就到了。”
“啊!你等等我!”陆怀卿小跑离开。
傅葭临看着她突然离开的身影,垂下细密而纤长的睫毛。
或许是凉凉秋雨的缘故,少年的脸色格外苍白,身影也在萧瑟的秋风里显得越发落寞。
半晌,他迟迟没等到陆怀卿,心里又开始浮起一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想法。
陆怀卿是个很好的姑娘,她有爱她的家人, 有在乎她的朋友……她一定不能理解,这个世上居然会有他这种怪物。
仅仅是因为她离开一会儿, 他的心里就被偏执欲填满。
傅葭临自嘲一笑。
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去奢望不属于他的太阳呢?
“给你!”陆怀卿匆匆赶回,把手里的汤婆子递给傅葭临。
她看他神情愣了一下,叮嘱他:“刚才下了雨,你没有伞,多多少少肯定被淋到了吧?”
陆怀卿拿回属于她的那串糖葫芦。
她嘴里含着糖葫芦,含混不清道:“幸好堂姐担心我着凉,让我一定要带着汤婆子出门,不然你就等着发高热吧?”
不过她把汤婆子落在马车上了,只是她没想到傅葭临会用得上。
“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啊,发高热的话就要喝好苦好苦的药。”陆怀卿提起吃药,就忍不住絮絮叨叨。
前世她喝了好多年的药,每日一碗的安神汤必不可少,后来为了治陈年旧伤更是喝了不少。
傅葭临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前世怎么活那么久的。
“好,多谢。”傅葭临摸了摸手里汤婆子的套子,柔软的云锦上有着漂亮的花纹。
就像陆怀卿这个人,温暖又柔软,美丽又生动。
“你尝尝糖葫芦!”陆怀卿推了推傅葭临拿着糖葫芦的手。
傅葭临这人真奇怪,手里有糖葫芦都不吃,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陆怀卿看傅葭临舔了一小口糖葫芦最外面的芝麻和晶莹的冰糖。
她笑得眉眼弯弯:“甜不甜啊?”
见傅葭临不吃,她焦急催促:“你咬一口,不要光吃糖,咬一口!”
傅葭临轻轻啃了一口,糖稀的甜味混着浆果的微酸,是傅葭临从来没吃过的味道。
他抿了抿唇,轻笑:“是甜的。”
陆怀卿听了他的话,笑得更加绚烂。
傅葭临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真的很甜,很甜。
“唔,你以后不要来这么早了。”陆怀卿嘴里还有糖葫芦,说这话时依旧有些不清楚。
傅葭临觉得浆果的酸压过了糖的甜,声音有些沙哑:“你不喜欢吗?”
可是他们不是说,应该要早些时间来才好吗?
“不是不喜欢啦!”陆怀卿用力摇头,“就是早到和晚到都不好,得刚刚好才行。”
陆怀卿回忆起刚重生时,她见到的那个连感谢都不会的傅葭临。
他原来连该怎么和人约会都不会?
傅葭临:“我明白了。”
他在心里记下陆怀卿和他说的话,原来这就是和人相处的方法。
不过是很简单的几句话,之前却从来没人和他说过。
“我吃完啦!”陆怀卿道。
看到傅葭临书里还剩大半的糖葫芦,她不禁觉得奇怪。
这人怎么吃的这么慢?
陆怀卿舔了舔嘴角的碎糖,心里有点后悔没有多买几串了。
不过她是跳脱性子,很快就被那些五光十色的花灯吸引去了目光。
大燕人虽然不像他们漠北那般豪放自在,但陆怀卿不得不承认,大燕人实在是风流又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