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很需要沟通的工作,即使两人面对面坐着,梁云止的沟通方式,也是将实验的要点任务和进度用邮件发到傅行歌的邮箱,而傅行歌则把自己的理论结果发到梁云止的邮箱去,以便他整理以及纠错。
同学、同事、师生一场,却如此相处,真是简单冷漠到令人发指的关系对吧?
然而,在梁云止和傅行歌两个都聪慧过人的怪胎的行为模式里,却把这种相处方式变成了正常。
傅行歌到实验室的时候,梁云止已经安静地坐在电脑面前忙碌了。几缕乌黑的发丝落在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更显他的皮肤光洁明净。他的鼻梁高挺,浓密俊俏的眉毛下是更加浓密翘挺的眼睫,似是上帝特意制造的完美艺术品。
一个男生怎么能长得那么好看呢?
傅行歌去洗手间洗脸的时候,特意看了看自己的眉毛和眼睛。她的眉眼长得也是无可挑剔的,可不知道是不是梁云止更有气质的关系,她觉得自己这长相真有点儿不如梁云止――怎么想都觉得梁云止那张白皙的过分的脸比她更显得仙气飘飘。
不不不,一定是一种错觉。傅行歌知道,若论容貌,自己必不输于梁云止。
傅行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重建了信心――她只是起步较晚,不如他在学业上取得的成就高,但是没有关系,她可以现在开始努力。
其实那时候的傅行歌已经让很多人望尘莫及了。
几乎每一个科目,优秀的她都能在第一节课就引起教授的注意。大一第一个月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傅行歌不但全能多才多艺,而且是超级学霸。
第二个月,已经没有一门学科的教授不欣赏她了。
十二月,傅行歌进入陆教授的研究实验室,成了陆教授新项目的助手。
一月,傅行歌成为本校有史以来第一个考研成功的大一新生,比梁云止还要快。
梁云止也是在大二的时候才考了研究生的。
傅行歌对自己的表现是满意的。
也许,确认梁云止给自己写的情书,能让她信心更足。
那封信,是梁云止写的吧?
那天下午的实验有点儿不顺利,傅行歌打碎了一个烧杯。但梁云止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傅行歌转身去整理身上的飞溅液体回来时,实验室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梁云止已经把碎玻璃收拾过了,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观察数据,白色的实验服被他穿得风姿笔挺,像是模特广告里走出来的人般。
傅行歌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再在梁云止面前犯这种低级的小错误了。
那天晚上,傅行歌一直等到梁云止离开之后,才站了起来。
她已经决定了在今天亲眼确认那封情书是否真的是梁云止所写。
9
梁云止很少写字,上课是用电脑课件,实验室里的工作更是能在电脑上完成就完全在电脑上完成。所以傅行歌并不能像田小恋那样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他的字迹。
翻别人的办公桌这种事,始终缺乏教养。所以傅行歌把手伸向梁云止桌上的文件夹的时候,心里有一点儿慌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慌乱。来不及细想,也想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从不曾有过这种慌乱的情绪。
她想快点甩掉这种她不能掌控的情绪。
梁云止的桌面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得好似都在发着与众不同的光,令一向也自认干净整洁的傅行歌都有点儿汗颜。
傅行歌明白,越整洁的桌面,在翻动后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大。为了避免被梁云止发现,傅行歌要求自己做到既快又稳健。
可是傅行歌翻阅了三五本,上面都是只有打印的文件,并没有梁云止写字的痕迹。
她有点不甘心,既然已经动手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可她正想翻阅下一本的时候,实验室门口响起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把她生生吓了一跳。
傅行歌惊惶地抬头,羞愤从内心深处奔涌而出,一又明眸因为惊慌而闪烁有光。
她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偷偷去翻看人家桌面的文件,被抓了个正着。
站在实验室门口的正是梁云止。
实验室明亮得过分的日光灯的照射下,他的皮肤白到清透,眉眼好像也更加精致,甚至好看到都有点梦幻。梁云止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子很高,还未满十八呢,却大概已经有一米八,他比较消廋,这又让他显得更高,那么高的个子,仅仅只是站在门口,已让傅行歌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这种做了坏事被当场逮住的羞愤感非常强烈,强烈到傅行歌第一次有了逃避的想法,想要有一件隐身衣,悄然隐去,让梁云止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觉。
幸好,傅行歌天生就训练得很好的理智还是起了作用,她反应极快地为自己找着了一个听起来极合理的不会被怀疑的理由。她说:“今天的实验报告里,我发现了一个小错误,所以我过来看看是不是我看错了。”
“几号实验?”梁云止竟然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他走了过来,把桌上的文件都拿了出来,是一种要和她一起找的姿态。
“921号,铵鑫金属热反应。”幸好傅行歌的反应也很快。她准确地说出来今天刚出来的其中一个实验报告的名称――她确实记得,那个实验结论里有一个小瑕疵。
五秒钟之后,梁云止便把那个报告拿了出来翻开:“是哪一节,第七节吗?”
“是。第七节。溶解部分的时间好像有一点错误。”傅行歌开始庆幸,幸好自己记住了这个小瑕疵,不然此刻她不知道如何为自己的没教养找说词。
“是的,这里记错了两秒钟。”梁云止显然也对此有记忆,他居然也很快地翻到了那一页,一边拿起笔做修改,一边似有些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句,“我也是想起来这个,才回来修改的。” 我并不是故意回来吓你。梁云止将这句话咽下了。他第一次看到了傅行歌眼睛里出现惊慌这种情绪,像密林中从不曾见过人的小鹿一般的神色。
10
“明天重新做一次再确认一下。”梁云止将文件夹收好,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嗯。”傅行歌再次在心里庆幸。过去,她从不曾这样不自信过。
有了这个感觉后,傅行歌又陷入了沮丧。为什么她会自卑呢?她明明……就算没有梁云止优秀,她也不比梁云止差呀?
“晚饭吃了吗?”梁云止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点儿不自然地从傅行歌身上移开,假装去翻看另外一个文件夹。
“没有。舍友帮带了。回宿舍吃。”傅行歌因为那点小小的却不可忽略的沮丧,回答得很淡漠,“再见。”
“再见。”梁云止那声再见,似是隔了一两秒才说的,但傅行歌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同,她更在意心里莫名其妙的坏情绪,人早已决绝地走出了门外。
当时的傅行歌还理解不了一个男生为什么会问自己是否吃了饭,更不能理解一个男生问这句话之后是否有什么后续的邀请,她只懂得老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她没有吃饭,她现在要离开去吃饭了。
当时她只想赶紧离开让她有压迫感的梁云止。
傅行歌不知道,在她走了之后,那个叫梁云止的男生久久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像蝴蝶飞入花丛,像露水没入池塘,像影子没入黑夜,暮光的底色里有动人的温柔,谁也听不到有一颗心像冰生裂纹一般无声碎开,水生涟漪一般柔软的疼痛无人知晓。
傅行歌脚步匆匆,以掩饰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她很少胡思乱想。可是在梁云止拿出笔修改了那处错误的那一刻开始,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所代表的那种镇定自若时,她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什么时候她才能超过梁云止呢?
她竟蠢到忘记了她去翻梁云止的文件并不是为了找那个错误,而是为了看一眼梁云止的字迹是否和那封情书上的一致。
仿佛确认那是梁云止给自己写的情书之后,她就可以高出他一些似的。
然而她又理智地知道,被他喜欢好像又并不是什么太骄傲的事情,毕竟爱情是个什么鬼,她自己也不清楚。
那封信里表达的,是我此刻喜欢你比以前喜欢你更多之类的意思吧?
以前,不是应该先有个曾经吗?
可她与他以前从不认识。
傅行歌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男孩子交往过。在上大学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梁云止这个人。
所以何来的曾经呢?
分析来分析去,傅行歌开始笑自己蠢:所以啊,有什么好对比辨认的?不用辨认,那应该只是一个字迹与梁云止相近的人,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田小恋太激动,所以一时看错也并不奇怪。再说了,田小恋认识梁云止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梁云止也才十三四岁。这几年过去,估计梁云止的字迹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何必费这心思去鉴定?那……肯定不是梁云止写的。
给她写情书?冷淡如梁云止?
不可能。
喜欢一个人会快乐甚至放肆,但真爱一个人便会克制甚至自卑。――梁云止
第3章 我不知道爱有那么多张不同的脸。
1
从实验室里出来之后,傅行歌分析来分析去,莫名其妙地在心里给自己下了“梁云止不可能给我写情书”的结论,然后,竟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松了之后,又有一种淡淡的遗憾从她心底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这些从未有过的感受,对傅行歌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她无法用她理智的逻辑思维去理解。
而相比起情绪混乱,还是情绪冷静的自己都让她觉得自在舒服。
所以她要努力不让梁云止影响自己情绪。
安抚好自己之后,梁云止的那一封情书便随着那本傅行歌已经看完的书,被塞到了某个角落里,直到梁云止离开之后,傅行歌才想起了它。
那天,她疯了一样在她所有的书里寻找它,然而,那时候她不但搬了宿舍,又搬到了母亲在学校旁边给她购置的公寓,还随着妈妈搬过一次家,她自己也不太记得那本书到底去了哪儿。
后来,当她终于找到那本书的时候,书里面的信已经不翼而飞了。
丢失了梁云止给自己写的第一封情书的遗憾,在久长的岁月里,慢慢地生成一枚针,扎进了傅行歌的心里,让一点点疼,在好久好久之后,终于把她完美的理智思维痛出来一条巨大的裂缝,然后,那些梁云止在她心里撒下的种子开始疯狂地生长,直至覆盖了她的整个人生。
梁云止用英文撰写的一篇论文在美国一本权威专业杂志上发表了。同时发表的还有陆教授与梁云止共同署名的另一篇论文。
这在业内堪称喜报,学校的网页上疯狂地发了两天喜报头条,还配了一张梁云止与陆教授的合照。
田小恋把那张照片下载了替换成手机电脑的桌面,很少有人问津的学校网页那几天访问量大增,喜报下的评论都是一个劲儿地夸梁云止帅到没有天理的。
拜田小恋所赐,傅行歌当然也看过梁云止的那张照片,确实,长相风度气质无人能及,难怪总是招惹一些女生往实验室凑。
关于梁云止的无所不能,傅行歌从田小恋的嘴里听说过很多很多。
田小恋确实是梁云止的亲妈粉,在田小恋眼里,梁云止就没有做不好的地方。什么奥数老师做错了题梁云止一分钟搞定,什么梁云止秒杀所有的理科老师让所有老师上他的课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儿讲不对,什么梁云止高中一年囊括全市所有的竞赛奖项第一名,什么梁云止能背多少的化学公式物理知识,什么梁云止背下来整一本英语课本……各种大大小小与梁云止有关的英雄事迹,傅行歌真的听过很多。
当然在课堂上,傅行歌也亲自见识过梁云止的渊博和专业。
傅行歌相信梁云止并不是虚有其表,也相信他是以实力走到今天的。
傅行歌想,可能就是因为梁云止有的是实力。所以自己才会更有动力――她一定要超过他,这样就能把这种莫名其妙地窜出来的自卑感给彻底干掉。
傅行歌将所有因为梁云止而起的奇怪情绪都归结为自卑感――因为她以前从没遇到过比她优秀的人。
2
沈悦宝在倒追梁云止的事情,傅行歌也是在最近几次才发觉:就像顾延之总是在实验室楼下等她一样,沈悦宝似乎也三不五时地在实验室楼下“偶遇”梁云止。
傅行歌经常与梁云止同时间离开实验室,她见过好几……哦不,她见过很多次沈悦宝假装恰巧经过的样子。
沈悦宝是文学系,没事跑到化学系的实验楼做什么?必定另有目的。
傅行歌后知后觉,好多次之后,才明白沈悦宝是为了与梁云止见面说话。
“梁学长……”沈悦宝确实声音好听。但是,明明比梁云止大却装娇滴滴地叫梁云止学长,不嫌难受吗?
“我先走了。再见。”梁云止理都没理沈悦宝,反而与傅行歌告别之后快步离开。
傅行歌只顾嫌弃沈悦宝装模作样,却忽略了每每此时梁云止眼里总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不自然――就似做了什么坏事怕她误会一样。
梁云止因何而匆忙离开,傅行歌未去细想,倒是沈宝悦的白眼,她是清楚地看到了。
若是平时,傅行歌大抵理都不想理,但她就是硬生生呛了沈宝悦一句:“白眼翻多了影响面部神经,会加快眼纹的产生。太显老再叫小弟弟做学长就更不像话了。”
沈宝悦翻白眼僵住的样子真是可笑,傅行歌微抬着下巴转身离开,别人的妒忌,她不想在乎的时候你随便妒忌,但并不代表什么人什么时间都可以向她翻白眼――特别是在她莫名其妙觉得不爽的时间里,她不怼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嘿。”顾延之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跳到傅行歌面前的时候,他都冻得声音有点颤抖了。
傅行歌在实验室里的时候,很讨厌被人打扰。在几次碰壁之后,顾延之学会了在实验室外面等着她。
今天他在寒风中一等就是三个小时。京城的冬夜寒冷无比,几乎每一次呼吸都能将刺骨的寒风吸进肺里,可是如果不站在这里等她,又显不出自己的诚意,而且为了见她,他真的心甘情愿这样冻着。
3
“嗨。”傅行歌声音冷淡地回应了顾延之一声,相当克制的礼貌性回应。
这一声回应并不代表她有任何的情绪。只代表了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就像不管任何人向她打招呼的时候,她都会礼貌地回应一声。
“我又冷又饿。一起去吃饭好吗?”
与看起来礼貌随和事实上坚硬高傲的傅行歌相比,顾延之是一个情商高的人,这句话既表达了自己的感受,又发出了诚意的邀请。
“我不想和你一起吃饭。”傅行歌说这句拒绝的时候,她偷翻梁云止桌面的那天,梁云止问她“你吃饭了吗”时的表情,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为何会想起?傅行歌并没有想出什么原因来――反正也并不是特别重要,所以,她也就放弃去深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