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歌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吃饭。不,准确一点来说,傅行歌认为,吃饭这件事情,自己一个人更好。
母亲太忙,分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
“那你打算晚饭吃什么,我跟你去吃你的饭可以吗?”顾延之敢断定,现在傅行歌一定还没有吃饭,因为他从下午五点就等在这里,现在已经八点多了,她才从实验室里面出来。
之前顾延之曾经试过用精致的保温饭盒买好饭去实验室里找她一起吃饭,结果,傅行歌门都没有让他进。而且冷得要结冰地对他说了一句:“非上课时间,不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不能进实验室。”随后,“砰”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顾延之也是个死皮赖脸的,他在门外说尽好话,那门都没有再打开一丝缝隙,反而有学校保安人员过来,说收到实验室的电话投诉被打扰,请他马上离开实验室,否则会报警处理。
那时候,顾延之还以为是开玩笑,他不愿意走――半个小时之后,实验室的门打开了,因为警察真的来了,傅行歌需要出来陈述为何报案――这脸丢得很大,他顾延之为了追女孩都心动110了!
可是,那又怎样?他还是喜欢傅行歌。
傅行歌是那样的坚定而又有原则,她肌肤胜雪目光清澈,美得像清透的阳光,又像幽碧的蓝天,她深远又而完美,完美到没有缺点。
可惜的是,她没有缺点,他也没有攻进去的地方。
从开学到现在,顾延之几乎把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追求傅行歌了。
学校论坛那个老贴里直到现在都还在讨论他什么时候能够追到傅行歌。
然而,最大的进展也仅止于此,也仅仅是在同窗们的讨论里而已。他和傅行歌之间没有任何进展,除了那些他不经意间送到她宿舍里被她的舍友们瓜分了的零食礼物,直到现在他都约不到她一起去吃一顿饭。
顾延之想过放弃的。可是呢,面前这个女孩,在校园昏暗的路灯下,她的表情冷淡得与这个冬夜毫无二致,她总在他的梦里不断出现……叫他怎么放弃?
她在他梦里折磨了他千百遍,她在他现实里折磨了他千万遍。
不过短短三个多月,顾延之就觉得自己像经历了三百多年的相思之苦一样苍老无措,却又无法放弃。
“我只准备了自己的晚饭,再见。”傅行歌双手都插在外套的兜里。天气很冷。她的脸在路灯的光线下有着白香槟一般的光泽,五官如雕刻一般光滑又完美,而她的话,也带着冰一样的温度。
“那好,我送你回去。”顾延之觉得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因为傅行歌早已转身向前走了。他所谓的送,不过是隔了两步跟她的身后,陪着她走到宿舍楼下,仅此而已。
可半夜里顾延之问自己,这样在北方冬夜的寒风里等了三个小时,就为了见她一面跟在她身后走五分钟的路送她回到宿舍值不值得?
他给自己的答案是,值得的。
答案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选择项,但是,你会喜欢上谁这件事,只有唯一答案。
顾延之那时候的答案,叫傅行歌。
4
傅行歌上楼的时候,明明知道顾延之在看着自己,但是她头也不回地向上走。
她是真不在意。
“嗨,傅行歌。”顾延之不甘心,又叫了她一声。
“走吧。别再来找我了。”傅行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的不耐烦丝毫不加掩饰,她依然没有回头——显然也不想听他说什么。顾延之只好闭上了嘴。
直到傅行歌消失在楼梯的拐弯处,顾延之依然在抬头往上看。傅行歌搬了宿舍之后,由五楼变成了三楼。顾延之闭上眼睛,试图在所有的声响里分辨她走上楼的声音。
这是一个有风的冬夜。傅行歌的脚步声稳当而冷静,似乎能将那寒风分割出来,变成一段音符。
明天就放寒假了,这一个学期已经飞速过去,新的一年已然悄悄开始。他喜欢的姑娘,却还是离他无比的遥远。
顾延之走了之后,原本早已经离开的梁云止,从一丛树荫下慢慢地转身离去。
他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难过呢?傅行歌不喜欢他的同时,也并没有喜欢任何其他的男孩子。
作为一个优秀的男生,梁云止知道顾延之也并不差。与许多只懂得吃喝玩乐泡妞的富二代不同,顾延之属于那种“比你优秀还比你更努力,比你有钱还比你更会挣钱”的代表人物。
据说,顾延之从开学第一天就喜欢上了傅行歌。
梁云止承认对方很有眼光。但是,傅行歌是他先喜欢的,他不会因为有别的人喜欢她就放弃继续。
对傅行歌而言,不管是梁云止的冷淡让她的情绪总暗起波澜,还是顾延之热烈的追求成了她的困扰,她都只想将它们抛弃在身后。她即使知道有两个男孩子为她的冷漠而忧虑,她也没打算过要回应给他们什么。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她不欠他们,不是吗?
“歌歌,回来啦。”又冷又饿的傅行歌进门的时候,宿舍里其他的三个女孩子正在聊天,田小恋指了指桌子上的保温饭盒,“那是你的饭。”
“谢谢。”傅行歌道谢的同时,一边放外套一边打开了自己的柜子,拿出来一兜零食放到了三个女孩子面前,“新品种。”
傅行歌擅长用理智来衡量利弊,她知道若是得了别人的好处,必须付出回报,关系才可持久。
她因为有功课和实验,经常很晚回来。宿舍里的女孩子经常帮她打饭留饭,作为回报,她主动负责她们的绝大部分零食和水果。傅行歌认为这样很公平。她不缺零食和水果的钱,她缺的只是时间。她要比梁云止做得更优秀,那么她就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在功课上。比如说打饭打开水这些事情,她顾不上也不上心。然而人吃五谷杂粮,她也不能总饿着,更不想受到舍友排斥而影响学业。
“哇,又是新零食。”田小恋最爱零食。
“这是——法文?”陆瑞瑞研究了一下包装上的文字。
“天,我都没吃过这些。”谢安慧觉得自己跟傅行歌一个宿舍,确实长了很多见识。
“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傅行歌打开了饭盒。饭盒是保温的,在这冬夜里饭和汤都还是暖的。她想,幸好遇上的舍友不是沈宝悦那样的。
“歌歌,你妈妈是不是特别有钱啊?怎么给你买的都是这些国外的零食?”谢安慧实在是羡慕傅行歌,长得漂亮人聪明又努力就算了,关键是家里还有钱。
“她并不算特别有钱。”傅行歌并不觉得自己的母亲特别有钱,一个单身全依靠自己奋斗的女人,把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她再有钱又能有钱到哪里去呢?又不是有大部分的遗产可以继承。
5
傅行歌的母亲傅明奕是不婚主义者,她努力又有能力,有自己的房子、车子、事业,还有完全独立又精彩的生活方式。母亲的人生是成功的,也――算是一个优秀的母亲吧。
“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非常有钱了好吗?这种零食,就算我十分想要,我爸妈都不肯经常给我买,偶尔买一次买一小包可以。”田小恋横了傅行歌一眼,“如果不是真的了解你是什么人,都以为你在装穷。”
“就是啊,如果不是你,我哪能吃这么多这种零食。我们家比小恋家还惨,这种进口零食大概不会舍得买。”陆瑞瑞这么说,倒也不是妒忌,她们家是普通工薪家庭,工薪家庭嘛,即使买得起也不是经常买,何况她的父母比较节俭。
“我见都没见过。我是土老帽,你们懂的。”谢安慧摊手,与其他三个女孩不同,她来自县城小镇,是努力加上运气才来了这所大学,如果讲虚荣,她真拼不过任何人。
“我妈即使有钱,也并不是我的。” 傅行歌没有刻意在炫富,也不想表现出那个样子。母亲再有钱也是母亲的。傅行歌一直都明白这一点。
“说得也是。谁还不是穷学生咋的。”
“我们会有钱的。”
“除了学霸宿舍,我们二十年后要成为最有钱宿舍吗?哈哈哈。”
“感觉任重而道远呀。”
“明天放假了哦,你们寒假打算去哪儿?”
“我跟父母走亲戚呀,我们县城小,也没啥地方可以去。”
“我大概也是宅在家里。”
“我可能跟父母去上海,对了,歌歌,你家不是在上海吗?你寒假在上海吗?”
“应该不在。寒假我妈休假,我们大概会出门。不过,实验室里还有工作,我得再过一周才能走。”傅行歌也订好了回去的机票,但她还得在学校里多留一周,因为陆教授的研究到了关键阶段,研究室里需要人手。
放假之后,她几乎就是从早到晚都待在实验室里了。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枯燥乏味,但傅行歌并不觉得。比起课堂上,实验室里得到的知识与技能更多,而且陆教授和梁云止都经常在,她能更快更多地获取自己想要的知识。
教授并不要求早到晚走,但傅行歌没有赖床的习惯,即使是放假,她也八点就去了。
放假期间没有舍友的帮忙,她的食物极其短缺,不是零食就是方便食品,幸好,她不挑,只要能填肚子,便觉得还能将就。有时候早上起来不饿的话,她便干脆不吃。
但是,她也不会挨饿,因为实验室提供早餐午餐,甚至是晚餐――那时候傅行歌以为是实验室提供的。
“小傅。快来,今天早餐有好吃的。”傅行歌一进实验室,陆教授便笑眯眯地向她招手,空气中有燕麦牛奶的淡香。梁云止坐在陆教授的对面,面如冠玉,神色冷淡,与陆教授温暖和气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般神情冷漠的人总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梁云止不在一般范围内。他不管怎样冷漠的神情,总是吸引人的。
那大概是……一个天才的光芒吧。
6
陆教授对学生的要求非常高。据说在这大学教书快十年了,总共看得上的学生,一个是梁云止;一个就是傅行歌。
“快来快来,我这个单身老头,很久没吃过这样丰盛的早餐了。你再来迟一点,我大概都把它们全干掉了。”大概真的是有早餐吃的关系,陆教授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关于陆教授的传说,傅行歌也听过一些:陆教授青少年时就考到了国外名校读书,并且在国外结婚生子,中年离婚才带着独子回国,后来独子又出国去读书,现在他的独子是一名很出名的建筑师。因为要照顾父亲,陆教授就一直留在国内。陆教授潜心研究学术尚未再婚,家里也没有请阿姨,平时还真不可能有人给他做早饭。
“谢谢。”没闻到燕麦牛奶的味道前,傅行歌觉得不吃早餐也没什么。但此刻闻到了味道,又看到了教授幸福满足的笑脸,她竟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
傅行歌坐下的时候,正低头吃饭的梁云止动作自然地将一份早餐拿出来给她,他似乎在看傅行歌,又似乎并没有看她,那眸光如水,虽然柔软,但是冰冷,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感。
傅行歌知道这种冷淡感自己也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有之,勿求人无。这小小的一点常识,傅行歌还是有的。所以,她将心底升腾起来的对于梁云止冷漠的不满给压了下去。
她并不强求每个人都必须喜欢自己,想必梁云止也并没有想用自己不喜欢的表情去讨别人的喜欢。
梁云止给傅行歌的是一个简约精致的食盒,应该是保温的,她打开的时候,三明治还没有完全变冷。
“快吃吧,培根三明治。煎蛋嫩得很。”陆教授说。
梁云止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给她倒了一杯牛奶――是刚才她闻到香味的燕麦牛奶,热的。
“谢谢。”在声音很低的巴赫音乐里,傅行歌沉默地享受早餐。从昨晚一包方便面到现在,她确实饿了。
三人就在实验室一角那张并不算大的多人办公桌上吃早饭,都不是多话的人,偶尔讲一句实验相关的话题,每一个人的声音都不高,燕麦牛奶温暖,培根三明治柔嫩,傅行歌竟有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舒适感――那是她任何一次与别人吃饭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感受,包括母亲。
傅行歌那时候压根儿没有去想,这样不像外卖又不是教授做的早餐,到底是谁做的,为了什么要这样费心地做一顿早饭――甚至预备好了她的份儿。
接下来的一周里的每一顿早餐,午餐,晚餐,傅行歌都是在实验室和教授与梁云止一起吃的。
早餐的花样不会太多,三明治、煎蛋、牛奶、燕麦、火腿片、面包,几样轮换着做罢了。营养味道都很好。
午餐的花样多些,各种肉类与蔬菜米饭或者面食,做成中式,在保温饭盒里分装好,微波炉转一转就可以吃。味道也很不错。
晚餐简约些,只有肉与蔬菜水果做成的沙拉,样式仍然不少,味道当然也不差。
一心钻在学术研究里的陆教授也从来没有谈论过这是谁做的饭或者谁买的饭或者从哪儿来的饭之类的问题,而从不曾为食物操心过,觉得食物不过是一种养活自己的形式的傅行歌,更不曾去关注过一分。
7
那一周里,三人潜心于实验,进展很大。
每天到了饭点的时候,陆教授,梁云止,傅行歌三人各居办公桌的一角安静地吃饭,偶尔会说话,但说的都是学术上的事,有时会聊新发表的论文,有时候会聊实验的进展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
对别人来说,这些聊天肯定是枯燥无味的。但对于傅行歌来说,这却是收获最大的时候,陆教授和梁云止的脑子里简直有发光的宝石。
在梁云止离开之后,傅行歌经常因为在实验室里待太久而饿肚子,慢慢地,她才明白过来,有梁云止的日子里,她真的吃了很多顿梁云止用心为她做的饭――只可惜她对此毫无察觉。
那个在后来才渐渐开了窍的傅行歌,每每想起当时看起来冷静高傲其实却幼稚无知的自己,都想研究一个时光机出来穿越回当时给那个自己打个耳光提个醒儿,让她分半丝想着化学实验的脑子去想一想,是谁细心给她做了一日三餐,是谁用了心却被她残忍地忽略。
七天在工作里一闪而过,傅行歌要回家的那天的清晨下起了雪,天气很冷,路上大概也不好走,虽然是下午的飞机,她早上十点便拎着行李箱下楼了。
梁云止竟然等在楼下。雪花很细,但纷纷扬扬下得极密,梁云止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衣,肩上已是一层淡淡的白。
“我也去机场,一起吧。”傅行歌没来得及打招呼,梁云止主动了。并且他伸出了手,温柔又坚定地接过了她的行李箱。
“嗨,你们是要去机场吗?那坐我的车去呀!”顾延之从墙边跳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看得出来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应该比梁云止更早,他就等在这里了。
“不用。”傅行歌两个字回答了两个人,她不用和梁云止一起走,也不用顾延之送。母亲的一位朋友正好要去看母亲,与她同一班飞机,车已经在学校外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