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被姜湘逮住了质问她当年考中专的事,他袖手旁观不给帮忙,姜湘不知道这事便罢,如今知道了,恐怕已经记了仇。
这事闹的……
考中专本就不易,姜湘考上了市里的学校,因为成分不好被刷下去,就算他碰巧有门路,疏通关系要送礼,要找中间人说好话,还要欠不知多少人情,他为了姜湘去费心费力,他犯得着吗他?
蔡德广越想越郁闷,掏口袋里香烟。
姜慧看见了,大前门的烟盒,一盒烟几块钱呢。当即气得要死,想抽蔡德广,看了看闷头吃饭的姜晴和姜华,忍住了!
蔡德广抽着大前门:“姜湘那丫头是不白天一直没回来?中午饭也没回来吃?”
“一天都没回来?”旁边吃饭的姜华诧异抬头,他撂下筷子,进去隔壁房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姜湘不在屋里。
他一直以为姜湘就是躲屋里,不想出来见他们一家人吃饭。
哪里知道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姜华折返回来,着急问:“妈,姜湘呢?她去哪了?”
姜慧不耐烦:“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问姜湘回来没?她不回来吃饭不是正好,不然你们碗里的饭都得少一勺!”
“妈!我和你说多少次了,你别老是苛待她,咱们家又不缺这几口饭。”姜华沉着脸。
“不缺?谁说不缺了?你在印刷厂一个月就那三十块工资,挣的口粮别说够不够你一个人吃,当初给你安排工作就掏了两百多块,咱们住的花园洋房都给卖了!”姜慧止不住骂。
全家有工作挣钱的就两个,一个是蔡德广,另一个就是姜华了。
新华印刷一厂的待遇还可以,蔡德广工龄长,工资级别高,一个月基本工资加各种额外补贴,能拿四五十块,赶上过年那阵集体发奖金,甚至能拿六十多块!
姜华呢,碰巧遇上印刷厂内部招工,恰恰好符合招工条件,但内部招工名额有限,蔡德广为了他跑前跑后打点关系,就为了一个名额,为此搭进去两百多块!
总算顺利招进去了,姜华被分配到印刷车间熬了半年多,虽然是正式工,但新人培训期间,拿的是学徒工的工资,学徒工一个月十八块,能挣几个钱?
好不容易把他调进保卫科,夜里值班有六块补贴,再加上培训期结束,拿正式工工资,一个月加起来撑死了挣三十六块!
姜慧给他算账,越算账越想骂:“你知不知道米面油贵得很,咱们家定额粮不够吃,要去黑市买,黑市里一斤饺子面几块钱,一斤大米几块钱,单单一斤挂面就要两块八!粮本副食本我天天盘着,买米买面买菜都是我忙活,就你们挣的那点,全家都吃不饱!”
姜华不吃她这一套,闷声说:“咱们家什么时候靠这点死工资过活了?要靠我和我爸工资,全家都得吃糠咽菜,妈,你别想糊弄我!奶奶留的小黄鱼够咱家半辈子吃喝了!”
提到小黄鱼,姜华压低了声音,生怕外边邻居听见。
姜慧一愣,她没把这事告诉过姜华,姜华怎么会知道小黄鱼的事?
她扭头看蔡德广。
蔡德广咳咳,“别看我啊,不是我跟他说的……”
另一边的姜晴抖了抖,趴桌装死。
姜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怒道:“死丫头!我打死你!你把家底都给你哥说了!”
姜晴猝不及防挨了她妈两把掐,疼得嗷嗷叫。饶是疼得眼泪汪汪,也记得小声说话:“哥又不是傻子,咱家挣的那点工资哪里够吃啊,他稍微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还有其他钱了!”
“谁让你提小黄鱼?”姜慧也压低了声音。
姜晴更冤了,她又不是存心提。
是姜华进去印刷厂工作以后挣了工资,许是平时在厂里听工友抱怨养家糊口不容易,也慢慢知道了自己挣得那点工资不够家里吃喝。
他们家外边看着穷,平时吃饭吃的伙食不怎么好,但内里关起门来,其实乱七八糟吃的不少。
旁的不说,姜晴高二学习苦,要给脑子补营养,最近天天晚上临睡前被她妈塞一袋子不知从哪里买来的核桃酥!上面还撒了不少碎核桃呢!
姜晴躲被窝里吃核桃酥吃得一脸感动满足。
她哥就在一道帘子隔开的隔壁床上,哪能不知道她偷偷吃东西呢?
关了灯,他稍微一逼问,姜晴可不得全招了?
奶奶留了一箱小黄鱼,这才是姜家最大的底气。
要知道,一根小黄鱼就是一两重的小金条,放眼下,搁谁手里谁都得迷糊。
姜慧平时把自个金库捂得死紧,整日整日喊穷,在外喊穷,家里也喊穷,全家都心知肚明她富有着呢。
“行了行了,都小声点,院里还有邻居呢!”蔡德广出来熄火。
“是我大声吗?蔡德广,你管管你儿子,他和我犟嘴!”
姜华心里苦涩,他对姜湘那点心思,连他爸和姜晴都看出来了,就他妈缺心眼得很,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妈,我不是犟嘴,我是叫你别和姜湘闹,你对她好点,别为了那点口粮苛待她……”
蔡德广踢他:“说什么呢?快跟你妈道歉!”
姜华不肯,趁着姜湘刚从乡下回来,好不容易回家住,他非要借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明白了!
“妈,我喜欢姜湘!”姜华低声。
“你说什么!”姜慧险些厥倒。
“我说,我喜欢姜湘!”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认真,“我初中就喜欢她了,你和她关系闹那么僵,她从来不怎么正眼看我……”
姜慧大怒:“我就知道姜湘个死丫头没安好心,她竟敢背着我和你勾搭!”
话音刚落,姜晴嘁了一声,忍不住插嘴:“妈,我看不是姜湘勾搭,是你儿子想勾搭人家都没勾搭上呢。”
蔡德广手里的烟都快吓掉了,差点控制不住要抽闺女一巴掌,这时候多嘴添什么乱?还嫌不够热闹是不!
他这边挤眉弄眼示意姜晴闭嘴,却被姜慧逮住。
姜慧哆嗦着手:“蔡德广!别告诉我你也知道这事?”
蔡德广支支吾吾,脸色纠结,不知该怎么说。
他是前两年姜湘下乡后才知道这事。
因为姜湘得罪了机械厂厂长家宋有金,卷了铺盖仓惶跑路,她离开后,姜华日日魂不守舍,很快也呆不住了,有一次竟然跑街道办,仔细打听了姜湘去的那红河湾生产队在哪里,是什么地方。
蔡德广早注意到姜华不对劲,稍微留意了几天,便发现姜华悄悄收拾行李,企图买火车票去找姜湘!
他吓得半死,可不得急慌慌把人拦住?
由此,他才知道了姜华隐秘的心事。
他们一家都清楚,姜湘不是姜慧的亲侄女,她是姜奶奶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弃婴。
那一年姜慧的哥哥,也就是姜启,不到三十岁便患了重病英年早逝。他死的早,什么都没留下。
姜奶奶日夜抹泪伤心之下,竟然在门外捡到了一个嗷嗷大哭的弃婴,那弃婴就是姜湘。
姜奶奶一看见姜湘就十分喜欢,觉得她眉眼和姜启生得极像,她老人家魔怔了一样踩着小脚把姜湘抱回家,对外宣称是儿子姜启在外留下的唯一血脉,甚至起了名,叫姜湘。
回族里开祠堂,记族谱,怎么正式怎么来。
姜慧拼命反对抗议,但没用。
因为那时姜爷爷还在,他老人家也喜欢姜湘,谁反对都越不过他这个一家之主。
姜湘从此就在姜家名正言顺长大。
直到姜爷爷姜奶奶相继去世,姜湘的好日子总算到了头,沦为小拖油瓶跟着姑姑姜慧讨饭吃,着实吃了好一番苦头。
姜华抿了抿唇,一脸复杂地看向姜慧,“妈,为什么你总是看不上姜湘? ”
姜慧冷笑:“怎么?她一个外边捡来的,差点分了我们姜家的家产,我还得对她笑?我养大她就不错了!”
姜华不说话了,和他妈说不通。
他起身出去,冷静道:“你们吃饭,我出去找姜湘。”
蔡德广不放心他一个人晚上出去,站起身和姜慧使了个眼色,急忙也跟着出了门,“哎我也去。”
姜华在街头找姜湘,却找得毫无头绪。他全然不知姜湘能去哪里。
蔡德广跟在他后头,抽烟抽得叭叭的,眉头皱得死紧,“那丫头机灵得很,不想回咱家,指定找了地方借住一晚。”
“她能去哪里?去认识的同学家?还是去招待所?”姜华着急。
“别慌别慌,前面不就有个招待所?先进去问问。”
“……”
“你好……同志……是,是叫姜湘,她梳着两根麻花辫,模样很漂亮,皮肤白……”
“是有这么一个,”前台值班的年轻妇女眼神狐疑,“她说是去探亲,那边家里住不下了,她才来招待所……”
姜华愣了下。
蔡德广人老成精,一听就知道姜湘扯了谎,急忙上前描补:“确实,是家里住不下,叫她一个小姑娘出来找地方住……这不是不放心嘛,过来问问,她睡下了没?”
“应该是睡了。”妇女指了指外边一片黑暗,这会儿深更半夜,招待所二楼房间的灯都熄灭了,没一个亮着的。
姜华出去,站在街边,仰头看了看二楼据说是姜湘住的那间屋子,确实一片黑咕隆咚。
他没想到姜湘宁愿花钱住招待所,也不愿意回姜家了。
姜华失落回去。
路上,蔡德广叹气,和他说了一番话:“当年你爷爷奶奶大老远回去族里开祠堂,姜湘那丫头记在你舅舅名下,她名字是正儿八经写进族谱里的,和亲生的没差了。”
他是想劝儿子死心,虽然姜湘和他们没血缘关系,但名义上永远是姜家的孩子。
蔡德广又说:“况且,我若是没记错,她小时候,属你这个皮小子欺负她欺负的最狠,给她床上放毛毛虫,放青蛙,不准她抢饭桌上的肉片……”
“要说苛待,你小时候也没少苛待人家!臭小子你这么搞,你还指望什么呢?不如趁早死了那条心,别和你妈犟。”
姜华闷声:“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我就是不想让我妈再苛待她,她都、她都这么大了,兴许,过两年就该结婚嫁人了,我不想叫她在家里的最后这两年仍然过得不得劲。”
蔡德广听得出他声音里的苦涩,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
一夜天亮。
招待所,姜湘早早起床,进卫生间随便漱了漱口,洗把冷水脸,再重新散开乱糟糟的头发,手指麻利编了两根整整齐齐的麻花辫,精神抖擞出门。
出发,向着国棉三厂前进!考试!
怀着愉悦的心情,她才下楼,一眼就看见站到门口不知等了多久的梁远洲……
姜湘脸上的笑瞬间凝滞,缓缓上前,无语了好半晌。
她开口问:“你、你该不会还要跟着我一整天吧?”
梁远洲看了看她,双手揣兜,没说话。
姜湘:“。”
姜湘快给他跪了,拉着他出了招待所大门,一边走一边念叨,“没必要吧大哥!你昨天已经跟我一天了,今天真的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你不用上班,不用挣钱的吗?”
话音刚落,梁远洲便迅速点了点头,“我确实不用上班,因为我就没工作。”
姜湘陷入沉默:“…………”
姜湘不死心:“梁远洲同志,就算没工作,你总得挣钱吃饭吧!你不用去挣钱的吗?”
想到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钱,梁远洲叹了一口气,说道:“是要挣钱,但这事不急,我先带你吃早饭,陪你一块去国棉厂,你进去考试的时候我再去挣钱。”
“……其实你不必送我去国棉厂的,我认识路,我一个人也能去!”
“湘湘,我送你去。”
“其实真不用你——”
“闭嘴。”梁远洲冷酷道。
姜湘:“。”
姜湘抹了把脸,只能默默跟上他的脚步,走到附近的国营饭店。
保险起见,她得早些去国棉厂,所以没在店里坐下来慢慢吃饭。
她买了两个素包子,酸菜粉条馅的,共计六分钱搭一两粮票。
粮票是梁远洲帮忙付的,钱是姜湘掏的。
梁远洲垂眸,看了看她一脸满足嗷呜一口咬掉三分之一酸菜包子的模样,没说什么,他默默掏钱给自己买了五个肉馅包子。
一个肉馅包子两毛钱,顶得上买三个同样个头大小的酸菜粉条包。
难怪姜湘舍不得买肉包。
从国营饭店出来,姜湘一边快速赶路一边狼吞虎咽啃包子,不到五分钟两个酸菜包子解决完毕。
下一秒,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胖白胖散发着肉馅香气的肉包。
“。”
“吃吧。”梁远洲不废话,直接塞她嘴里。
姜湘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上下牙齿一碰,身体比她的思想更要诚实,迅速叼住了被塞进嘴的软面包子。
唔,竟然还是小笼包馅的,就是一个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