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媳妇小声嘀咕,“就是啊,俺家就在崔家对面,可是见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住在崔家附近的街坊们多少也清楚姜湘这事。
确实,男人一天不落地接送姜湘上下班,中午两人进去房里,门关上,快一点钟了才出来。
这还不算过分的,有时候深夜十点多,男人送了姜湘回家,也会进去呆十几分钟。
早有人私底下议论纷纷了,只是没闹到姜湘面前去。
“湘湘妹子……”崔秀兰有些无措。
“嫂子,没事儿。”姜湘有心理准备,一点也不慌的。
她扭头过去,气势汹汹把躲队伍里的蔡婆婆一把扯了出来,“来啊,有本事出来,我小时候能拿擀面杖和我姑姑不要命地打,现在大了,还能怕你区区一个糟老婆子是吧?”
她这一句话,顿时让不少街坊邻居想起了当年不过八/九岁的姜湘有多彪悍吓人的战绩。
事情说来也挺简单,据说是那天下午不知怎么回事,姜慧拿着擀面杖把姜湘堵墙角,恶狠狠打了一顿,打得小丫头鼻青脸肿,差点没死过去。
姜湘也够狠,当天晚上大半夜趁着所有人睡觉,拿了擀面杖,把比她小的姜华姜晴拉出来,她打不过大的,还打不了小的吗?
她自己受了大罪,差点被姜慧打死,本着不要命同归于尽的地狱气势,打到血流成河鬼哭狼嚎。
大半夜动静实在太大,引得附近的街坊邻居大爷大妈打着哈欠纷纷出来看热闹,街道办的公职人员都被惊动了。
眼瞅着差点闹出人命,街道办不得出面。
姜家成分不好,本来就不受待见,街道办公职人员丝毫不客气,把姜慧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勒令她不许虐待姜湘,否则关进劳教所接受教育去。
经此一事,姜湘的名声响彻了整个解放路街道。
人人都晓得她是个不要命的,表面看着文文静静,实际上彪悍得很,一言不合就拉着人同归于尽。
眼下蔡婆婆不长眼,招惹了姜湘,公然说她坏话毁她名声,还不知道落什么下场呢。
想到这里,众人脸色一时古怪起来,纷纷看戏。
姜湘噼里啪啦骂,“你个糟老婆子不怀好意,自己家里两个闺女呢,看中了我对象条件好,想给你撬回去,怎么,昨儿被我识破骂了一通,今天就给我下绊子毁我名声了?”
“今天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放话出去了,我和我对象正儿八经的一对,以后要领证结婚的!”
“现在是新社会了蔡婆婆,大清已经亡了,包办婚姻那一套都废除了,女同志也能自由恋爱结婚。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诋毁我,是不是还想着以前那一套封建思想呢?”
姜湘扯她,“走,我们去找街道办,找妇联主任!我看你个老婆子封建思想顽固不灵,摆明了还想着以前那一套旧的落后的,你这样的正是需要组织教育!走啊!”
第56章
蔡婆婆压根没想过姜湘会这么虎, 气势汹汹地扯着她就要去街道办。
她哪里敢去街道办?
街道办有个孙婆婆,那老娘们和她是多年的死对头,人家现在是主任了, 今非昔比!
年轻时两人都在大地主家做活,一个月挣两块大洋,后来蔡婆婆偷了肉藏到下人房的柜里,被主家发现, 情急之下, 把这事栽赃嫁祸到了孙婆婆头上。
孙婆婆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被乱棍打了一顿, 然后扔出去。
那时候世道乱得很,孙婆婆吃了不少苦, 差点死了,后来阴差阳错结识了有志之士, 入了团, 又入了d, 为组织发光发热。
直到华国建立,时局安稳下来,孙婆婆被调回原籍,也就是解放路,任职街道办主任。
蔡婆婆每次见了她都要远远避开,心虚发抖, 生怕那老娘们记仇,和她算旧账。
如今姜湘大吵大闹要去街道办, 蔡婆婆死活不愿意去, 甚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耍赖。
“大家伙评评理啊,没天理了, 一个小丫头竟然欺负老人家。”
姜湘冷哼,“到底是谁欺负谁?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坏话毁我名声,现在为老不尊说我欺负你?要不要脸啊?”
蔡婆婆骂得难听,“是谁不要脸?你一个未婚小丫头成天到晚跟着男人厮混,谁知道肚子里有没有肉——”
姜湘冷下脸,臂弯上的竹篮狠狠砸了过去,“我看你这张臭嘴也不必说话了!”
说罢,她左右看看,干脆捡起了街边的一块砖头,怒气冲冲过去抓着蔡婆婆的脸皮狠狠砸下去。
“我叫你张嘴喷粪!垃圾东西,非要逼我动手是吧!”
一砖头下去,只听蔡婆婆惨叫一声,张嘴就吐出了两颗血糊拉叽的黄牙。
边上的街坊邻居吓坏了,几个去拦发了疯砸砖头的姜湘,另外几个把哀嚎着捂嘴说不出话来的蔡婆婆扯到后边去。
“湘湘丫头,冷静点,别打了别打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崔秀兰都看懵了,反应过来后急忙把姜湘扯到身后,“湘湘妹子,别打了,过来,到嫂子这边来。”
于是,腊八节当天早上,别说喜气洋洋排队买粮了,姜湘整个人直接进了公安局,坐在了审讯室里。
“我没错,你们抓我干嘛,那死老婆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我肚子里有没有,这话传得满街道都听见了,还让不让我活啦?我出去就跳河去!”姜湘捂脸痛哭。
坐在对面的年轻公安头皮都麻了,“安静,进了局子里头哭什么哭?哭也没用!”
姜湘一顿,继续趴桌嚎啕大哭。
好半晌,那公安似乎有点受不了魔音绕脑,起身出去。
听见关门动静,姜湘哭声小了下去,从胳膊缝里偷偷瞄,看见公安同志走了,哭声戛然而止。
倘若这时候有人进来,就会发现姜湘先前嚎啕大哭,那是干打雷不下雨,纯粹是装的。
她眼圈没红,眼泪也没掉一滴,低头耷脑地坐在审讯室里,时不时挠一下脑门,脸色肉眼可见地发愁。
她那时是真的气坏了,怒上心头,抄起板砖打掉蔡婆婆的两颗牙,还是门牙。
虽然当时是爽了,但现在的问题也来了,她怎么安然脱身呢。
坐牢是不可能的。可能就是赔钱,但她宁愿把钱扔臭水沟里,也不想给蔡婆婆赔去。
姜湘越想越觉得后悔,她当时怎么就一时冲动抄起板砖了呢!
这只不安分蠢蠢欲动的手,真该打!
姜湘无计可施,望眼欲穿,盼着梁远洲得了消息,快来捞捞她啊,呜呜呜。
不多久,门上传来动静。
姜湘一个激灵,埋头趴桌继续噫噫呜呜大哭。
耳边传来脚步声,有人进了审讯室,突然砰的一声脆响,搪瓷缸拍到了姜湘脑袋跟前。
“别装了,起来喝口水。”那人嗓音清冷。
“?”
姜湘抬头,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是徐盛安。
徐盛安穿着一身白色公安制服,长腿一伸坐她桌子对面,两人目光对视,一时间相顾无言。
姜湘心虚地垂下眸。
徐盛安冷笑,“怎么不哭了?干打雷不下雨,你当其他公安都是傻的。”
无非是看见姜湘年纪不大,乍然闯了祸进来局子里头,那年轻公安一时不忍心为难她。
但是换了徐盛安进审讯室,姜湘就别想如此轻易地蒙混过关了。
“说吧,你是怎么抄起板砖敲掉人老太婆的四颗牙?”他语气微微复杂。
姜湘眼睫颤抖,不太有底气地小声说:“不,不是两颗牙吗?就,两颗门牙。”
她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头。
徐盛安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姜湘甜美文静温柔无害的一张脸。
任谁也没法相信,她能干出抄起板砖一下子敲掉别人四颗牙的彪悍壮举。
她在这边嚎啕假哭,那边蔡婆婆还在医院里面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呢。
徐盛安叹气,直起身子正襟危坐,拿了桌上的钢笔开始记录,“说一说,事情的全经过。”
姜湘挠了挠脑门,听着他越来越熟悉的清冷声音,别扭的很。
她一定没记错,这声音就是她回城前一天晚上做的那个梦,梦里那看不清脸的男人的声音。
原来梦境不是假的,现实里真有这么一个人,他还是年纪轻轻的公安同志,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
姜湘如坐针毡,极力让自己不要回想梦境,简直不能深想!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闭了闭眼,低下头小声说:“徐公安,不是我先动手打人的,是蔡婆婆先挑事,她嘴巴不干净,当着大家伙的面诋毁我名声……”
姜湘尽可能地把当时的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然后惴惴不安地看向徐盛安。
徐盛安脸色冷冷的,抬起眸,“所以你和梁远洲谈对象,天天让他进你屋子里,两人共处一室?”
姜湘:“…………”
姜湘没说话,心想问这个干嘛,关你屁事呀。
下一秒,就听徐盛安问:“他欺负你了?”
姜湘懵了懵,“徐公安,这和我被抓进来的案件有关系吗?”
“当然有。”他望着姜湘,当即冷下了声,“未婚耍流氓,犯了流氓罪,严重的就得判吃/枪/子。”
姜湘吓得不轻,急忙道:“没有,梁远洲没对我耍流氓,我们两清清白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哦,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语气平静地反问一遍。
“没有!”
“你们两男未婚女未嫁,总是呆一间屋子里像什么话?难怪招惹街坊邻居非议。”
听见这话,姜湘微微一怔,抬起眸不太有底气地看了看他。
他脸色看起来很淡漠,怎么说出来的话听着那么酸呢?
姜湘一阵狐疑,顿了顿,“徐公安,我们男未婚女未嫁自由恋爱,本着结婚去的,哪,哪里犯法啦?”
话音刚落,她眼瞅着徐盛安手里的钢笔尖端戳进了木头桌面。
姜湘:“。”
姜湘呼吸一窒,假装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听凭审讯的模样。
只见徐盛安收起了钢笔起身出去,又过一会儿,他进来,给姜湘面前扔了一个记录本和一根不知从哪里打劫过来的崭新钢笔。
“签个字。”
“哦。”姜湘忐忑低头,看了看笔录本,上面大概记录了她和蔡婆婆争吵打架的过程,让她本人签个字。
不是让她坐牢的确认书就成!
姜湘迅速签字,徐盛安接过纸笔,看也不看她道:“你可以走了。”
“啊?”
姜湘先是一愣,然后惊喜地跳起来,“我可以走啦?不用坐牢或是赔钱吗?”
“这事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是那老太婆说瞎话毁你名声,我不抓她就不错了。”
徐盛安又道:“回头我派人去医院,口头上教育她两句,晾她不敢找你麻烦。”
姜湘嗯嗯点头,满脸感激,“谢谢公安同志主持公道!!”
说罢,姜湘风一样的冲出了审讯室,仿佛生怕徐盛安反悔一样,跑得比兔子都快。
她一离开,最初负责审讯她的那年轻公安进去,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把人放走了?蔡婆婆那边被打掉了四颗牙,她老人家可不好说话。”
“那老婆子在医院看牙的花销我出了,让她给我闭嘴!”他语气冰冷。
年轻公安吓一跳,“你怎么了,跟吃了炮仗似的。”
徐盛安没应声,只问他:“你说,我和一个混混二流子比起来,哪个胜算大一些?”
听他这么说,年轻公安表情微妙,顿时想到了刚刚跑掉的姜湘……
听报警的街坊邻居说,姜湘那对象好像就是个混混二流子。
他目光复杂瞄了徐盛安一眼,当即拍马屁,“这还用说?当然是你徐大队长更有胜算了。”
*
离开公安局,姜湘高高兴兴回家。
走到半路,迎面就看见了远处急匆匆骑着自行车赶来的梁远洲,“湘湘!”
姜湘招手,劝他慢一些,“在呢在呢,别着急,没事了。”
梁远洲握紧她的两只手,仔细检查一圈,没发现她有受伤的痕迹。
幸好,幸好。
崔恒赶到大杂院告诉他姜湘被抓进公安局的消息时,已经是七点半。
那时他刚从粮店副食店抢购回来,得了消息便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
梁远洲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纳闷,“湘湘,你不是被抓进公安局了吗?”
“哦,是徐公安放我回来的。”姜湘心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