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诤绕过门口的木盆和地上的水渍,毫不见外地走了进来。
“可打扰到了二位?”
来不及计较别的,谢濯臣用干毛巾包起小花,塞沈烛音手里,又把她拉到身后,“世子有何贵干?”
楼诤神色和善,将手里的书和卷轴放下,“我刚从夫子院面批回来,裴夫子拖我将这两本书带给谢兄。”
“多谢。”
“不客气。”楼诤的目光同样被糕点吸引,清香诱人,“这也是阿音亲手做的吧。”他顺手捏起一块咬了一口,“果然,是阿音的手艺。”
谢濯臣心中狐疑,回头看了沈烛音一眼。
沈烛音抱着小花,心虚地咽了口空气。
她跟楼诤之间的来往可都是背着阿兄的。
“世子是不是太不客气了些。”
楼诤细嚼慢咽,一脸享受,落在谢濯臣眼里满是挑衅。
“阿音不会介意的。”楼诤绕过谢濯臣,看向沈烛音,“对吧,阿音。”
两道视线同时逼近,沈烛音浑身一僵。
“喵……”小花的爪子攀上她的肩膀。
“对……”沈烛音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吧。”
楼诤轻笑出声,“阿音的手艺真好,我可以多拿几块吗?”
谢濯臣平静的目光扫过二人,唯有沈烛音感受得到他有多生气。
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世子若是喜欢,就都拿走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楼诤舍近求远围着两人转了一圈,还不小心撞到了谢濯臣的肩膀,两人短暂地对视,敌意外露。
“谢兄,你看我说的不错吧,我不用跟阿音客气的。”
他对着谢濯臣挑了挑眉,端起盘子,扬长而去。
他一走,屋里的氛围变得诡异又尴尬。
“咳。”沈烛音挠挠猫头,试着解释,“那个做坏了,所以才不让你吃。”
谢濯臣轻哼一声,“看来他这个世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连东西做坏了都吃不出来。”
沈烛音的笑容十分不自然,“可能……可能不是没吃出来,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怎么那么爱你呢。”谢濯臣嘴角上扬,“连你做坏了的东西都能当作美味下咽。”
沈烛音:“……”
“你也不差,大方得很。”谢濯臣目光灼灼,“所以,我能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吗?”
“没……”
“当然,如果我这个外人不方便知道的话,你也可以不说。”
沈烛音:“……”
她跑去将门关上,回身凑到他面前,挠得小花“喵喵”叫,企图用它缓和气氛。
谢濯臣抬手将她和小花一起推开。
沈烛音欲哭无泪,“那份糕点确实出了点差错,我给你做新的不行吗?”
她小心晃了晃他的手臂,“他是世子,多少得给人家点面子不是?”
“是。”
谢濯臣甩开她,“当初答应我离他远点,也仅仅是当时给我个面子是不是?”
“不是!”
“喵喵……”
小花跟着她着急。
沈烛音好说歹说,谢濯臣压根不搭理她,要么就是阴阳怪气。
她想着做个行动主义,跑回厨房花一个小时重新做了一份桂花糕。
但他高冷得很,不仅不接受,还始终坐那一副一心圣贤书,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谢濯臣就是这世上最难哄的人,沈烛音心想。
她还想说,他今日都去见叶姑娘了,她跟楼诤说几句话算什么。
但这话说出来的后果也很明显,她选择了闭嘴。
挨到傍晚,沈烛音忽然想起,还有一招。
虽然好像病急乱投医。
她想了想,先把小花放桌上,它很配合地在桌上滚了一圈,滚到谢濯臣怀里“喵喵”地叫。
沈烛音观察着他的反应,只见他把小花放在腿上。虽然没有看它,视线一直在面前的书上,但手却一下一下摸过它的背,耐心安抚。
还说她跟猫玩幼稚呢,明明是自己也喜欢,沈烛音在心里嘀咕。
“咳咳。”沈烛音清清嗓子,从他对面挪到他身边。
谢濯臣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回你自己的位置。”
沈烛音:“……”
算了,她居然想撒娇,她是疯了吗?
她要是矫揉造作后换了这么一句冷言冷语,她不得羞愤到找个地洞钻进去。
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默默退了回来。
谢濯臣完全不知她的心情是如此跌宕起伏,脑海里反覆浮现起楼诤的挑衅。
明明从前没有过交际,可他出现后的每一个行为都好像带着目的。
“小花!”
沈烛音忽然喊了一声,拉回他的思绪。
沈烛音拍拍手,招呼小花回来,“快过来,不要靠近小气鬼!”
小花真的往桌上爬,面朝沈烛音。
但它刚在桌上冒头就被谢濯臣摁了回去,还被叮嘱。
“不要搭理撒谎精。”
沈烛音:“?”
第44章 知错
夜半时分, 已然熟睡的沈烛音被不安分的小花踹了一脚又一脚。
她以为这种挠痒痒的感觉是自己在做梦,直到它猖狂到踩上她的脸。
她迷糊着伸手去捉它,眼睛都懒得睁, 摸了一手毛绒绒,毛绒绒跑了,往下追,又摸了一手冰冰凉。
半睁开眼,藉着窗外渗入的月光,她慢慢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蓦然睁大眼睛, 沈烛音倒吸一口凉气。
惊慌之中不忘把小花逮住, 防止它又踩到阿兄脸上。
知道谢濯臣觉浅,沈烛音一动不敢动。
她是什么时候抱上他胳膊的?凉的是他放在被外的手。
沈烛音呆滞良久,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一点一点说服自己放松下来。
小花从她手上挣脱,似乎是感受到了外面的凉意,钻进她的被窝里。
她想了想, 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虎口。
没反应。
半夜忽然有了精神,沈烛音心跳很快, 带着紧张和不安。但又按耐不住好奇心,身体蠢蠢欲动。
她掀开自己的被褥, 一只手撑起, 去瞧他睡着的模样。
万物寂静。
沈烛音一直都知阿兄长得好看, 睫毛长长, 隐秘而神往。
回想过去, 她好像从未如此注视过他,因为敬畏之心。
“喵。”小花呜咽。
沈烛音一激灵。
“砰!”
撑着的手一滑, 沈烛音身体下坠,脑袋垂直砸下,谢濯臣头盖骨遭遇重击。
完了。
沈烛音捂着额头,心中唯有这一个念头。
爬起来赶紧跑。
“你在干什么?”谢濯臣捂上额头,语含恼怒。
沈烛音无处可躲,在床榻边面露尴尬,好在夜晚漆黑,她又背对月光。
“都怪它!”沈烛音灵光一现,捞起小花,“它乱跑,我怕它吵醒你,所以……”
“所以你先行一步?”
“我不是故意的。”沈烛音懈气地往被褥上一瘫。
谢濯臣见她耍无赖,又无奈又好笑,“你还委屈上了?”
“就是它乱跑!”沈烛音将小花塞他怀里,躺回原本的位置,用被子罩过头,“你要计较,你跟它计较吧,我睡了。”
小花往暖和处钻,谢濯臣匆忙把它摁住,叹了口气。
他能感受到她靠近时的呼吸,幸好漆黑掩盖了颜色。
——
书考只剩最后一天,沈烛音这天收到了两样东西,唐扬的美人图和言子绪的信。
她在去取信的路上碰上的唐扬,后者绕着她走了一圈,很是不解。
“你猜我那天看到了什么?我亲耳听见谢兄拒绝了叶姑娘。他连叶姑娘那样的都不喜欢,他是要娶天上的仙女吗?”
沈烛音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把心思放在别人的爱恨情仇上。”
唐扬背过手,神情严肃似在反思,但片刻后冲她挑了挑眉,“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哦!”
沈烛音一顿,在他的诱惑下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快说来听听!”
……
舍房的门没关,谢濯臣一个不留神,小花就跑了出去。
他一边感叹这小家伙和小时候的沈烛音一模一样,一边陪着它在走廊里玩。
“谢兄好兴致。”楼诤站在隔壁房门前,饶有兴致地和他攀谈,“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逗猫。”
谢濯臣迅速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蹲下身抚摸,视线依旧专注在小花身上。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世子此话何意?”
楼诤笑着走近,与他隔着一条廊道,“谢兄当真不怕,若是这次书考没拿第一,便洗刷不了这抄袭之名了吗?”
“我不用拿第一。”谢濯臣轻笑,“只需胜过世子即可。”
他总是这样,楼诤实在厌烦他这般模样,好像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高傲模样。
“看来谢兄当真是很有信心。”
楼诤心里冷笑,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想看这人落败的惨样。
谢濯臣抱起小花站起来,站在廊道里比楼诤所处位置高出一截,与其对话自然而然的居高临下。
“世子若是这么在意这个第一,谢某让给你就是。”他的目光垂落,“作为答谢,世子能否偶尔做个坦荡的人,回答谢某几个困惑?”
楼诤退后几步,“让?”
他走向高处,想要自己更有气势,至少不落他的下风,“谢濯臣,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一些。”
“不需要吗?”谢濯臣轻笑,“可世子想要打压在下,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赢,却选择了在背后使腌臜手段。”
楼诤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谢兄此话何意?难不成你认为,这事是我主导的吗?可文章有先后,谢兄在后我在前。我没有怀疑谢兄便以仁至义尽,谢兄竟然还想倒打一耙吗?”
“世子在前我在后,这便是谢某最困惑之处,世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谢濯臣现下依旧迷茫,他不信有这么巧的事。想法的重合并非不能接受,可遣词造句上都那么相似,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在下可以确定的是,要论谁最清楚谢某冤枉,非世子莫属。”
楼诤轻哼一声,“世人皆道谢兄聪慧,怎么谢兄还有糊涂的时候呢?如果谢兄执意认为是我在背后捣鬼,那我无从争辩。”
“可指认谢兄抄袭的证据到底出自你本人之手,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京城压根没有盛赞我的文章,只是凭空捏造,又或者,你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
谢濯臣眉眼淡漠,“世上有没有鬼难说,但有些人必定心里有鬼。”
楼诤放声大笑,“奉劝谢兄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别因为猫儿狗儿的耽误课业,毕竟明日就要书考了,你若拿不到第一,有些名号就得背一辈子,我都替你难堪。”
“若是夫子不再对你另眼相看、寄予厚望,若是同学们都对你嗤之以鼻……”楼诤想想便觉得畅快,“这样大的落差,谢兄可接受得了?”
谢濯臣挠着小花,继续不咸不淡道:“世子不必以己度人,你在乎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在乎,你害怕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畏惧。”
嘴硬,楼诤心中笃定,他就不信今日不能在口头上赢他一局。
“旁人的态度谢兄不在乎,那阿音呢?”
谢濯臣手上动作一顿,蓦然抬眼,与突然兴奋的楼诤四目相对。
“想来阿音还从未见过兄长落败的模样,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兄长忽然有一天跌落神坛,居然连自己的清白都证明不了。”
楼诤语调悠扬,“她该有多失望啊。”
“一旦此事成真,她便不会再崇拜你,她的目光将会追随比你更优秀的男人。”
“如此,你也不在乎吗?”
谢濯臣沉默不语,心中却明晰了一件事情。对面那人比自己想像得还要了解他和沈烛音,而且此人的意图中,绝对有一条针对他们的关系。
再明确一点,此人用看猎物的眼神去看沈烛音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存了想要把她从他身边夺走并占为己有的心思。
良久的眼神对峙让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楼诤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站在谢濯臣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会被他抡上一拳或者捅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