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叫叫。”楼邵不自在地别过脸,“不然都快忘了你叫什么。”
“切。”沈烛音白他一眼,加快脚步离开。
找到爹爹时,他又气又无奈,“你是不是又去……”
“爹爹。”沈烛音在他责怪之前就无辜地问,“你是要责骂我吗?”
卢老:“……”
肯定是那个姓谢的小子诱哄她,她这么乖,肯定不是主动的。
“罢了,离他远点,免得惹人闲话。”
沈烛音不应,装傻充愣,笑得人畜无害。
想起阿兄的话,她又问道:“爹爹,你可有娘亲的画像?”
“自然有,为何突然问这个?”
沈烛音怅然道:“今日和平西王妃说了说话,她慈爱温柔,让我想起娘亲。可我竟然连娘亲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实在惭愧。”
“你当时还小,怎能怪你呢。”卢老轻声安抚,“画像是有的,只是怕触景伤情,早年收了起来。现在算是陈年旧物,不知放到了何处。你若想要,爹爹回家便让吴管家去找。”
“谢谢爹爹!”
卢老见她开心,自己亦心情愉悦。
要是没有姓谢的那小子就好了。
在宴席结束之前,沈烛音还去寻了一趟熙嘉公主,后者见她并不耐烦,冷着眼看她在袖口摸索。
“差点忘了。”
沈烛音摸出一盒子,打开是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在夜色中莹莹发光。
整个皇宫都寻不出这般大小的。
“公主前日生辰,尊卑有别,言子绪自知没有资格为公主庆贺。但前一阵有缘交际,公主因他暴露身份,回宫受罚,他心中过意不去,便托我将此物送来。公主既可当生辰礼,也可当赔罪礼。愿公主永如明珠,熠熠生辉,千秋万代。”
熙嘉愣愣的,眸眼中的提防和冷漠褪去。
沈烛音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
对于沈烛音来说,扮演大家闺秀最为难的一点,便是不能随便出门。以至于琼林宴后,她又很长时间见不到阿兄。
平常也就希玉能偶尔来找找她,因着男女有别,连言子绪都不方便见面。
她等了几天,发现爹爹好像已经忘了要给她找画像的事情。
于是她去问吴管家,府里的旧物都放在哪里。
不太习惯使唤下人,她便自己去了西边的杂物间,一个人在阴暗破旧的杂物间翻找,偶尔传出几声被灰尘呛到的咳嗽声。
上了年纪,卢老便很少出门了,但为着早日给女儿寻个如意郎君,好延续香火,他最近常常应邀去别家府上做客。
寻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儿郎不难,但要儿郎本身优秀,又要愿意入赘,就有些麻烦。再加上要让沈烛音满意,就得找个样样不输谢濯臣的,着实困难。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碰上个无比合适的人选,还是他家自己送上门的。
卢老今日心情颇好,回家便问女儿在哪里,迫不及待要和她提起此事。
吴管家说:“小姐说要找娘亲的画像,正在西边的杂物间翻旧物。”
卢老顿了顿,迟疑问道:“西边杂物间放的可都是不用了的书画?”
“是。”
“所有的都在那?”
吴管家点头再度称是,“从书房挪出去不用的书卷画轴,基本上都放在那。”
卢老心一惊,匆匆赶往西边。
沈烛音翻出不少画轴,从纸张和颜色来看,都已经存放很久。
风景画、百花图以及各种字画应有尽有,她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爹爹年轻时也颇有才华。
忽的旧画轴滚落,因为固定不稳,几幅画落地便自己铺开了。
恰好临窗,几缕阳光洒落,使得画卷上的美人格外惹眼。
芙蓉帐暖,活色生香,令人看了面红耳赤。
但是经过禁书洗礼的沈烛音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蹑手蹑脚绕过架子,捡起地上的画,仔细端详。
画上的美人不止一个,一个仰躺,一个坐卧,衣不蔽体,若隐若现,神态魅惑,给人无限遐想。
沈烛音的目光逐渐呆滞,神游天外。
“音音!”
还没进屋,卢老便先喊了她的名字。
整个杂物间很静,像是里面根本没人。
卢老愈发心急,跨过门槛,一眼就看到了拿着一幅画一动不动的沈烛音。
“音音?”
沈烛音闻声回头,神情古怪,甚至有些戒备。
卢老心一紧,不自觉放轻了走近的脚步,“你……找到什么了?”
沈烛音盯着他,没有出声。
直到他到了眼前,才语含失落,委委屈屈道:“爹爹,这个就是我娘吗?为什么我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
卢老呼吸放缓,瞥见了她手里的画,霎时松了口气。
她拿的只是一副普通仕女图,画上的女子在放纸鸢。
“这个不是你娘亲,这个是你姐姐。”卢老把画从她手里拿过,有些悲伤道:“她嫁到徐家后难产,孩子和自己都没保下来。”
提起了伤心事,沈烛音愧疚道:“对不起。”
“无妨,都是命。”卢老轻描淡写道。
沈烛音没过多放在心上,重振旗鼓,“那我再重新找找娘亲。”
“别找了。”卢老扣住了她的手,“这点小事让下人去做就行了,爹爹有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什么?”
卢老拉着她往外走,“咱们回屋里说。”
在正式说事之前,卢老还给她倒了杯茶,沈烛音预感颇为不好。
“音音啊,爹爹给你寻了门极好的亲事……”
果然如此,沈烛音早有预料,淡定地端起茶杯,打算润润在杂物间被灰尘侵扰的嗓子。
“平西王府的二公子楼邵……”
“噗!”
沈烛音震惊,短暂地不可置信后拍腿大笑。
卢老:“……”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微斥道:“哪有大家闺秀如此做派的?”
“知道了。”沈烛音立马收敛,压下嘴角,“可您不是要给我招赘婿吗?他是王府的嫡子,又一向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会愿意给我做赘婿。”
“这你不用担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平西王夫妇已经商讨过了。”
沈烛音满面疑惑,“他爹娘也不可能愿意吧,他们可就楼二公子一个孩子。”
“平西王妃开明豁达,反倒不想让他继承王爵。”
卢老认真与她解释,“你莫小瞧了我们卢家,虽然前两年一度无后让人轻视,但如今有了你,你再生个一儿半女,我们卢家再度起势轻而易举。他楼家不过是有个王爵的空壳,当今圣上不喜,迟早要被收回。”
沈烛音不太能理解,“纵然如此,也不至于让唯一的孩子入赘别家吧。”
“你可知楼邵此子,天纵奇才,十五便可入仕,为何到了今天,还在家中做着富贵闲人?”
沈烛音懵懂,“因为……圣上?”
“楼家的王爵是祖辈战场厮杀得来,后面连着几代碌碌无为。你爹爹我还在朝时,圣上便有意收回爵位,所以平西王世子虽也惊艳才才,但也没有谋得一官半职,现下在外云游,更别说楼二子了。”
沈烛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楼邵若是不想浪费自身才华,想要入仕的话,做我卢家的赘婿,是最完美的。首先圣上那关便过了,其次我卢家门第可配,又只有你一女。”
沈烛音面露不满,揪着衣角,“可爹爹您知道的呀,我只想要哥哥!”
卢老耐心劝道:“那谢征只有谢濯臣一个有用的儿子,连圣上有意招其为驸马,他都执意要公主下嫁,最后不了了之。音音啊,爹爹就你一个女儿了,就算不为卢家的香火着想,又怎么放心你嫁到别人家去?”
“这楼二子虽没有谢濯臣行事稳重,但上朝磨砺几年总会有所改变。何况他模样也好,头脑也好,是京都城里最好的儿郎之一,比那谢濯臣还年轻两岁,哪里差了?”
沈烛音:“……”
他不敢想像阿兄听了这话能有什么反应。
“不要!”沈烛音蛮横,“我就要哥哥!”
卢老又气又恼,还舍不得对她说重话,“乖音音,莫说傻话。你先与楼邵那孩子相处几日,再做决定好不好?”
和楼邵多相处,这是什么酷刑?就他那张嘴,她一天生十回气恐怕都不够。
不过……楼邵肯定比她更不愿意。
卢老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埋怨,“那谢濯臣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沈烛音耍无赖一般趴下,把头埋在重叠的双臂间,不想和他说话。
她忽地想起那张画。
就在卢老无奈叹气地时候,她又自己抬头,模样认真道:“也不全是因为哥哥好,是因为从前别人都觉得我配不上哥哥,尤其是谢尚书。他为了不让我和哥哥在一起,宁可把我认作是他的女儿。一计不成他又想斩草除根,差点让我和娘亲一样死在火里。”
“什么?”卢老拍案而起,“竟还有这等事,你怎么不早和爹爹说?”
“我这不是没事嘛。”沈烛音笑容天真,“所以我好不容易配得上哥哥了,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好打谢尚书的脸!”
卢老眉头紧锁,“就为了出口气,你便拿你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沈烛音委屈地低下头,惹人怜惜。
卢老连忙安慰道:“音音放心,爹爹以后一定给你出这口气。”
“为什么不可以马上?”沈烛音骄横,“他不是您扶持上去的吗?您让他马上掉下来,或者让哥哥顶替他!若是可以,我就不执着要嫁哥哥了。”
卢老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苦口婆心道:“朝堂关系复杂,岂是你一言可以随便决定的。听爹爹的,慢慢来,总有一天……”
“哼!”沈烛音别过脸,小声嘟囔,“我还以为爹爹很厉害呢。”
卢老:“……”
他无奈,“就非得让他倒台?”
“真不明白爹爹当初为什么要扶持这样一个人,他现在得势了反而欺负起您的女儿来了!”沈烛音忿忿不平。
卢老沉默,当初也料不到会有现在。
“音音啊……”
沈烛音根本不给他说废话的机会,“我不管!要么我就要嫁给哥哥,要么就让谢尚书倒台,让他再也没办法得瑟!”
卢老眼神晦暗,试探道:“可他和谢濯臣是亲父子,他若出了事,谢濯臣也定会受牵连。”
“当然不能连累哥哥了!”沈烛音闷哼,“爹爹有没有想过,就算招了赘婿,可若有一天您不在了,女儿无亲无故又不聪慧,反倒让赘婿欺负了怎么办?这世上难道不是只有哥哥能给我撑腰了吗?”
卢老一愣,竟然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
他这把年纪未必能熬到她的孩子长大,将来若赘婿真的藏有祸心,难保卢家家产不被外人夺走。
算起来,谢濯臣的确是将来她最好的倚仗。
卢老心里有了思量,“乖音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和爹爹各退一步。你现下与楼二子定亲,待爹爹扳倒谢征,你们即刻成婚,保证两年内生下子嗣,如何?”
沈烛音睁大了眼睛,纯良无辜,“嗯……”
她纠结着,半晌后不情不愿道:“好。”
卢老满意地笑了。
他的女儿说得没错,谢征本就是他扶持上位的,那将其拉下马,对他而已不算难事。
只是……
还需筹谋。
平西王府和卢家即将定亲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惊掉一众人的下巴。
小院里,言子绪朝希玉伸出右脸,“快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早就累死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消息?”
希玉白他一眼,掰着手指头细数,“从入京开始,先是有人说,音音和谢濯臣是亲兄妹,接着音音又成了前丞相的独女,现在又要跟楼邵定亲?那是谁?楼邵!那家伙会愿意给她当赘婿?”
她敲着桌子笃定道:“要么是还没爆发,要么他就是被鬼上身了!”
“先不管他。”言子绪笑容微妙,“你们猜,谢兄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希玉目露精光,捂住了嘴,“哇哦!”
她的笑容放肆,“这谁敢想啊!太精彩了吧!”
两个人幸灾乐祸,哄笑一团。
一旁的沈照啃着肘子,思索他收到的下一个任务,会不会是暗杀楼邵?
入夜,谢府,谢征在饭后溜跶,突然感叹,“今天好安静啊。”
他看向崔管家,“你觉得吗?”
“是。”崔管家笑笑。
其实从前谢府就是这样安静的。
谢征今日心情颇好,“闲来无事,不如去瞧瞧我的好儿子在做什么吧!”
崔管家:“……”
谢濯臣的房门大开,风吹得呼呼作响,一地的废纸团在地上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