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言子绪要替她收钱,他都得被四面的姑娘挤出去。
“小公子,你手这么巧,模样又那么俊俏,家中可有妻儿了?”
凭着力气挤到他面前的姑娘朝他抛了个媚眼。
沈烛音笑笑,没有说话,心无旁骛地继续手上的活,神秘感十足。
“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小公子,你的手真好看!”
姑娘们也不在乎他不说话,依旧兴致勃勃地挑逗他。
手?沈烛音在百忙之中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纤细白皙,指如葱根,再漂亮不过。
她突然想起以前在侍郎府,管事婆子对她破口大骂:“谁家为奴为婢的养你这样一双手,真把自己当宫里的贵人啊!”
她们会逼她在冬日用凉水洗衣,有一年冬天她满手是疮,根本瞒不住阿兄她受欺负的事情。
后来阿兄就每时每刻都把她带在身边,一到冬天甚至只要天一冷就不让她碰凉水,平常也不让干重活,久而久之,她的手又养回来了。
许是她运气好,那个欺负她的管事婆子那年冬天不小心栽井里,差点丢了命,也就没有心思再找她麻烦。
“不要动手动脚的!”
言子绪的高声呼喊拉回她的思绪。
沈烛音长呼一口气,振作精神,继续描妆。
谢濯臣进入书斋后,迳直找到和裴夫子相交的梁老板,将译本转交。
对方很满意,报酬也丰厚。
他折返时路过学子云集的论台,一帮人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今年新出的税法。
分为支持与不支持两拨,各抒己见,分外激烈。
他耳朵听着他们谈论,眼睛扫过书斋的布局,心里算着自己进来的时间。
一心多用,没注意到突然打开的门,冲出来一人直接将他撞倒,两人一同摔地上。
这一撞动静不小,惹来论台上的人张望。始作俑者发髻被撞散,长发飞舞,双手遮着脸。还倒在地上的谢濯臣下意识伸手关了门,隔绝了诸多探询的目光。
是个穿男装的姑娘,谢濯臣一眼便认出来了,毕竟身边有个类似的例子。
料想她遮脸是不想被人发现,谢濯臣顺手帮了她一把,也没有计较她撞倒他的过失,从地上爬起来便接着往外走。
摔倒的姑娘躲在门后,焦急地束起头发,追着他跑去。
谢濯臣被追上来的她拦了路,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粉唇桃花面,比沈烛音更不像个男人。
“你……你是鹿山书院的?”
姑娘将他打量,一眼便认出了他的学子服饰。
谢濯臣本是方便梁老板认出他是裴夫子的学生才穿书院服饰,论台那边和他一样着装的人不少。
“是。”
谢濯臣要走,没想到听到回答后的姑娘更急了,直接拽上了他的袖子。
“你……你等会儿!”
谢濯臣用力抽回自己的衣袖,眉头微皱,“有什么事?”
“你看出来……看出来我是……我是……”
“看出来了。你放心好了,我不爱多管闲事,不会说出去,何况我也不认识你。”
他进来的时间不短了,料想沈烛音一碗馄饨也要吃完了,着急要走。
神色不安的姑娘左右张望一番,用袖子遮着脸,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出了书斋。
“你跟着我做什么?”
出了书斋的姑娘明显自在了许多,对着谢濯臣大方一笑,“既然你是鹿山书院的,那我们很有可能会再遇上,所以,交个朋友?”
“没必要。”
谢濯臣转身就走,一眼扫过馄饨摊,哪还有沈烛音的影子。
他眉头紧锁,快步赶去,身后还跟着一条“尾巴”。
包馄饨的大娘正好抬头。
“请问,刚刚这里有没有一位这么高的书生?”谢濯臣比划了一下。
馄饨大娘热情回应,“你是他哥哥吧,他刚看见装点花船的工人路过,兴冲冲跟着往南边去了。走的时候还说,他在靠迎芳阁的河边等你。”
“你弟弟?”一旁的姑娘疑惑道。
谢濯臣向馄饨大娘道了一声谢后火急火燎往南边跑,根本听不到旁的声音。
他心里害怕,今日外面的人特别多,推推搡搡,万一被认识的人发现她是个姑娘,那……他还能怎样把她留在身边。
“唉!你急什么啊!”姑娘小跑跟着他。
谢濯臣脚步飞快,穿过拥挤的人潮,一双稚嫩的手向他靠近。
他几乎是在碰上的瞬间扣住了这只意图行窃的手。
谢濯臣从来不与人靠近,对身体的碰触异常敏感,何况本就多疑。
“公子饶命!”
小偷的反应也很快,不假思索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是个十岁的左右的男孩,衣着破烂,演技精湛,一边求饶一边哭,看起来甚是可怜。
“我几天没吃饭了,不得已才干这种事,求求公子饶过我这一次吧!”
跟在谢濯臣身后的姑娘叹了口气,心软劝道:“看他挺可怜的,反正也没得手,就放过他吧。”
谢濯臣沉默片刻,握住小乞丐腕骨的手更加用力。
“求求公子饶命!求求……”
“想要这个?”谢濯臣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拿起钱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帮我找到一个人,这就是你的。”
“当真!”小乞丐的泪水瞬间收回,转而惊喜,“公子请说!”
谢濯臣神色凛然,他必须要确定沈烛音的行踪,多等一刻都不行。
第13章 欺骗
迎芳阁里热热闹闹,都在为晚上的游船会做准备。
言子绪身兼数职,不仅要沈烛音收钱、维持秩序……还得时不时去外面盯一盯,瞧瞧有没有谢濯臣的身影。
大门口迎来送往,言子绪背着手转悠一圈,活像个迎芳阁的巡卫。
很好,没有谢濯臣,他自顾自地点点头,心想谢濯臣也没什么了不起,再聪明还不是要被骗。
他抱着如此想法,心情愉悦了几分,上楼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穿行廊道,他忽然听见啜泣声。
楼里太吵闹,哭声似有似无,言子绪来回踱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许是因为到处一团喜色,所以这相反的声音即便细微也能传入耳里。
房门虚掩,怀着好奇心的言子绪凑近,眯着眼往里瞅,瞥见一衣着艳丽的姑娘坐在地上,抱膝埋首。
哭声便是从她这里发出来的。
“咳咳!”
言子绪试图引起她的注意,那姑娘不负他望地抬起了头,但只露出两只红彤彤的眼睛。
“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他正好无聊,现下像是寻了件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刨根问底。
姑娘擦了擦眼睛站起来,一只手捂着左脸,快步跑到门口,大力关门。
“诶!诶诶!疼疼!”
言子绪痛呼,姑娘以为夹到他手了,一下慌了神,迅速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泪眼茫然。
只被夹到衣袖的言子绪长呼一口气,并没有面临丝毫威胁但依然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
一抬头,姑娘捂脸的手因为慌张而错了位,言子绪猜她想遮的应该是脸上那大块红斑,于是他贴心提醒道:“你捂错地方了,手还得再上去点。”
“……”
他话音一落,姑娘的情绪瞬间绷不住了,当着他的面就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比之前哭得更凶。
这下轮到言子绪慌了,他急忙跨过门槛,接着关了门,怕被别人看到以为他欺负人。
“你……你……你哭什么呀,我……我给你两块金子,你别哭了行不行?”
姑娘根本不理会他,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言子绪挠挠头,左右张望,像做贼一般心虚,“你倒是说话呀,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
“谁也帮不了我……”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马上就要成为整个鹿山的笑话了……”
“瞎说。”言子绪嗤笑一声,“你当你谁……”嘲讽的话到嘴边紧急撤回,“不至于。”
姑娘堆里有些招架不住大家热情的沈烛音被姑娘们的笑声淹没,心里暗骂言子绪怎么还不回来。
“要不你跟我说说,万一我能帮你呢。”
言子绪也蹲了下来,双手捧着脑袋,好脾气地劝道。
“你能……你能帮我什么……”姑娘泪眼婆娑,“你还能让我变得和之前一样漂亮吗?”
言子绪:“……”
他挠了挠头,表情古怪,“万一……能呢?”
……
“沈烛音!快跑!”
沈烛音听到言子绪一声高喝,以为谢濯臣找来了,收起工具拿起钱袋一气呵成,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她的架势冲出人群。
半刻钟后,和陌生姑娘大眼瞪小眼的沈烛音:“?”
“你有病啊!”她气不打一出来,“你有事你直说呗,你诈我干什么!”
言子绪谄媚地接过她手里的工具,笑容讨好,“我这不是怕你被她们缠得脱不了身嘛,你瞧,还是你哥厉害,逼出了你的潜力。”
沈烛音:“……”捏紧了拳头。
“我说你怎么那么久不见人,跑这来调戏小姑娘了?”
“你别胡说啊!”言子绪满脸严肃,“我的心可在你那。”
一旁的姑娘睁大了震惊的双眼,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转向。
沈烛音白了言子绪一眼,“所以什么事?”
“她!”言子绪指向仍旧捂着脸的姑娘,“她叫希玉,是今晚上花船表演的姑娘之一,但被奸人所害,今早起来脸生红斑,怎么都弄不掉。我跟她说好了,你若能帮她恢复美貌,她愿意将今晚游船会后所得金银分你一成。”
沈烛音一愣,游船会可是迎芳阁敛财的好手段,再次的花船上都能攒上百两。
“我瞧瞧。”
沈烛音努努嘴,示意姑娘将手放下。
也是走投无路,希玉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模样,但为今之计,只能忐忑地将手放下。
她面容姣好,是不可多得妩媚美人,只是脸上红斑骇人。
沈烛音叹了口气,“这红斑太大了,遮不住的。”
希玉顿时绝望,泪水再次决堤。
言子绪跟着手足无措,“你不是很厉害吗?我都夸下海口了,你……你……怎么说不行就不行。”
沈烛音鄙夷地望向他,“你怎么好意思用别人的本事吹自己的牛,再说了……”
她又扭头看向希玉,“我也没说我不行啊。”
两人一愣,只见沈烛音满脸认真地伸出两根手指。
“两成!我要两成!”
“没问题。”希玉爽快答应。
沈烛音暗道不好,要少了。正想向言子绪找同感,后者眼神鄙夷了回来。
她瞪了回去。
希玉脸上的红斑是野草汁导致,并没什么害处,只是一时半会儿消不掉。
沈烛音略加思索,开始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希玉也是个话唠,一边任她摆布,一边和她哭诉。
“你们是不知道,每年游船会正式开始之前总要出些么蛾子。毕竟魁首只有一个,防不住有些贱人使下作手段。”
“我在这待了这么多年,向来与人为善,心想着不会有人针对我。谁知住我隔壁那个贱人,平日里对我姐姐长姐姐短的,现在为了争魁首,竟然对我下此毒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现在撕破脸了,等游船会一过,看我怎么收拾她!”
“好好好!”
言子绪磕着瓜子听着故事,不忘鼓掌鼓舞士气。
沈烛音无奈地摇摇头,“别乱动,也别生气了,生气容易长皱纹。”
“你!”她又踹了一脚旁边的言子绪,“你看着点外面,万一我阿兄找来了呢。”
言子绪轻哼一声,“两个迎芳阁之间隔挺远的,他哪那么快啊。聪明能咋的,聪明就能走得快吗?你就是多虑。”
“你们这是防着谁?”希玉好奇道。
“对了。”言子绪坐在椅子上翘起腿,“你在这认识人多,传个消息应该容易吧。”
“你要传什么消息?”
言子绪心道自己真聪明,“就是他哥不让他干这些,若是他哥来了,你提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好溜。”
“这简单啊,他长什么模样?”
言子绪冷笑一声,“他可好认了,长相突出,不会笑,你一看他就觉得后背发凉的那个就是他,保准没错。”
沈烛音没忍住笑出声,“你这么怕他?”
言子绪微怔,想起那天晚上谢濯臣的警告,突然有些苦涩。
“你不怕他?”
沈烛音沉默。
将近过了半个时辰,希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
红斑被磷光遮掩,似朝霞。她能想像,在花船上的灯笼微光照映下,她得有多美。
“谢过公子!”
“收钱的,不用谢。”沈烛音收拾收拾,打算继续回去挣她的二两一个。
与此同时,迎芳阁门口,小乞丐张望一番,被门口的人驱赶。
“要饭的走远点,今日贵人多,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小乞丐唯唯诺诺应了几声,往旁边跑去,对着眉头紧锁的谢濯臣恭声道:“公子,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当真?”
跟在谢濯臣身后的姑娘惊讶问道。
那个馄饨大娘明明说的是南边,可这里是北边,还说人在河边,不是在楼里。
更让她讶异的是他一个小乞丐,竟能那么快找到一个不相识的人。
“千真万确。”小乞丐笃定道,“小的跟道上兄弟们打听过了,他们确实看见一个和公子描述差不多的人一路跑过来,进了楼里一直没出来。”
谢濯臣望向白渡河上正在装点的花船,“今日花船的工人可有经过书斋门口那条路?”
“不曾。”小乞丐诚恳道:“小的有兄弟被临时雇去当搬运,不曾走过那条路。”
谢濯臣忽然笑了。
胸腔里像堵着棉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觉得荒谬。
骗他的,沈烛音骗他的。
第14章 长大
“沈烛音!快跑!”
言子绪再次一声高喝,沈烛音心一颤,丝毫没有迟疑地冲出姑娘们的包围,像条滑溜的泥鳅,任谁也抓不住。
两人一同躲在希玉房里,靠着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阿兄来了?”沈烛音撇下多余的东西,洗干净脸,稍稍整理一番,将自己还原成刚出门时的白面书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