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泰屡次摩挲腰间的荷包,郭盛极为爱惜身上的衣服,邓广宗正在画花样,梁不疑在看一本满是秀雅字迹的小册子。
自己与这几人相处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他们的脾性?
阴泰骚包喜好华衣美服,那个荷包平平无奇,却独得他芳心,一定是佳人送的。
郭家虽然不如光武时显耀,但不至于爱惜一两件衣服。还有邓广宗和梁不疑,这两人之前一个爱画风景,一个喜读孤本,现在行为迥异。
不是恋爱降智,又是什么?
周围弥漫着小情侣的酸臭,而刘隆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春天到了啊。”刘隆感慨一声。
“圣上,春天都快过去了。”听到刘隆感慨的刘翼提醒了一声。
刘隆摇头晃脑道:“堂兄,这你就不懂了。”
春天确实要过去,时光落在暮春,渐入初夏。
下学后,刘隆回到崇德殿做功课。邓绥心血来潮,将刘隆写好的功课拿起来,上面是一篇短赋,论述了亲贤的重要性。
刘隆的文采不算出众,在几位大儒老师的教导下也只是中人以上的水平,但短赋读起来质朴可爱,朗朗上口。
刘隆抬起头,脸上带着自得,问:“母后,这个赋写得怎么样?”这可是他琢磨许久才写成的短赋。
邓绥笑着摇头说:“我对辞赋一道不太通,樊女史倒是写得好。”
邓绥说着,招手让侍奉笔墨的樊还来阅看。樊幻Ψ畔卤誓,走过来接过短赋,仔细看完后道:“圣上直抒胸臆,立论卓绝,在陈述叙事上尤为擅长。”
邓绥含笑:“你向来拟诏工整,说说这篇赋中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樊晃⑽⒁欢伲想了想道:“这篇文章别处都好,只是韵脚有些不协。”
刘隆点头,他是学过韵脚,无奈是“一学就会一用就废”的情况。
邓绥道:“你可会修改?”
樊豢戳搜哿趼。只见刘隆含笑点头,才道:“请陛下和圣上允我一试。”
皇帝性格温和仁善,从不为难宫人,对她们这些女史没有丝毫轻视。樊晃皇帝改文,心中倒是没有惹怒皇帝的顾虑。
她已经看明白了皇帝的禀性,只要别人说的有道理,即便是骂他,他估计也会唾面自干。
樊唤短赋拿回自己的位上,尽最大的可能少改文字,思考半响,提笔改了几个字,然后递还皇太后。
邓绥看完,笑着传给刘隆。刘隆接过来一看,只是略改动几个字,这篇赋瞬间变得雄辩顺畅,让人不得不感慨文字的魅力。
“樊女史可谓是一字师。”刘隆丝毫没有感到尴尬,反而称赞起樊焕础
樊幻Φ溃骸安桓业辈桓业笔ド铣圃蕖U庖蛔质κ鞘裁吹涔剩俊狈淮游丛谑樯峡垂这个典故。
刘隆扶额,笑道:“不是什么典故,达者为师,三人行必有我师,一字师就是指像女史这样善于修改诗文的人。”
少年的面容在烛光显得格外得秀雅,一双眼睛星灿月朗,脸颊漾着两湾小酒窝,柔软而又可爱。
樊徊蛔藕奂5卮瓜卵劬Γ谦虚道:“圣上缪赞了,若无圣上锦绣文章打底,即便是大儒名家也不能改。”
刘隆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吗?”樊女史向来直言,她的话一定可信。
邓绥的嘴角弯起,深藏功与名。她就说嘛,像隆儿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人喜欢。
樊桓刘隆和皇太后道了一声,然后回到位上处理奏表。刘隆则将樊恍薷暮蟮哪谌荩重新誊抄一遍做提交的作业。
他这次一定比梁不疑写得还要好。
邓绥待刘隆抄完,问他道:“你几位师傅不仅要校书,而且各有本职工作,又要教导你们,而我又有政务要处理。樊女史学问好,不如让她辅导你课后作业如何?”
樊惶到这话,心脏蓦地一停,她自然明白皇太后这话背后的含义,她的
手心出了一层汗。
原来她也可以啊!
樊坏男挠种匦屡榕榈靥动起来,她在年幼的时候憧憬过未来与夫婿描眉作画的生活,但未婚夫的死却打破了一切,让她和父母陷入尴尬的境地。
进了宫做女史,高大的宫墙似乎也将那层少女怀春阻挡在外面。
樊欢晕蠢吹钠诖,莫过于像曹大家那样得到皇室器重,以后太后没了在宫中继续当女史教导宫妃,或者带着宫中的赏赐回到家中奉养双亲至老。
现在一条新的道路出现在眼前了。
“啊?”刘隆几乎被烫到一般,忙道:“不用不用,女史处理政务繁忙,我自己就能应付课业。”
天啦,每天都几个老师重点照顾,朝臣时不时上书劝谏,若晚上再来个课后辅导,即便刘隆再好学,也不得不感慨这是什么样的人间疾苦!
绝对不要课后辅导!
邓绥闻言沉默了,深吸一口气,看到小皇帝避之不及的样子,真想掰开他的脑子看里面是不是缺了一根弦。
刘隆说完,好像这话对樊女史不太友好,又朝樊女史略带歉意道:“我并非说你的学问不好,而是你政务繁忙实在不忍打扰。而且我……我课业尚可,还要跟着母后听政……”
刘隆说着转头看向邓绥,道:“母后,我又不考孝廉,不当大儒,这学业嘛……”
邓绥伸手点他的额头,道:“赶明儿,我把你师傅叫来,问你的情况。”
刘隆丝毫不害怕:“几位师傅对我赞不绝口,绝不丢母后的面子。”
他虽然学业比不上梁不疑,顶多再加个刘翼,但和其他人相比绝对是碾压。
邓绥长舒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罢了,樊荒阋院蠹绦处理奏表,不用管这个……圣上。”
推掉了课后辅导,刘隆开心地笑起来。
樊惶头,也跟着笑起来,道:“是,陛下。”
夜晚,邓绥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翻看自己的手,纳闷是隆儿没有开窍,还是自己撮合人的手段过于低劣?
暮春天气暖和,月光从草绿色的床帐中浸进来。邓绥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在她听到刘隆对后妃的要求后,蓦地想起了先帝。
先
帝在时,也经常问她朝政上的事情。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邓绥叹了一声,慢慢睡去。
樊惶ぷ旁鹿饣氐阶〈后,左右两侧居住的阎雪和耿纨纨还没有睡去。她洗漱完坐在榻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看书,而是凭几出神。
圣上相比于樊唤哟サ降哪凶佣言,相貌、学识和性格都算得上上乘,尤其是性格。
樊缓苣严胂蟠υ诨实鄣奈恢蒙希圣上依然坚持学习,躬行节俭,孝顺皇太后,以及心怀万民。他还拥有一颗为别人设身处地考虑的心。
今天圣上推辞她辅导课业,即便不做什么解释,也是可以的。
没有人会说这是皇帝的错误,但是他偏偏就直言解释了。
说实话,在圣上拒绝的那一刻,樊桓械搅四芽昂筒话玻但是圣上诚恳的解释让她如枯木逢春,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这不是女史的错,而是他自己不想学。
樊蛔旖峭淦穑案上的书是一点都看不进去,索性躺到榻上睡觉。
圣上这个人,其实,还是可以的。
柔美的月光织成了绮丽的梦境,不知将谁网入了梦。
早上,樊晃吹裙女叫就睁开眼睛,嘴角挂着微笑,心情舒畅。小宫女过来送水让她洗漱,樊涣成系男σ馐贾瘴聪下去。
打开室门出去,樊挥头碰上正要出门的阎雪和耿纨纨,脸上的笑容一滞,从绮丽的幻想中回到现实。
这里是皇宫,而不是某个世家的宅邸。
那位柔软可爱的少年不是世家子,而是掌控所有人命运的皇帝。
樊恢痪醯靡慌枥渌从头浇到脚,脑子前所未有得清醒。
进了后宫,有可能举族飞升腾达,也可能命陨后宫,甚至连累父兄家族。
她的手慢慢攥紧,扬起笑容,若无其事地和阎耿二人打招呼。阎雪和耿纨纨对樊坏谋淞巢灰晕意。她们自己看到其他两人,也会心情不好呢。
三人只是同僚关系,泛泛而交,根本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亲密。据说许多朝臣也都是这样的,当面是一盆火,背后是一把刀。
她们这样也不足为奇吧。
三人先来到偏殿,各自分了奏表,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刘隆如往常一样去上学,上课时还在为推了课后辅导而庆幸不已。
天天上课就已经很累了,还要上什么辅导班?虽然家里没有矿,不对,他还像是有矿的。
他不仅有矿,还有皇位呢,不是要继承,而是已经继承了哦。
第75章
过了几日,刘隆突然发现回家归来的邓广宗面有忧色闷闷不乐,心生好奇,召他过来问:“你难道是和新娘吵架了?你是男子,新娘又是嫁到你家中,要多体谅她的不易。”
邓广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道:“多谢圣上关心,臣家中确实发生了争吵。”
刘隆眉头微微拧起,邓广宗不擅长掩饰情绪,这明显是有什么大事。刘隆继续盯着邓广宗,心里猜测难道是邓氏犯法了?
邓广宗挨不过,吞吞吐吐说:“大伯不让说。”
刘隆更加疑惑了,难道邓氏捅破了天?不过这不太可能啊。
司隶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和侍御史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邓氏,他们若是捅破天犯了大事,朝堂上早就沸沸扬扬了。
邓广宗抬眸看了眼皇帝,犹犹豫豫说:“小叔……病了。”
刘隆听到这个消息一愣,随即想起了当年邓师傅的病情,关切道:“西华侯现在情况如何?”
邓骘带领的邓氏这些年来越来越低调,他自己在朝堂上也不太活跃,除非皇太后亲自命令他做事。
邓广宗刚想要说没事,但一想到小叔病骨支离的样子实在说不出口,道:“不太好。”
邓阊的身子自从为新野君守孝三年后就不太好,经常在家中修养,因此邓绥和刘隆都没注意到邓阊竟然已经不太好了。
“你等会别走,与我一起去见母后。”刘隆对邓广宗道。
邓广宗讶然,脸上露出苦笑,回去一定要被大伯责骂了。
刘隆拍拍他的肩膀,明白他的忧虑,安慰道:“若是特进责备你,朕……朕让母后责备特进。”
邓广宗听了,忙摆手,道:“责骂就责骂吧,小叔的身子确实不太好。”
刘隆颔首,想了想,叫来江平,对他道:“你亲自去太医院让太医令往邓府走一趟为西华侯诊脉。若只是小恙就叮嘱西华侯好生修养,若……让太医令直接禀告母后,请母后做主。”
邓广宗摇头推辞道:“不妥不妥,怎敢劳烦太医令。”
刘隆让江平先去了,对邓广宗叹了一声:“要以西华侯的身体为重。”邓广宗这才没推辞。
这一天的课,刘隆和
邓广宗都有些心不在焉。太医令到了下学的时候还没过来回话。刘隆心中浮起了不妙的猜测,这邓阊会不会……
刘隆和邓骘邓悝邓弘三人较为熟悉,他在小时候经常见邓骘,邓悝和邓弘都做了刘隆的师傅,只有邓阊不太熟悉。
但母后和几位兄弟姐妹感情深厚,若邓阊真病重了,只怕是对母后是不小的打击。
说到邓阊,刘隆又想起好些日子没见邓悝了。刘隆的骑射学得差不多后,又添了剑刀拳法等课程,邓悝上骑射课的频率变低了。
下学后,两人往崇德殿的方向走去。
“你阿父最近在家忙些什么?”刘隆问邓广宗。
邓广宗道:“小叔病重,阿父在家为小叔延医问药。”
刘隆听后,眉头一皱:“你阿父也是……唉,怎么不来宫里?宫中各种补品药材堆积如山,且只供我和母后两人,你们也是……”
邓广宗道:“圣上教训的是。阿父和伯父叔父们怕打扰陛下和圣上。”
他堂兄弟几个从小就被叔叔伯伯们耳听面命,一定要对皇帝保持恭敬,不然窦氏就是他们的下场,这造就了他们几个谨小慎微的性子。
两人直接来到崇德殿后殿,拜见皇太后。邓绥抬头,面色如常地让二人坐下,又命陆离给两人端上乌梅汤。
“母后,广宗说西华侯身子不适,我将太医令派了过去。”刘隆道。
邓绥颔首,目光扫过邓广宗,然后落在刘隆身上,道:“我已知道了。太医令中途派药丞过来取药,将此事告知了我。”
邓阊的病情看来确实病得很重。刘隆的嘴巴微张,饶是心里有准备,也吃了一惊。
邓绥道:“你们不用担忧,这是有我和特进在。”
“是,陛下。”邓广宗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邓绥之后问起邓广宗和刘隆的学业,说了一会儿话,让邓广宗回去休息,留刘隆坐在后殿写作业。
虽然母后的情绪没有明显地变化,但刘隆敏锐地感到室内的压抑。耿纨纨和马秋练低头处理奏表,就连交流也不像平常那样轻松晏然。
邓绥勉强压住心中的胡思乱想,将精力放到奏表上。不知不觉暮色降临,太医令赶在宫门下锁前回了宫来到崇德殿,汇报邓
阊的病况。
邓阊的身子确实有油尽灯枯之相。邓绥怔愣,心中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这她最小的弟弟,才过而立之年没多久,怎么就病入膏肓了吗?
太医令沉声道:“西华侯几年前伤了根基,又未曾好好修养,这次……怕只能将养着。”
邓绥让太医令下去,坐着出神,心中涌起一股股悲伤。
她这一辈子都是在送别亲人,年少丧父,青年丧夫又丧母,兄弟姐妹也接二连三地离去。
“母后,母后。”刘隆被母后眼中的悲哀刺了一下,小声叫道。
邓绥赶忙回神,嘴角下意识地扯出微笑,眼角却萦绕着水花,转头看向刘隆,只见少年一脸关切。
“隆儿,你怎么了?”
刘隆道:“母后,我们明日去探望西华侯如何?”
邓绥听了,沉思半响,摇头道:“我去,你不用去。你要以学业为重。”
“母后――”刘隆不解地看着邓绥。
邓绥笑道:“你有这个心已经很好,我自己去探望就可以。”刘隆见母后坚持,只好作罢。
他做完课业,嘱咐母后要早些休息,就和江平一块离开了。
暮春的风吹在脸上,轻柔若梦。
天空依稀亮着光,江平小声揣测道:“只怕西华侯不太好了。”
刘隆道:“没想到西华侯年纪轻轻就……天意弄人。”
“这都是命。”江平感慨道。即便是荣华富贵再大又如何,没了命又怎么享受?
刘隆闻言,不解道:“邓氏是怎么了?”他还没想到将来亲政后该如何处理邓氏,这邓氏就露出衰落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