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入了肚子,邓绥的眩晕稍减,这时太医令也过来了。
邓绥坐正,太医令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道:“陛下这几日思虑过重,又风邪入体,身体发热。下臣先为陛下开上几副药。”
太医令一边开药方,一边道:“陛下这几年身子本来就弱,这几日要好好休息,不然伤了根基就不好了。”
刘隆赞同道:“母后,这两日你好好休息,地动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临近年终也无其他大事,你安心养病。”
“陆女史,你看好陛下,等药煎好后,母后喝完就服侍母后睡下。”刘隆又转头对陆离吩咐道。
邓绥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任着陆离和宫女扶她去内室休息。
刘隆则留在厅堂里先替母后处理一些奏表。邓绥身上盖着棉被,躺下小憩。
药熬好了,陆离轻声叫醒邓绥。邓绥这会儿不知道是眩晕减轻,还是习惯了眩晕,感到头脑清明了几分。
她接过碗将药喝完,问:“隆儿吃饭了吗?”
他们才回到皇宫就收到地动的急报,立刻召来大臣商议,忙忙碌碌,午饭都没有吃。
陆离回道:“刚才圣上已经吃过了,吃了驱寒的羊汤,现在正在厅堂里批阅奏表
。陛下,你饿不饿?”
邓绥自从得知三兄去世,就食不下咽,如今染了风寒更不想吃饭了,摇头道:“先不用。”
陆离欲言又止,道:“我让厨上熬粥,等陛下睡醒再吃。”
邓绥点头躺下休息,临睡之前叮嘱道:“隆儿今日也出去了,你让人给他熬一碗姜汤,让江黄门看着他喝完。还有天冷了,就让隆儿回去早些歇息。”
陆离连连应了,给邓绥盖好被子,道:“我记住了,陛下你放心地睡。等你睡醒了就好了。”
陆离又往榻上塞了几个汤婆子,弄得被窝又香又软,引得人不由自主地进入梦乡。
许是药中有安眠的成分,许是邓绥太累,许是被窝太暖和,她很快睡着了。
这一日着实让邓绥心力交瘁,三兄的灵柩还在脑海中没有散去,又遇到地动灾情。
与亲人离别的悲哀和对百姓的悲悯夹杂在一起,沉重地压在邓绥的背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起来。
刘隆坐在外面,苦着脸喝完一碗姜汤,依照母后之前处理的惯例,先处理了紧急的事情,将事关重大的奏表留下等待母后醒后决定,处理好的命人发到尚书台。
处理完这些,刘隆又将一些日常奏表也批阅了。到吃晚饭时,刘隆已经处理了一大半。
在殿中吃了饭,陆离催促他回去休息:“今日天冷,陛下临睡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早些回去休息。”
刘隆的目光落在还未处理完的奏表上,道:“我怕母后醒来看不过,又要去批改奏表,不如我自己批改完,也好让母后心无挂碍地好好休息。”
陆离坚定地决绝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监督陛下好好养身体。圣上你回去吧,不然你若也病了,只怕这宫中就要翻天天。”
刘隆闻言只好回去,又问:“炉子上热着羹汤等母后醒来吃。晚上注意些,别让母后再发高热。”
陆离笑道:“我记在了,圣上快回去吧。对了,陛下下午醒来说让陛下坐羊车回去,千万别在冷风中走动。”
刘隆“嗯”了一声,披上一件厚大氅,走了两步回头又叮嘱陆离一句:“一定要派人时刻盯着陛下,谨防母后再发热。晚上有事就去崇德殿找我。”
陆离忙不迭地应了,起身送皇帝出去。
刘隆出了宫殿,抬头看见满天繁星,四周冷冷清清,寒气往身上直灌,让人忍不住打了寒颤。
“圣上。”江平往刘隆的手里塞了暖炉。
“咱们走了。”星空之下,刘隆大步往前走。
第81章
次日刘隆醒来洗漱,派人去学堂请了假,草草吃完饭,就来到崇德殿探望母后。
这几日又是风又是雨,宫中树上残留的树叶都被毫不留情地吹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刘隆来到崇德殿后殿,得知母后尚未醒来,就到偏殿坐着,捧着小宫女奉上的梨汤小口地喝着。
陆离掀开帘进来,拜见皇帝。刘隆放下碗,迫不及待地问起母后的情况。
陆离笑道:“陛下下半夜烧就退了,现在睡着还未醒来,比晚上睡得安稳。”
刘隆听完心中大定,叮嘱道:“千万要轻手轻脚,不要吵醒母后。自我记事以来,母后为了朝政总是晚睡早起,未尝一日休息。母后难得睡得香,小心莫要吵着她。”
陆离应下,笑道:“圣上仁孝。”
刘隆道:“今日我暂代母后处理朝政事务,让女史带着奏表来偏殿。我们在后殿做事容易打扰母后睡觉。”
陆离闻言,微微一顿,顺从道:“奴婢这就是去吩咐。”说完,陆离就告退出了偏殿,外面空气冷冽,如在冰室。
刘隆坐在偏殿,将梨汤喝完,在炉子上烤烤手,然后端坐下来,静待奏表。
帘子打起,先吹进一股冷风,黄门侍郎们抱着奏表依次踏入房门。
昨夜未处理完的奏表放在了刘隆的桌案上,江平已经为他研好墨汁。
刘隆正要提笔,招手小声对江平道:“这殿中放了几个炭盆,你查看一下,殿内不要封得太严实,否则会中炭毒。”
刘隆的前世每年冬天都会听到有人一氧化碳中毒,有人得救了,有人却一睡不醒
穿越前的前一年,他老家亲戚的邻居就因为烧炭取暖不当,导致一对夫妻双双殒命。
虽然木质结构的宫殿不如现在房屋密封得严,但就怕万一,宁愿冷些,也不要中毒。
“陆女史那里也要叮嘱一声。”刘隆又补充了句。江平领命而去,先吩咐寺人在窗户处留了一条缝,然后亲自去找陆离说了这件事。
陆离听了小声道谢,心中感念皇帝孝顺,江平也跟着道一声皇帝仁孝。
刘隆伏案处理奏表,临近年终,这些都是地方贺表或者刺史监察
的上表。
刘隆先看的是刺史上的奏表,东汉连同司隶一共十三州部,十二刺史外加一司隶校尉。
这些刺史总结一年的监察结果,大部分人都写着处理某县某乡凌欺百姓豪右若干,又颂郡国二千石为政清明德行感天动地……
刘隆看到这样的奏表面无表情,国力衰减时多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若说郡国没有豪族,他是万万不信的,但这几个豪族出自某县某乡,刘隆就不得不怀疑,这些刺史是不是随意抓几个豪右搪塞他。
也许这些人是豪族,也许这些人是无辜的顶替者。
刘隆哼了一声,在几封歌颂太平的奏表下了批语:“着派谒者巡行州部,并严查刺史资财。”
批阅完刺史的奏表后,刘隆抬头看向远方,休息眼睛。
突然他想起了一事,转头问当值的女史,发现母后常用的曹马二位女史都不在,只有樊阎两位女史。
刘隆顿了一下,想起在母后处好像见过樊女史拟奏表,于是对樊凰担骸胺女史,拟一份册叶侯世子邓广宗继任叶侯的旨意,拟好……
“等一下,叶侯和西平侯同为帝师,叶侯一如西平侯旧例追位赏赐。”
樊晃叛砸汇叮道:“遵命。”说着,她合起来正在看的奏表,铺开一张纸,微微沉吟,然后提笔开始写。
樊淮耸鼻煨易蛉詹樵牧说蹦晡髌胶畹撕搿⑽骰侯邓阊的死后封赏诏书,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大约两刻钟后,樊恍赐辏呈送到刘隆面前。
刘隆接过来一看,诏令赞美邓悝的忠诚和为国为民,然后又写了邓广宗的孝顺和高妙的德行,文字流畅,朗朗上口。
刘隆想了想,提笔添加了邓悝居住禁中养育皇帝和教皇帝骑射的事情,他写文素来朴实,与樊患蛄返男形牡共煌回!
“誊抄一遍,发往尚书台,今日送到邓府。”刘隆说话时看了眼天色,现在已经到了巳时(九点)。
樊唤庸来,回到位上,集中精神誊抄好,然后起身交给一名小黄门并传达了皇帝的口谕,小黄门跑着去了尚书台。
尚书令看到这封诏书的内容,眉头微微一皱,世子即位没有大问题,但怎么还有赐钱千万布万匹的内容?
国家才出了钱帛送到地动灾区,国库还要有留钱赈济来年青黄不接的百姓,皇太后真是太宠信邓氏了!
尚书令磨磨蹭蹭不愿动,小黄门催促道:“圣上传了口谕,让今日送到邓府,尚书令还请快些。”
尚书令闻言惊道:“圣上?这是圣上的意思?”
小黄门回道:“当然是圣上的意思。陛下病重修养还未醒来,现圣上正在后殿处理奏表。尚书令你快些用印,再晚太阳就落山了。”
尚书令的心思飞快转动,沉吟半响,下定决心道:“来人用印。”
小黄门喜笑颜开,道:“圣上与西平侯叶侯两位国舅都有师生之谊,岂能厚此薄彼?”
尚书令跟着笑了一声,这份奏表以极快的速度通过审核用好了印,送到小黄门的手上。
尚书令拱手道:“圣上仁孝,中贵人可要给特进和叶侯世子好好说道说道。”
“那是自然,多谢明公提点。”小黄门拿到圣旨,检查一遍没发现什么讹误错漏,小心翼翼收起来,然后去找蔡侯领仪仗。
尚书令在小黄门走后,轻笑一声回到公署。
然而当他看到地方送来的请求赈济的奏表,深深叹了一口气,坐下来甄别真假,将钱帛送到真正需要且急需的地方。
小黄门跟着一位年长的中常侍为副使,一路上浩浩荡荡来到邓府,宣了圣旨。
邓骘等人一愣,广宗接任叶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但怎么还有赏赐?
邓骘心中惴惴不安,接完旨,问中常侍:“中贵人,三弟壮年早逝不能为国效力,陛下和圣上恩重如山,臣受之有愧。”
中常侍和煦地笑道:“国舅何必自谦?三国舅是圣上师傅,亲手教导圣上骑射,圣上仁孝记在心中,特命人务必今日将圣旨下宣到贵府。”
“圣上?”邓骘一惊,他本以为是当皇太后的妹妹发了旨意。
中常侍提到皇太后神色微变,道:“陛下昨日回宫又逢幽冀地震,心神损耗,卧病修养。这奏表还是圣上处理的呢。”
邓骘闻言如五雷轰顶,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中常侍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扶住邓骘,叫道:“国舅,国舅,你这是怎么了?”
邓氏其余诸人也神色仓皇,
手足无措。
“陛下……陛下,还好吗?”邓骘艰难地问道。
小黄门疑惑,但尽职尽责回道:“陛下喝了药已经慢慢恢复了,陆姑姑正在照顾他。太医令说陛下劳累过度,让陛下好好休息,所以女史和圣上都没有叫醒陛下。”
“陛下这个时候应该醒了吧。”小黄门问中常侍道。
中常侍点头,笃定道:“陛下睡好了,自然醒来。昨夜陛下上半夜发热,直到过了子时烧才慢慢退去。”
小黄门附和道:“是啊,国舅,你不用担心,陛下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邓骘擦擦额头的冷汗,道:“不担心……哦,不,陛下一定会早日康复。”
他既担心妹妹的身体,也担心别的事情。刚才小黄门所言,颇有像当年诛灭窦氏的前奏。
太后被软禁,皇帝掌控权利,然后开始逼迫舅家。
邓骘又不着痕迹地端详中常侍和小黄门,这两人都是妹妹跟前得用的,他们在,妹妹一定没有问题。
邓骘和邓氏这些小心翼翼,就像一只猫乖乖地把肚皮翻过来,对主人说:“我一点都没有威胁,我很乖的,没有恃宠而骄,也没有仗势欺人。”
中常侍和小黄门以为邓氏兄妹情深,没有将邓骘的失态联想到其他的事情上,听到邓骘的回话,赞同道:“陛下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邓骘回过神来,对两人说:“下臣承蒙圣上厚恩,三弟未有尺土寸功,这赏赐臣万万不能要。”
中常侍劝道:“这是圣上恩德,国舅何必推辞?”邓骘和邓广宗等邓氏诸人都坚持不受。
小黄门十分为难地看着中常侍,中常侍叹了一口气,对邓骘道:“国舅谦恭,古之未有。只是这推辞一事,奴婢做不了主。”
邓骘拱手道:“臣与家人会给圣上陛下上书陈明。”
中常侍笑着说会将此事告知圣上,他又拜祭了叶侯才离开邓氏回到皇宫。
路上,小黄门替邓氏惋惜道:“那可是白花花的钱和一匹匹的布,国舅竟然不要。”
中常侍瞥了一眼小黄门,道:“没见识,这是国舅品行高洁。”
相比于金钱,邓氏现在更需要的是名望,有了名望家族才能够长久。
一行回到宫中时,邓绥已经醒来。她坐起来,只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做了长长的美梦。
殿内的窗户垂下厚重的窗帘,屋内光线就像天色将亮的昏黄,让人感到安心。
“陛下,你醒了?”一直守着的陆离听到动静,从外室进来,看见皇太后在床榻上坐着,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陛下,你饿不饿?我让人端来羹汤。”陆离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将窗帘挂起来。
阳光从窗户里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亮得刺眼,邓绥以袖遮目,道:“什么时辰了?”
陆离将所有的窗帘都挂起,室内顿时亮堂堂的。“快到午时,陛下这一觉睡得真香甜。陛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邓绥咳了一声,道:“精神比昨日好多了,但身体依然沉重乏力。”
陆离过来一边帮邓绥更衣洗漱,一边道:“陛下再吃上几服药,就能大好。”
“但愿如此。隆儿呢,昨日没有吓到他吧。”邓绥问道。
陆离道:“圣上孝顺怎么会被吓到,担忧还不来及呢。圣上在偏殿处理政务,刚才……刚才他往邓氏宣了一道让世子继承侯位的旨意,并且依照西平侯旧例赐了钱帛。”
“圣上说,叶侯和西平侯都是他的师傅,叶侯当如西平侯旧例。”
邓绥闻言一愣,良久道:“隆儿有心了。”
“陛下,你先吃些东西,身体要紧。”陆离劝道。
邓绥颔首,让人送上羹汤,勉强吃了一些。陆离见皇太后病中对羹汤不感兴趣,劝了又劝,邓绥才多吃了几块鱼肉,喝了一盅炖红枣银耳羹。
刘隆知道母后吃完,才过来拜见,又请太医令过来复诊。太医令诊断完,道:“陛下还需要继续喝药修养,不然恐有反复,这段时间万万不可再劳累。”
邓绥点头,道了一声辛劳,命陆离送太医令离开。出了宫殿,太医令拉着陆离,小声告诫道:“我见过叶侯的脉案,叶侯之前也是身子虚弱,没有修养好,后来得了一场风寒,风邪入了心肺,才回天无力。”
陆离大惊,明白太医令的意思,道:“那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