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完,正要回去,突然大地上传来颠簸,顿时脸色大变,大喊着地震,往空旷的地方跑。
日食过后,即刻地震。
即便刚说日食不是灾异的人,也心有余悸,心中揣度,这莫不是神明对凡人揣度天意的惩罚?
地面的震动唤起了众人对今春地震的记忆,顿时浑身发寒,好在这场地震的烈度不如之前。
再加上众人要观测日食,大部分都走出室内,造成的伤亡少了许多,但是依然有新建的茅屋在地震中倒塌。
然而,京师的损失少,不代表地方也是一样,有可能因为震源不在雒阳。
地震发生后,邓绥立马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同时主动派出谒者巡视灾情。
朝廷处理地震灾害,轻车熟路地让人心疼。但除了地震之外,关于废除新历降罪张衡的言论甚嚣尘上。
“纯属无稽之谈!”刘隆听到这样的传言,脸上露出怒色,在内室走来走去,道:“来人,请张师傅来宫中。”
过于领先于时世的人常被视为异类,而张衡在谶纬迷信盛行的大汉看起来确实是异类。
虽然近年来,谶纬之言少了很多,但遇到合适的机会立马卷土重来。
这群人的脑子是榆木疙瘩吗?只要稍懂一些天文算数的人,看过附在历法后的计算册子就知道张衡的计算方法更加先进,更加能解释一些现象。
但是有人就是为了利益和派系而反对。
张衡起于郡县,不是世代做太史的人家,异军突起,被帝后看重,掌管者天文星象历法之事,这让既得利益者怎么能开心?
可不是抓住机会使劲得把张衡拉下,自己上去?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浑水摸鱼的人。
张衡先是得了风寒将近半月才好,本以为预测日食能让大家再次看到他闪耀的才华。
然而,地震在日食消散后立即发生,引发不少异议,甚至有极端者还要张衡以死谢罪天下。
流年不利!
张衡被人请到德阳殿,就见小皇帝匆忙起身,眼睛里闪着水光,握住自己的手。
“
国人愚昧,归罪张师,是朕之过啊!”
张衡闻言一愣,惴惴不安蓦地变成热血沸腾,他反握住刘隆的手,摇头道:“此非圣上之罪,流俗之言何必在意?下臣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刘隆摇头道:“朕为万民之主,牧民天下,教化百姓。而如今百姓将虚无之罪加诸张师,这就是朕的罪过啊。”
张衡一脸正色道:“下臣从不在意这些。”
自从地震发生后,张衡几乎面临千夫所指的处境,日夜难安,心中忧惧。日食与地震结合的巧合甚至让张衡他自己都恍恍惚惚。
如今见到皇帝言语神色,依然信任自己,顿觉轻松,更加坚定对天文的追求。
时人愚昧,将无法理解的事情归于神灵,而他张衡就是不信……就是敬鬼神而远之的人。
刘隆携张衡坐下,安慰起张衡,免得因流言心灰意冷,让他知道这大汉还是有人支撑他的,懂他的。
两人说着就聊起挚恂主办的郡国学校。刘隆愤愤道:“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已经无可救药,下一代倒是还能挽救。以后岁科考试都要加算数。”
“这个好!”张衡赞道。
他和张衡吐槽起不懂数学的官吏:“那些官吏连简单地计算户口都不懂,依赖佐吏。这些小吏大都是地方豪右出身,伪造数据,将令长玩弄于手掌之中。”
刘隆惊讶道:“大汉的官吏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刘隆说完,竟然觉得出现这样的人是合理的,未改制察举前,郡国举荐的孝廉简直一言难尽。
但是……
看看大汉今年就知道了,两次地震、一次旱灾、一次大疫、一次兵祸,实在没有家底折腾吏治,只能依靠监察稍加缓解。
刘隆想毕叹气,最后道:“慢慢来,终于一天大汉会变得清明。”
张衡的话语勾起皇帝的无奈和丧气,他忙劝道:“圣上年纪尚轻,这些事情要慢慢来。”
两人说完话,刘隆嘱咐张衡从明日起开始恢复教学,又赏赐了他一百匹帛,安慰张衡受惊的心灵,同时向他人表明皇帝的态度。
这让不少人心里发酸,羡慕帝师的待遇。邓绥对于这样的无稽之谈也置之不理,重臣缄默,民间的喧嚣无人理会,临近新年,又渐渐归于平静。
刘隆说到做到,下午就召来挚恂,商议在郡国的教学中加入算数。
刘隆甚至考虑继续改革明经、明算和明法的考试内容,变成基础综合卷和专业卷结合的模式。
但是挚恂阻止了他,道:“圣上啊,慢慢来吧,要求越高,达到人越少啊。我这学校刚开一年,你也不想明经明算明法比孝廉还难吧。”
刘隆沉吟半天,道:“暂时可以不考,但不能不学。”
“行行行,圣上既然说了,那就一定办。”大冷天,挚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第95章
延平十五年的新年与往年一样力行节俭,除了必要的祭祀典仪外,罢了鱼龙曼延百戏等活动,显得朴素古直。
刘隆对于这些习以为常,欣然从之。
今年春上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挚恂、马融、张衡等人无不严阵以待。
朝廷新添明经、明法、明算等岁科,通过郡国考核的举子从四面八方赶往京师,此外还有孝廉和武举举子。
一时间,数千举子涌入雒阳,竟然抬高了京都的粟米价格。河南尹、雒阳令和司隶校尉因维护雒阳治安,忙碌无比。
刘隆看到河南尹的奏表,竟然有些头疼起来,光二月里就发生不下十起打架斗殴事件,而且还多因地域而起。
地图炮从古到今哪里都存在啊。边郡说内郡胆怯,内郡说边郡乃流放罪犯的后代,北边说南边是蛮子,南边说北边是夷狄,中间被南北说成腹内草莽的纨绔。
更让人头疼的是,不独武举武力高,文士体力也不差,腰间都佩着刀剑。
司隶校尉发了狠,启禀皇太后后,布贴告示,胆敢寻衅滋事,取消考试资格。这才让吵吵嚷嚷的雒阳安静了一些。
“我原是想放在一处,有人能连考多项,或经法双通,或文武兼备。”刘隆郁郁地和母后说起自己原先的想法。
然而,他忽略了这些人冒然进入对雒阳的冲击。虽然只是数千举子,但这些人大多饶有家资,都带有随行的奴婢,加起来一万有余。
人马嚼用,每日消耗不菲。雒阳城中的传舍、郡邸、太学、商行、客栈都住满了人。
邓绥道:“举子都安排了住处,只初时忙碌,以后慢慢就好了。当年光武在京都求学时,学子齐聚太学,占了京都人口的十分之一。”
“现在与那时相比,少了不知多少。”邓绥安慰完,又道:“至于你说的兼备之才,我倒是有些期待。”
刘隆看过各郡国报名的文书,除了孝廉外,其他岁科兼报的举子只有十数个,不知道能不能都上,毕竟像张师傅那样的全才可是万中无一。
邓绥道:“先看看今年的成效,若是不好,就拉开时间。”
刘隆叹了一口气:“一改都要全都改了,这是我之前考虑
不周。”增设岁科诸项,邓绥取用了刘隆大部分建议。
“先看看吧。”邓绥道。
首先进行的是孝廉考核,因孝廉录取率低,且考试内容与明经明法重合,故而一部分人兼报了明经或者明法。这样同源性的兼报不在刘隆统计的兼报范围之内。
孝廉省试和殿试完毕,张榜录取五十三人。
因着去年考生闹过不公的事情来,帝后二人有心防止考官作弊,故而着令主考官将落第孝廉的试卷发归众人,供其揣摩改正。
尚书令和今年殿试的主考官:皇太后真会给他们找事情啊。
之前,无论取中的还是不中的都不发还试卷,众人即使觉得考试不公但苦于无证据,最终也无可奈何,主打一个黑咕隆咚。
以至于出现了有人被取中,但不知为何取中;有人落第了,但不知为何落第,浑浑噩噩更不知如何改正。
但是,皇太后掌控他们的仕途和命运,皇帝又鼎力支撑,尚书令和主考官不得不打起百倍的精神批阅试卷,尽可能做到公平。
考生得知这项惠政之后,无不高呼陛下圣上英明。
落第的考生又与他人一起兢兢业业地准备起明经或明法考试来。
明经、明法、明算依次考试,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张榜公示,明经录取九十八人,明法录取一百零三人,明算录取三十二人。
同样,明经明法明算的落第试卷发还众人。
不中孝廉科又不中明经(明法)的准孝廉们傻眼了,明经(明算)是比孝廉科容易,但是录取人数为什么还是那么少啊。
若刘隆听到他们的心声,肯定会抬头望天,一脸无可奈何。他也想多录取,然而朝廷中并没有那么多的官位。
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不出三年,朝廷必当面临候补官员“冗滥”的局面。
“官制改革迫在眉睫。”无论刘隆还是邓绥,心中都涌现出急切来。
若这批岁科举子没有安排好,只怕时人轻视,说不得是改革几年,归来仍是从前。
明算科录取的人数少,倒不是故意压制人数,而是报考的人少,考过的人也少。
最后一场考试是武举,张榜录取一百零七人。
所有
的考试在三月下旬落下帷幕,落第的考生归家或留在京师,取中的考生留在京师,等待朝廷安排。
孝廉入了郎署,明经明法明算进了新设的翰林院等待任命,武举进士按照惯例分流。
大约半年至一年时间,这些人会被安排到朝中各部或者地方为官作吏。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从三月就开始下,着实恼人。
刘隆从新年开始就不上学,主要精力投到政务之上。他原本要在德阳殿处理,但是现在朝政大权在母后手中,不如直接来崇德殿便宜。
这样既能时刻了解情况,又能时不时歇息(偷懒)。因而刘隆没有看大臣上给他的奏表,反而看起上奏到母后这里的奏表。
邓绥念皇帝是一国之主,说了一次要他回德阳殿批阅奏表,不过刘隆振振有词反驳说,在母后这里也是一样,而且效率更高呢。
邓绥早已习惯皇帝在身边处理奏表,闻言作罢,将其留在身边用心教导。或许是有人顶着国事,刘隆并不是那么上进。
邓绥叹了一声,她事情繁忙,很多时候就随刘隆去了。刘隆的日子过得更加滋润了。
外面风雨如晦,内室恍若黑夜降临,早已点起了蜡烛。
刘隆走到窗户边,往外面看,只见雨落如珠,一片昏黄模糊。
“这雨隔几天就下烦死个人,怎么不和去年均一下。”刘隆郁闷道,去年四五月雨水极少,甚至发生了旱灾。
一道霹雳下来,照亮天空。刘隆看见游廊上一小寺人怀里揣着东西而来,心顿时提起来。
“启禀陛下圣上,敦煌太守急报!”小寺人浑身湿透,水珠滴在席上,但他此时一脸焦急,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
“快拿来!”邓绥眉头一凝,心中泛起不妙。大汉在延平二年放弃西域后,最西的郡国就是敦煌。
敦煌太守急报,定是西域生变。
但现在大汉府帑空乏,西羌初服,邓绥在处理西疆之事一直如履薄冰,而且她这两年没有开战的打算。
邓绥的手攥住奏表封面然后打开,果然敦煌与北匈奴及西域诸国发生了一场战斗。
兵戈再起。
大汉势力从西域退去,北匈奴立马填充上,役属西域诸国,
并且与西域诸国连兵经常劫掠河西,百姓深受其害。
敦煌郡太守曹宗深以为患,去年春天,派长史索班率领千余人在伊吾屯田,招抚诸国。
车师前王和鄯善王知道后,不堪忍受北匈奴的奴役,时隔十四年,重新归汉。
十四年间,与大汉亲厚的龟兹王白霸不在人间,龟兹重立新王白英。
母为汉女的鄯善王尤还还在,听闻汉郡太守有意向西经略,与车师前王一起率国归来。
然而,今春三月,北匈奴联合车师后王攻打伊吾,杀死了后部司马与敦煌长史索班等人,又击走车师前王,围攻鄯善。鄯善困窘,派人向敦煌太守求援。①
曹宗闻言大怒,发誓报仇雪恨,命人召来军司马班勇并朝廷派来的武举进士商议此事。
班勇生于西域,长于西域,在京师闲居期间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收复西域。
龟兹王白霸去世,若耽搁久了,等鄯善王尤还再去世,只怕西域更难收复。
朝中只是留中不发,去年出现转机,皇太后召来班勇奏对经营西域之策。
班勇慷慨陈词,历陈收复西域的重要性。邓绥听从班勇的建议,复置敦煌营兵,并将班勇派到敦煌担任军司马。
众人齐具,听闻伊吾惨事,都大为愤怒。曹宗道:“北匈奴杀我大汉长史,又攻打前王与鄯善。前王避走,鄯善危急。”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位都是是大汉的好儿郎,勇武过人又熟读兵书,为国雪耻,封妻荫子就在今日。诸位可敢与北匈奴一战?”
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呼道:“我等来河西就是为的这一天,但凭明府吩咐。”
离开锦绣富饶的京都,来到大漠黄沙的敦煌,不就是为建功立业吗?诸羌已平,西域未复,这些豪杰之士就是盯着这个地方要建功立业呢。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但凭明府吩咐。”
曹宗大赞:“你们都是大汉的好儿郎。军司马班勇何在?”
班勇上前道:“末将在。”
曹宗道:“你在西域长大,熟悉西域地形民俗,又通言语,着命你为率领兵马,解鄯善之急。你可有信心?”
班勇自信道:“末将十几年来就
等着这一刻,请明府放心。”
曹宗颔首,立刻派人点兵马,随班勇出征援救鄯善。班勇之父班超在西域经营多年,至今余威尚在。
敦煌酋豪闻言班勇募兵,出关抵御匈奴,纷纷派家族子弟跟随。三日后,班勇与武进士们带着征募而来的六千多人出关,往鄯善国而去。
内郡来的武进士韩阳看到只有这些兵士,心中惴惴,私下里问班勇:“我听闻匈奴控弦之士有十万,咱们这些人可以吗?”
班勇闻言大笑,拍拍韩阳的肩膀,豪气道:“足够了,募得这么多人完全超乎我的意料。”
韩阳大惊,不解道:“我听过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咱们只有六千人,其中精兵不到二千。”这精兵中还有一半来自敦煌酋豪。
班勇的脸上流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道:“当年我阿父经略西域时,身边仅有三十六人,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只有千余人。咱们现在有六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