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书》在课堂讲过,讲完,刘隆就将其抛在脑后了,再拿起来恐怕就要等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后了。
或许那时他会感慨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后来再看就是不寻常。
樊坏溃骸疤史公写的书令人口齿生香,回味无穷。我小时大略翻过,现在无事就拿来看了。这本书非同寻常书籍,竟然常读常新。”
刘隆深以为然,两人又聊了几句,刘隆告辞回到德阳殿。他揽镜自照,看了半天,感慨道:“樊女史的眉长得真好看,不修而秀,不画而翠。”
说着,他用手摸了摸眉尾的毛茬,他的眉尾处眉毛乱飞,经常需要修眉。咳咳,帝王需要整理仪容的。
案上不仅有明亮的铜镜,还有面脂、眉刀之类,一应用小匣子装了。
照完镜子,刘隆转头看向江平,道:“你叫人去把王阿姆请来,我好久未见她了。”
江平应道:“我也是许久未见,我让太官送来王阿姆最爱吃的糕点和果子。”
刘隆赞道:“还是你细心。”江平笑了笑,到外面人吩咐人。
提到王阿姆,刘隆想起了六瓣红梅,他小时的襁褓上都绣着这种花。按王阿姆的说法,梅花生命力顽强,冒雪都能绽放出娇嫩嫩的花儿,比什么花草都强。
当然松柏的生命也强,但松柏多栽坟V前,不吉利,故而舍弃不用,只绣她发明的六瓣红梅。
现在想来是满满的温馨,刘隆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正想着,王娥就过来了,拜见皇帝后,江平为她倒了一杯茶,问她近况。
王娥一一答了,又打量起刘隆来,最后笑道:“圣上又长高了。”
“真的吗?”刘隆听了忙站起来,与江平并列而立,问:“王阿姆,我与他谁高些。”
王娥端详了一会儿,道:“圣上多吃些饭,定能比江黄门高上一头。”
刘隆闻言乐起来,这时宫女端来糕点果子。刘隆让王娥吃,又嘱咐人回去给王娥带上一盒子。
“我今日
见着你绣的六瓣红梅,王阿姆的手艺越发进益了。”刘隆由衷地赞道。
王娥听了,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而后又惋惜道:“可惜圣上现在用不着这个花样了。”
帝王服饰上的图案自有规定,而且六瓣红梅多用于女子衣裳,再者太后皇帝躬行节俭很少穿绣花衣裳。
“怎么用不着?”刘隆笑道:“阿姆给我绣个老梅的香囊,我好带着装些零碎的东西。”
王娥一听立即答应:“好,我这就去。”
“阿姆把茶点吃了再走,我又不急,慢慢来。”刘隆忙阻止她。王娥又继续坐下。
“阿姆在织室可好,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刘隆又问。
王娥笑道:“织室人人都和善,织室丞专门派最好的绣娘教我。只是……”
王娥踌躇了一下,刘隆鼓励道:“阿姆有事尽管说。”
王娥顿了顿,壮壮胆,道:“我有两女,伯姚年过二十,仲姬年已二八。我也知道宫中的规矩,宫女都是二十五岁出宫,论理我不该说,只是……圣上不比旁人,我也就舍了老脸向圣上求个情……”
王娥未说完,刘隆心中已明了,道:“伯姚在母后当值,她正身当重任,此事还需问过母后。仲姬跟着张师傅学习,倒好说。但是……”
刘隆看向王娥,问她:“阿姆知道两位女史的心思吗?看更多完结文来企鹅裙妖儿巫妖四要撕药而且不说伯姚,就说仲姬,张师傅学问渊博,旁人求他教也不能。当然,只要两位女史有心嫁人,我决计不阻拦。非但不阻拦,还要为她们择婿添妆。”
“只是我观这世间男子多鄙薄,能配伯姚仲姬这样的奇女子,须得细细访来,又要她们愿意。”
王娥听完,细想半天,刘隆也不说话只吃茶。
“那我问过她们的主意再来给圣上说。”王娥最后道。
刘隆笑道:“阿姆照顾我成人,我都记在心里。”
王娥忙笑道:“这是奴婢的本分,哪敢当圣上如此说。圣上你要忙着处理公务,时间比金子还珍贵,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告辞,江平送她出门,半路对她道:“你太傻了,宫里千好万好,你大女儿众星捧月,二女儿与圣上同门,出宫做什么。”
王娥被训,辩解道:“她们
年龄一年大似一年,老在宫中也不是事儿。”
江平恨铁不成钢,道:“宫中若不好,那几个大家为什么扎推把女儿往宫里送?前儿还有人探口风,问太后还招不招女官。”
“别人抢着把女儿往宫里送,你倒好,闺女才做出一点成就,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人往外推。”
王娥听了,意有动摇,小心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凉拌。”江平没好气地提点她:“有你在,圣上还能亏待两位奶姐妹?伯姚受太后器重,仲姬传承张侍中衣钵,张侍中年纪大了,等仲姬跟他学会了预测日食,朝中都离不开她,说不定还能当官呢。”
“你呀,啥也不懂就瞎胡闹,幸亏你是她们姊妹亲妈,又奶过圣上,你这性子在宫里……呵……算了,你如今好生呆在织室,我来替你操心。等将来她们姊妹真有意,选个如意夫婿不是问题。”
王娥听了千恩万谢,念了佛号,感激道:“幸亏有你。”
江平颔首领了谢意,站住脚:“你路上慢些……等等。”
王娥停下,问:“你有什么事情?”
江平想起了樊唬想要拜托王娥为她做一件绣折枝六瓣梅花的披风,但怕事情弄巧成拙,就作罢。
他搪塞王娥道:“圣上这儿有好茶,我与你包上一包带回去喝。”
王娥听了,心中一暖,摆手道:“不用了,伯姚给我带了些。圣上的茶留给圣上喝,只是晚上不要给圣上喝茶,免得走了困。”
江平听完,顿时一股愧疚涌上心头,面上缓了缓,温声道:“我记得了。你回去吧,路上慢些。”
江平目送王娥出了院子,才转身回到殿中,看见皇帝正在换宽松的衣裳,便问:“圣上,是要去后殿?”
刘隆应了一声,又喝了碗杏仁羊奶。他对长高抱有很大的期待呢。
刘隆来到后殿,拜了母后,发现樊灰苍冢脸上闪过疑惑,但见樊怀他笑着点头。
“秋练的小妹妹今日下聘,她回家帮忙去了。”邓绥说了一声。
刘隆坐下笑道:“马女史这些年兢兢业业,母后可要与她长脸面啊。”
邓绥笑道:“不用你说,我赏了她宫制的绢帛首饰带回去,与小妹妹添妆。”
“母后英明。”刘隆笑了笑。
樊话峁一摞账册送来道:“这是今年夏秋荆扬益交三州的户籍和租赋收入,圣上昨日说要看,我整理了来。”
樊煌溲将账册放到刘隆的桌案上,刘隆抬头看见那两只金爵钗闪耀着点点金光,远山眉愈加秀逸,衣服上的折枝红梅更加浓艳。
“劳烦。”刘隆低下头,道了一句,心跳突然加速。
奏表翻开,首先迎面而来是会稽郡治下各县的户数和租赋。刘隆抛却杂念,集中精神,脑海中浮现会稽郡的地形图,就着上面的数据一一看去。
果然鉴湖的修建是有好处的,朝廷多了万顷纳税的良田。鉴湖就是会稽郡太守马臻主持修建的湖,因势利导,巧夺天工。
这些良田开辟出来,一部分分给百姓,剩下的部分纳为官田。南方的人还是太少,刘隆看完心中琢磨着合适的时候将人口迁移一部分到此处。
刘隆花费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将会稽郡的账册看完,想了又想,手不自觉地画出会稽郡的轮廓,支着下巴沉思。
会稽郡辖区广袤,如今南部发展起来,北部也算是繁华之地。这么大的部分归于一郡,只怕不太合适了。
刘隆因着河流、山脉和县城,在中间划了一条线。
“隆儿,用膳了。”耳边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思考的刘隆。
“母后。”刘隆抬起头,揉了揉脸,抬头看见外面薄暮降临,殿内的女史已经出去用膳。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刘隆嘴里道了一声,起身活动手脚,在殿内走了几步。
邓绥撑着桌子站起来,等站稳了,问他道:“看到哪里了,怎么想得如此入神?”
刘隆将刚才自己关于会稽郡的想法说与母后。邓绥听完皇帝报的数据,沉吟了一下,道:“分为两郡,人口土地都便宜,明日叫大臣过来商议此事。”
刘隆听了,笑道:“我料定母后必然同意的。”会稽郡领吴越之地,今日发展起来了,合该分为两郡。
为会稽郡发展做出卓越贡献的马臻(现会稽郡太守)若是知道这事,必定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可惜他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从国家和地方发展的角度,想必
也是赞同的。
用膳完,邓绥知道刘隆看了会稽郡的账册,就问了几个问题,他所答皆中意。邓绥不住地点头,道:“你这样做很好。如今朝政有我与诸位大臣,你先把基础打牢。”
刘隆也道:“不历郡县不登台省。不光朝中重臣要懂民情,便是皇帝也要了解,这样才能懂得稼穑之艰,存恤百姓。”
邓绥听完,道:“你所言有些道理。高祖吕后世祖皆起自民间,三人执政都轻徭薄赋,重视农桑。”
刘隆笑了一声,突然想起光武帝的一则逸事,问:“我听闻光武帝在太学时,京师居大不易,钱帛不趁手,就与同学合买一头驴,让仆人运送货物致富。这是不是真的?”
邓绥轻笑出声,点头道:“确实是真的。”
刘隆点头,煞有其事道:“光武帝这点比高祖强。”人家光武帝动脑子发家致富。高祖刘邦带人回家吃饭,则气得大嫂刮釜出声明示刘邦赶紧把不三不四的人带走。
“别胡说。”邓绥笑道。刘隆也跟着笑起来。
不一会儿,当值的樊挥牍㈡纨吃过饭都回了,屋内点起亮堂堂的蜡烛,众人接着做事。
刘隆看了一个时辰后,就被邓绥催着回去休息。
“深秋霜冷露重,坐羊车回去,不许走着。”邓绥不放心叮嘱道。
“母后,咱们宫殿院子挨着,就几步路,用得着羊车吗?”刘隆笑道。
“不行,必须坐羊车回去。”邓绥坚持道。刘隆只好应了,江平又与他披上一件羊毛里的大氅,围得严严实实。
路上,刘隆对走在身侧的江平,小声道:“母后把我看得比几位姐姐还脆弱呢。”
江平劝道:“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危堂。圣上乃万乘之躯,更加要重视了。”
刘隆听了轻哼一声,抬头看见满天繁星,玉宇清洁,北斗闪耀,令人心中陡生豁朗之意。他回到宫中如常洗漱睡下。
待刘隆走后,樊挥捎谧蛞顾得晚,殿内暖香宜人令人生困。她立马端了浓茶喝起来。
自从茶叶出现,就一跃成为女史们最爱的饮品。喝它,喝它,喝它不打瞌睡。
哈欠最不容易控制,若在皇太后面前打了哈欠,不仅仪态有失,说不定还
会失了信任。
喝完一盅,樊痪醯米约夯鼓茉俑梢煌ㄏ。她精神百倍地打开奏表,继续批阅。
她身侧的耿纨纨也跟着灌了一杯浓茶,深吸一口气,继续与奏表作对。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邓绥出声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早些回去休息。”
樊耿两人应了声,然后退下,结伴回到宫殿。
夜深露重,远处黑qq的,周围零星地亮着几点光,秋风阴森透骨,远处隐隐约约的甲胄声为这寂寥的夜晚添了几分安心。
樊宦A寺I砩系囊律眩就着灯笼的光芒往前走,穿过花园,回到宫殿内,与耿纨纨告了别。
耿纨纨打着哈欠,整个人的精力仿佛被奏表吸干,话也不想说,挥挥手,点头进了屋里,草草洗漱便埋头睡了。她准备睡到自然醒,明天她不当值。
樊幌词完,将衣服平摊在床榻上,抚摸着上面精美的梅竹绣文。看了许久,才将衣服叠起收好。
她躺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中,心中不知为何涌现一股欢喜。临睡前,想着明日绣个梅花式样的香囊随身带着。要六瓣红梅……不,绿萼梅花的香囊。
还要多绣一个备用。
刘隆做了一个怪异而绮丽的梦,醒来只记得自己拿着眉笔要给樊换眉,结果化成了……蜡笔小新的眉毛,然后就笑醒了。
醒来后的刘隆神清气爽,坐在榻上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江平从外间进来叫他起床。
“圣上,今日为何这般高兴?”
“嘿嘿,做了个有意思的梦。”刘隆从榻上跳下来,突然对江平道:“府库里有没有眉黛?若有的话,给樊女史送去一些。”
江平的眼睛陡然亮起,诧异地看着小皇帝,然后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刘隆忙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她的眉长得好。算了……她还能缺眉黛?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江平还未回答,刘隆就先泄了气。
第99章
别的姐姐妹妹们都没有,独她有,在宫中这个人精扎堆的地方,不是给人遭祸,是做什么。
再说,只是一时兴起,兴尽而罢了。
江平难得对小皇帝以外的事情热情起来,也不叫外面的人,只两人在屋里悄声给他出主意。
“圣上所忧,我心里已有了法子。皇太后前些日子给她们锦缎裁衣,若再送些脂粉眉黛也不妨事。这几位女史都送,一来显得皇太后仁厚,二来也全了圣上的意思。”
提到脂粉眉黛,刘隆突然问了一句:“这脂粉眉黛哪里来的?”
江平回道:“郡国上贡,宫中的衣食物件大部分不是上林苑送来的,就是郡国上贡的。”
刘隆听完,怔愣半响,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宫中的一草一纸都来自百姓的供养。
又思及今日看到的账册,心里盘算了一笔账,发现普通百姓终岁不休,也难裹腹,更遑论抽出时间读书习字。
他郁闷了一会儿,道:“这事先不急,今日你抽空去蔡侯,去看看哪些郡国供奉可以省掉。大汉光复八十载,总有些浮巧之物,浪费民力,不如省了。”
说罢,他又怕下面的人为了表功,将不涉及主子们的物件裁了,苦了下面的人。如今皇宫宫人数千,若是从他们身上省,积少成多,也能省下不少,然而却不是节省的法子。
“之前,母后下旨令天下郡国供奉之物减半,已是减了。再裁剪费用只管从我身上减,旁的一概不用减,也不用从宫人身上减,再减人心就散了。”刘隆千叮万嘱。
江平听了心中发酸,他是见过和帝时的宫中气象,现在宫中帝后二人过得甚至还不如大世家。
“圣上是大汉天子,哪里有让圣上受委屈的道理?”江平道。
刘隆笑道:“若我不是天子,咱们生于乡野里,在这样的年景里,恐怕连饭都吃不饱。现在,顿顿有肉,季季有新衣,读书有大儒,玩乐有同伴,这样的日子已经是顶尖的了,不能再奢求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