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孝宣帝命人送五名家人子与还是太子的元帝,但元帝意兴阑珊,正眼没看一眼。宣帝问起时,隐约想起有个着红衣的女子,随口说了。这红衣女子就是王政君。
至此,王政君一飞冲天,母仪天下。
既皇帝如此,那么……
出了崇德殿,樊煌蝗怀錾道:“圣上,我……”刘隆含笑扭过头,问:“怎么了?”
樊慌力压抑如小鹿乱撞的心,鼓起勇气继续道:“上次我见圣上对六瓣梅花有意,便……便绣了一枚六瓣绿萼梅花的香囊送给陛下,哦,送给圣上。”
说着,樊蝗〕鱿隳宜偷搅趼∈种小A趼≌愣,樊豢焖俚溃骸叭羰ド暇醯煤镁痛上,若觉得不好就扔了。”
说罢,不待皇帝回复,就扭头跑开。
等刘隆回过神,人已不见了踪影,他顿时觉得香囊炽热起来。
刘隆求救的目光看向江平,江平满脸笑容与得意,念及皇帝面皮薄,告诫随从道:“今日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
“这不太好吧,要不你派人送给樊女史,就说她落下了,宫人捡到了。”刘隆踌躇犹豫道。
江平道:“一个香囊值什么,外面冷,咱们赶紧回去。”
江平不由分说将皇帝扶到羊车里,令人起驾回宫。
啊……
女子送异性香囊,其意不言自明,但是……但是……刘隆说不出所以然,但心中纠结无比。
一直纠结到躺在榻上,江平看不过,恨铁不成钢道:“我家圣上品貌出众,才华横溢,若是出了皇宫在雒阳城转一圈,必定收获不少帕子香囊。”
“可是……”香囊
放在刘隆榻侧的桌案上。
“没有什么可是。”江平难得硬气,道:“圣上年纪也大了,二公都上书请你成亲,皇太后尊重你的意愿一直压着。你难道要皇太后为你一直背负骂名?”
提到皇太后,刘隆泄气,嘟囔道:“我去给大臣解释。”
“解释什么?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会信,只信自己看到的和理解的,骂名都是太后背。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江平故意这么说。
刘隆立马反驳道:“怎么会?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江平道:“但你做的事,就让别人以为你是这样的人。”
“……那这和收人家香囊有什么关系呢?”刘隆真心觉得他和樊坏墓叵得挥凶叩浇入婚姻的那一步。
“你喜欢谁?我明儿就让掖庭令去聘。”江平乘势追击。
“我都没见过,聘人家入宫闱不是害人吗?”刘隆嘀咕道。
江平道:“樊阎耿二位与你同龄,天天在你眼前转,你看不上。看不上也行,我明儿禀了太后,再选女史过来。”
“别……嘿……何苦来哉?”刘隆叹息道:“这宫里未必好,吃苦受累,又不得自由。”
江平并不赞同,轻哼一声,道:“樊女史对你有意,你要是没这个心思,我明儿将香囊还给人家。你对谁有意,或者喜欢什么样的,便是天仙,我也给你找来。”
刘隆心中纠结,他对稳重大方的樊蝗肥涤行┖酶校但这好感不足以让刘隆下定决心接受她。
“圣上,你觉得你会遇到爱的人吗?”黑暗中,江平仿佛看破了皇帝的心思,突然发问。
刘隆卡壳,半响说不出话来,帝王夫妻最真挚莫如年少夫妻患难与共。
至于说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要么是凤毛麟角,要么内核是见色起意。
“人家不一定愿意呢。”刘隆嘟囔道。
听见皇帝有所动摇,江平老怀欣慰,异常坚定道:“她送你香囊就是有意。没有感情,慢慢培养。你们算是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总比成亲才知对方性情好。”
“你说是不是?”
“啊……睡觉睡觉。”江平的话倒低触动她了。
嘴上说着睡觉,但实际睡不着的刘隆,睁
着眼睛,在认真思考未来。
他的皇后要什么样子呢?
虽然刘隆一直坚信自己能长寿,但是万一呢?老刘家这个基因二代都这样,若自己英年早逝,大汉估计又回到孤儿寡母的情况。
皇太后能掌权还好,比如吕后和母后,这江山一直都在刘氏的手中,而且海内晏然。
若皇太后不能掌权,皇权旁落外戚,只怕会开启外戚与宦官接连掌权的局面,大汉将陷入内斗,直到灭亡,一如历史上那样。
至于爱情……若刘隆遇到这种情况,他只会选择最合适,而非最喜欢。
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他要对天下百姓和皇室负责,万一自己出了意外,要给他们找一个靠谱的候补继承人。
“你把香囊收起来。”刘隆对江平说。
次日一早,刘隆醒来,眼下挂了黑眼圈,惊得江平要去找太医给他开药。
“别去,明日就好了,找点脂粉遮一下,不然惹人笑话。”刘隆赶忙拉住江平。
刘隆扑了脂粉,才去崇德殿,见母后坐着喝茶,笑着问了她的身体。
说了一会子话,刘隆想了想,还是挥退众人,将选皇后的事情说与母后。
邓绥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听到他对自己寿数的忧虑,忙道:“隆儿你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快别想了。”
刘隆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这种意外真的很可能出现。
邓绥心中叹息一声,脸上却揶揄道:“你看上哪个女娘了?”
“母后……”刘隆道。
邓绥忙道:“好好好,母后记在心里呢。”
说完,刘隆逃也似的出去处理奏表,抬头碰见樊唬见她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腰间。
刘隆强撑着颔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低头坐下,没有发现樊谎壑幸簧炼过的失望与难过。
第101章
幸好他有母后啊,刘隆心中再次感叹一声。
不过,他最近见母后没什么动作,心中疑惑了一下,然后迅速将其抛到脑后。
冬日下起大雪,崇德殿竟然久违地来了一位外命妇。
邓阊的妻子耿小鸾。
刘隆分享下雪的喜悦心情,瞬间转化成正经的模样,进了宫殿。耿小鸾拜见刘隆,只见她满脸憔悴,身形单薄。
刘隆叫起耿小鸾,缓声问了她的身体,又问了小表妹邓柔的近况。
耿小鸾听了,道:“多谢圣上关心,托陛下圣上洪福,家中一切安好。”
刘隆颔首,对邓绥笑道:“母后与五舅母久未见面,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这雪越下越大,天又冷路又滑,五舅母今日不如留宿宫中。”
耿小鸾忙道:“不敢打扰皇太后与圣上清静。”
邓绥道:“你也留在这里不要走,耿女君有要事禀告。”
刘隆闻言一惊,抬头打量一身素服的耿小鸾,道:“五舅母,有什么事尽管说,母后与你做主。”
说着,刘隆坐在邓绥身侧,面带微笑鼓励地注视着耿小鸾。
耿小鸾看向邓绥,邓绥朝她微笑地点点头。耿小鸾这才将事情道明,原来邓忠去后,西华侯爵位无人继承,耿小鸾想要过继族人之子,继承邓阊的爵位。
邓绥五位兄弟皆封侯,西华侯的爵位食邑数千户,而以功封侯的虞诩食邑仅有千户。
刘隆心中一动,看了眼母后,只见她正端茶小口喝着。于是,刘隆温声问道:“五舅母看中了谁家的孩子?”
耿小鸾仔细查访宗族的幼童,选出人选后再来见皇太后的,闻言答道:“河南尹邓豹的五子聪明伶俐,堪为承嗣。”
刘隆又问:“多大了?”
“刚满三岁。”俗话说三岁看老,三岁品性初显,又渡过婴孩的易夭折期,且能养熟。
刘隆闻言沉吟,耿小鸾面上闪过担忧之色。
大汉向来有无子除国的传统,邓氏和耿小鸾都不愿意放弃这个爵位,故而趁着皇太后还在,提出过继继爵的解决办法。
刘隆见气氛冷凝,笑起来道:“我幼时多赖几位舅父抚育,大舅父护我周全,
三舅父教我骑射,四舅父教我经史,唯有五舅父与我玩耍……”
刘隆说着,声音变得低落起来:“如今三位舅父都去了,忠弟又随父而去。昨日太医令过来禀告风寒的进度,我当时就懊悔不已,若我早一日让太医令招人研究,是不是就可以挽回忠儿的命?”
“当年我初见忠儿,我小,他更小,他刚到我胸口,虎头虎脑可爱极了,说阿父是西华侯,又说了舅母的名字,我们几个大的都爱逗他。”
“我当时就想等他再长大一些,接来宫中学习,成人了,就像当年的五舅父一样当侍中辅佐我与母后。父子皆侍中传为美谈。谁知我还未见他最后一面,人竟然就去了……”
刘隆说着眼圈红起来,耿小鸾更是放声大哭。丈夫英年早逝,尚且有儿女聊以慰怀,但现在一子已去,一女体弱,怎不令人伤悲?
邓绥听了,眼睛也泛红,没有说话。
刘隆声音带着沙哑,自我埋怨道:“瞧我说这些做什么,舅母才好,我又引得你悲伤起来。”
耿小鸾流泪如珠,哽咽难言,只能点头摇头而已。
刘隆感慨道:“五舅父过继子嗣之后,有了子孙后代供奉,好啊好啊,这是一件好事啊。只是忠儿……”
“忠儿随父而葬,父子地下团聚,有五舅父的也有他的。”
听到这里,邓绥抬眼看了刘隆,只见他微微抬头看天,仿佛要将泪水憋回眼里。
耿小鸾闻言更是心如刀割,丈夫是她的至亲、儿子也是她的至亲,相比于丈夫,她对儿子倾注了无限的情感。
丈夫世代有人供奉,但她的儿子呢?
父子为了家族活人皆遗言薄葬,生前噎金咽玉,死后唯有烂陶破瓦。丈夫尚且有祭祀,但她的儿子呢?
白草枯D,荒途古陌,朝饥谁饱,夜渴谁怜?①
接受族人劝说,过继嗣子的兴致勃勃变得索然无味,耿小鸾又悲又怨:悲自己两年之内接连丧夫丧子,怨丈夫与儿子接连而去。
虽为过继,但嗣子父母皆在,且其父受太后器重。
一股悲凉和孤寂从脚底涌上她的四肢百骸,属于丈夫儿子的念想在一人去后,回到族中,再与她没有关系了。
耿小鸾心中更加悲凉,哭声令人肺腑酸柔。
刘隆怔愣一下,不由得跟着她悲伤起来,邓绥早已放下茶盏,唯有默然。
良久,耿小鸾微微恢复,用帕拭泪,似哭似笑,清泪不绝:“我原想为忠儿继嗣,只是……只是忠儿诸兄皆少……”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隆面露犹豫,转头看向母后,道:“母后,汉律曾有无子,则女即位的律法,不如让邓柔表妹继承,也可慰藉舅母之心,五舅父与忠弟泉下有知亦会欣慰。”
邓绥抬眸看向刘隆,但见他一脸怜悯,转头又看了满脸惊诧的耿小鸾,沉吟半响,然后摇头道:“阿柔年幼病弱,福大反而不好。”
刘隆颔首道:“母后考虑周全,是我考虑不周。汉律云爵位继承依次为子、女、父、母、同产兄弟、同产姐妹、妻子。”
“阿柔妹子体弱,平寿侯与新野君已逝,大舅父有爵位,三姨出嫁,不如让舅母继承西华侯位,将来或由阿柔继承,或为忠弟继嗣都使得。”
“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邓绥听了,心中微叹,转头看向耿小鸾,问她道:“阊弟是你的夫君,忠儿是你的儿子,如今他们都去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耿小鸾在皇帝咨询皇太后意见时,已经回过神来,脑子飞速转动。
打心底说,她极为赞同皇帝的意见,自己占了爵位,将来传给女儿,还是为忠儿过继柔儿的孩子,都使得。
但是族中……
自从忠儿去世,族中妇人对自己关怀备至。她本以为是妯娌情谊,没想到她们更多的是看上西华侯的侯位,对自己百般殷勤。
最后,还是族中最得势的邓畅、邓豹等人占据上风,而耿小鸾选了邓豹年仅三岁的儿子。
耿小鸾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猛然抬头道:“我愿为主君和忠儿暂代侯位。”
为了柔儿,为了已去的丈夫和儿子,也为了自己,耿小鸾决定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邓绥听了,点一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叫人拟旨。阊弟仅留柔儿一点骨血,你要用心照看,家中常备医者。”
“小鸾谨遵陛下圣命。陛下圣上隆恩,下臣铭感
于内,请陛下圣上受我一拜。”耿小鸾起身,郑重地跪谢皇恩。
“快起来,快起来,陆姑姑快扶舅母起来。”刘隆连忙道。
他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对母后叹道:“母后,你看舅母现在的精气神多好呀。”
邓绥看到弟妇有了神采的眼睛,心中的郁郁瞬间消散了八九分,微笑着点头,道:“是啊。小鸾你今日就留在宫中用饭,等雪听停了再走。”
接手爵位时的惴惴不安此时化作振奋与激动,恨不得现在就拿到圣旨,定下乾坤。
“陛下赐饭原不辞,但是下臣在孝中多有不便,且雪大天冷,心中着实担心柔儿,望太后圣上恕罪。”耿小鸾道。
邓绥听了,道:“既如此,那我就不留你。陆离,将那件月白羽缎狐狸毛里的披风,拿来给……给西华侯披上。”
耿小鸾听了一愣,不知为何眼中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再拜,哽咽:“下臣多谢太后隆恩。”
刘隆叹了一声道:“江黄门,你去将我幼年玩的那套玉雕十一生肖拿来送与小表妹把玩,愿她长乐无忧。”
耿小鸾拭泪,再拜。
江平领命将玉雕十一生肖送到耿小鸾的手中,解释道:“……西华侯,这是圣上从百日起就开始把玩的物件,极为喜爱,留至今日,你收好。”
耿小鸾听了原委,忙推辞道:“这太贵重,下臣不敢收。”
刘隆坚持道:“舅母拿着吧。这物件本来就是把玩的,让柔表妹随意把玩,磕了坏了都不打紧。”
耿小鸾这才收起:“下臣代柔儿多谢圣上隆恩。”
邓绥最后一两分郁闷也消散了,道:“雪越下越大,我不留你了,来人套车送西华侯回去。”
耿小鸾告辞离去,坐在温暖的车中,外面传来车轮压过积雪的咯吱声,她披着月白披风,怀里抱着玉雕匣子流泪。
后面跟着到邓氏传旨的天使队伍。
月白披风是皇太后对她的支持,而十一生肖玉雕则是皇帝的态度,她将这两样带回家,族中即便再不满,也不敢说什么。
良人,忠儿,你们有一个好姐姐和好外甥。耿小鸾心中酸酸涩涩,对太后皇帝万分感恩。
果然,天使颁完旨
意,无一人提出异议。便是邓氏的族长邓骘也只嘱咐她照顾好女儿。
邓骘夫妻回到内室,寇容意气风发,仿佛是她封了侯一般,对邓骘道:“五弟的爵位凭什么让别人继承?还是太后英明,将爵位传给小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