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第二次听见她轻描淡写说“过去了”、说“补偿”,她胃里恶心得想吐。
漫画家将她送到二楼房间,这里看起来是漫画家弟弟的房间。
四面墙壁都贴了“莉娅”的海报,靠墙的柜子里全是“莉娅”的周边。
角落还有一个1比1等身定制的大型手办。
雪看得毛骨悚然。
“你来了。”男声从身后响起。
他说得竟然是她国家的语言。
雪回头,望见一位相貌平庸、个子173左右的年轻男人。
他毫无疑问就是漫画家女士的弟弟。
他扬眉一笑,“你在惊讶我会说你国家的语言,对吗?这是我特意学的,为了今天。”
雪问:“你准备对我说什么?”
他说:“我准备劝你放弃报复、伤害‘莉娅’。”
雪笑了,“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和你的姐姐却已经在提防我,让我不要伤害‘她’,多可笑!”
他说:“我们知道你一定会做,你受了不少苦,我们都看见了。”
雪说:“而那些苦难的加害者又都是谁?是你、你姐姐、科里、‘莉娅’!”
他摇摇手指,“纠正,没有什么科里。科里是我为了方便监视你们制造出来的‘摄像头’。”
雪扯了下嘴角,“很好。这么说,我的仇人已经全在这个世界。”
他抬眉,“仇人?仇人会给你补偿吗?”
雪说:“我不要补偿。”
他问:“那你要什么?”
雪说:“我要你们诚心诚意地向我道歉。”
他:“……”
漫画家弟弟沉默了一阵,憋笑到脸红,“你大概是刚从魔法世界回来,意识还不清醒。”
雪冷声道:“我很清醒。”
漫画家弟弟说:“是吗,那请你回答我,这个世界的魔法是什么?”
雪被问住,“这个世界哪来的魔法?”
漫画家弟弟说:“有哦,就在你的面前。”他张开手臂,在原地华丽旋转了一圈。
“这栋房子,你一辈子都买不起。”
“外面车库里的车,你一辆都买不起。”
“我们要给你的补偿费,够你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而对我们来说,它还及不上我们每年养球球的钱。”
“你不问我,球球是什么吗?”
“是狗哦!球球每天光吃饭就要花掉3000M金,这比你几个月的工资都要高吧?”
“你一直不说话,很无聊也!”
漫画家弟弟注视着雪的嘴巴,期待它打开,说出点好笑的话。
她没有。这真叫人扫兴。
他摊了下手,“算了,我来揭晓答案吧。”他眼睛发亮,“这个世界的魔法就是——金钱哦!”
他说到“钱”,唇角止不住向上勾起,这种笑容是出于骄傲。
漫画家弟弟想,这个世界和他姐姐书写的魔法世界如出一辙。
都是血液决定一切。
谁是法师、谁是麻瓜,出生的时候便已定下。
上帝投完骰子。
剩下的都是被神明抛弃的家伙,是可怜、无用的消耗品。
是……蛞蝓。
漫画家弟弟很欣赏非人法师的理论。
他对这理论的理解里:有魔法(钱)的人是人类,没魔法(钱)的人全部都是蛞蝓。
蛞蝓嘛,碾死、踩死,怎样都好,谁会在乎它们的死活呢?
所以,你想要我给你道歉?真是笑死我了!
漫画家弟弟言行合一,他捧腹大笑,笑完,对雪说话。
“你知道吗?只要我动动手指,你明天就会成为一具无名尸体登上报纸。”
“……”
毫不意外,雪还是沉默。他看她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漫画家弟弟停下笑容,双手突然插入口袋,掏出一大叠绿色纸张。
他抽出几张扔向雪,扔了几次觉得不够尽兴。
他手捧住它们,双脚并拢,杂技演员般夸张地向前一跳。
双手向上挥开。
数百张M金钞票纷纷扬扬从雪的头顶飘下。
雪纹丝不动地站立。
漫画家弟弟撅起嘴,说了声“无聊”,他心里盘算起其他“游戏”
手机这时响了。姐姐叫他离开房间。
-
监控室,姐弟两人亲昵地靠在一块,盯着面前的一块屏幕。
“她怎么不见了?”弟弟问。
“她在桌后,那里是监控死角。我们要不要叫个仆人去看看她在干什么?”
“不需要。她肯定是在悄悄捡钱!”
漫画家笑了,“有可能。”
弟弟大笑,“她装得有骨气,我一走,她就开始捡钱,真滑稽!”
漫画家起身,“我去和她聊聊。”
弟弟说:“姐姐,不要和她多浪费时间,她如果不听话,我们就——”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漫画家为难,“我只是个画漫画的。”
弟弟笑道:“错,是其他人以为你只是个画漫画的。”
漫画家歪了下脑袋,“那我也不想把身份暴露。”
-
漫画家推门而入时,雪已经从桌后离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雪的手里果真抓着一叠M金。
漫画家不动声色地笑了,接着,她取出翻译笔,故作忧愁,为弟弟的行为道歉。
雪心里冷笑,这不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
“白脸”道完歉,正式谈起补偿的事,她当场写下一个数字,给雪看。
写的是M金。
雪拿汇率做了换算,这笔数字在她的国家是个5开头的8位数。
雪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她也多半一辈子赚不到这么多钱。
雪想到过去看过的狗血小说。
“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
现在,雪有了五千万,她不用放弃爱情,她只要弯曲膝盖。
这多容易啊!
傻子才会拒绝吧!
雪拒绝了,雪是傻子。
雪抬手,晃了晃手上的M金,“这是‘莉娅’欠我的钱,我只拿这部分钱。”
漫画家问:“你不再考虑下吗?”
雪说:“不用考虑。你们帮我买张回国的机票就够了。”
漫画家说:“可你什么都不收,我们担心你会把事情说出去。”
雪反问:“我能说什么?我有证据吗?就算我有,凭你们的‘魔法’也能瞬时将信息封锁吧?”
漫画家难掩笑意,“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为什么不肯收下我的钱?就为了——尊严吗?”
“尊严”两个字,漫画家特意拿雪国家的语言读出来。
雪轻笑,“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明天就会后悔,后天我梦里都会飘着你今天允诺给我的钱。”
她停了停,抬头看向漫画家,声音坚定:“但今天,但此时此刻,这就是我的选择。”
-
两天后,雪平安到家,她把房间里西奥的周边卖掉,又重新做了简历,投到十几家公司的邮箱。
一周后,她拿到新的实习OFFER。
两周后,她入职工作。
之后的人生平平无奇,她毕业、实习转正。
至于,她之前经历的那接近两年的异世界生活,对她而言,越来越像是一场梦。
雪偶尔会想起,她有过一个暴富的机会,就如她自己对漫画家说的那样,她后来产生过后悔。
不想上班的时候、想要某个昂贵东西的时候,她望着可怜的余额,大骂自己是傻瓜。
尊严有什么用?屈膝又怎么了?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人人都在屈膝嘛!
可是……我不是人人。
我是法师,我是不愿意被归类为蛞蝓的人类。
雪深信,这个世界如果有魔法,绝对不是金钱这种东西。
那么,这个世界的魔法是什么呢?
雪常常会思考这个问题,她会望向自己的双手,期盼异世界的能力来到这个世界。
雪失败了,但又没有完全失败。她冥冥之中感到,她确实有些地方和常人不同。
那就是运气。
她现在抽卡十连必出SSR、她买刮刮乐不出200也能出20、她买方便面里面总有两包调味包。
这些幸运积累到一起,有一天令她觉得,这好像就是魔法的力量。
魔法在这个世界的具现化,是一种好运。
雪的好运还不止于此。
她实习转正的第四个月,有位男总监骚扰女下属的事被她发现,她正义、勇敢地揭发了他。
男总监威胁说:“你明天就会被开除!”
结果,被开除的人是男总监。
因为刚巧有员工路过、拍到他们交谈的视频,上传某音,一夜斩获三万人的点赞、共鸣。
企业见状,立刻开除男总监,给了女下属赔偿,给了雪嘉奖。
后来,那个女下属问雪:“你怎么敢的?”
雪神神秘秘地说:“我有魔法。”
女下属说:“好中二呀,你是不是喜欢玩游戏?”
雪说:“我玩过一场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游戏。”
她问:“好玩吗?”
雪说:“不好玩。10%恋爱元素,30%18X元素,60%恐怖元素。”
她说:“18X?太不正经了吧!链接在哪?网盘又在哪?”
雪苦笑,“这款游戏内测结束后就关服了。”
她失望,“好吧。真可惜,你会不会怀念他们呢?”
雪愣住,“他们?”
她说:“就是被玩家攻略的纸片人们呀,听你说,像是那样的游戏。”
雪说:“没有‘们’,就只是他。”
她问:“怀念吗?”
雪说:“嗯,有一点吧。”
雪这么说的时候,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她浑然未觉。
-
雪离开异世界的第十个月,她有了恋爱的打算,恰巧有人和她告白。
雪提出,先约会几次试试,对方说“好”。
他们吃了饭、看了电影,第三次约会时,他靠向她,准备亲吻她。
雪没有拒绝,却在他的唇同她要碰上时,猛然将对方推开。
男人问:“你是觉得还太快了吗?”
雪不回答,“对不起……”她只这么说。
男人领会地离开。
雪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她刚一背过身,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捂住嘴巴,“安塔尔……”
她无声地对风念出这个名字。
她这才意识到,她远比她以为得要更思念他。
可思念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是没有意义的。
-
雪离开异世界的第十二个月,公司来了一名新人,她听见同事们激烈讨论,自己则不感兴趣。
来新人,多正常?
公司每个月都会入职新人。
“这次不一样,雪,这次来的新人帅得像个模特!”
“化妆、美颜的吧。”
“不不不,是货真价实的帅哥,就是看不出是哪个国家的人。”
“金发碧眼?”
“错,是银发灰眼。”
雪怔了下,缓缓转头,“可以让我看一眼照片吗?”
同事嘚瑟,“你终于忍不住想看了吧?让我看看……找到了,‘安塔尔’。”
雪僵住不动,“你说什么?”
同事说:“安塔尔,他的名字啊,他刚来我们国家,还没有准备好第二个名字吧。”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雪摇头,她不想抱有期待,说到底,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概率太低了吧!
他已经死了。
漫画家、漫画家弟弟又绝无可能将通道保留到让新的轮回的他(如果他会复活的话)过来。
所以,她绝对、绝对不可能再见到他——
思绪停住。
雪已经看见同事发来的照片,骤然间,她的后背向前弯曲,她整个人在座位上缩成一团。
恸哭。
同事被她吓到,“雪,你怎么了,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吗?不可能啊,你那么卷!”
不是,不是的。
我只是不敢相信,我还会再见到他。
-
雪没有准备要和安塔尔在这个世界“再续前缘”,她感觉这太幼稚了。
他们只是逢场作戏,炮|友、情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