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卓熠投来的眼神宽解了她心中的惴惴,徐念的话又进一步消弭了她的不安,邵棠终是回给他们一个浅浅的微笑,很是温柔娴静的模样。
也就三五分钟的路程,几人一起抵达了白羽弦太所说的道场,在那里见到他的第三位合伙人。
一个在门口迎到他便立刻深鞠一躬,朗声唤他“しらはさん(白羽先生)”的日本人。
“私がよく使う場です(去我常用的场子)。”白羽弦太同他交流当然也使用日语,“普段使うものも用意してあります(我平时会用到的东西也都准备好)。”
白羽弦太说的是他的道服。
因为卓熠适才说了不准备和他讲任何规矩,粗暴打到胜负已分的话,他就用这种方式针对卓熠给邵棠看,试图拿自己的“雅致”反衬卓熠的“粗俗”。
“白瞎了他那一半中国血统,小日本讲小礼而失大义那套学得十成十。”
徐念没好气儿地小声和邵棠嘀咕。
“一门心思琢磨挖人墙角,还好意思摆出一副自己才是正人君子的架势。”
仍有些紧张的邵棠没搭腔,只抿唇望着场中装模作样行过礼的白羽弦太一步近身率先出手,正式拉开了这场切磋的序幕。
作为一个十岁便拿到空手道黑带的人,白羽弦太毋庸置疑是拥有一定实战能力的。
他拳脚的力道极其刚猛,卓熠接他两拳后又避过他一脚,邵棠便眼睁睁地看着这踢空的一脚落到场边界的木制衣架上,居然硬生生将实木的挂式衣架劈断了一支挂杆。
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卓熠。
他见卓熠一味躲避他的腿法,就想当然地以为卓熠是看出了他腿法比拳法更强劲,大概率是因为接不住才躲。
“不会让你一直可以躲开的。”
白羽弦太说着,愈发增加了使用腿法的频率,希望借此将卓熠逼至避无可避的绝境。
可事实却是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卓熠牵着鼻子走的局面。
卓熠在身处飞鹰特战队服役时就曾经历过多次和他国特种部队的联合军演,三瓶伏特加下肚能生擒狗熊的俄罗斯大兵都较量过,怎么可能接不住他这堪堪能劈个衣架的出腿?
看出他腿法比拳法杀伤力更大是真。
不过这在卓熠眼里只意味着他每一下都会消耗更多体力,适当加以诱导能够让这场比试速战速决而已。
果不其然,白羽弦太没过多久便出现了疲态。
一记高腿侧踢后不稳的下盘显露无疑,被卓熠加以格挡后直接借力打力掀翻在地,紧随其后的几拳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稳准狠地直落他颈部,侧肋,腰腹的几处要害。
顷刻间就分出了胜负,让吃痛的白羽弦太好半天没能起身。
“1,2,3……8,9,10。”
场外的徐念见状立即煞有介事地数起秒来,十秒查完便蹦蹦跳跳地跃到场内,对仍倒地不起的白羽弦太耀武扬威地放话。
“我告诉你别想碰瓷儿哈,卓熠哥下手有数,那几下可收着劲儿呢,妥妥的点到为止,你要是有啥好歹可赖不到我们头上。”
徐念身材娇小,哪怕踩着五六厘米厚的松糕鞋,站在一米八六的卓熠面前也会叫他把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这就导致周晨骁和邵棠因为瞥见白羽弦太的异动而惊呼提醒时,无论是背对着白羽弦太的卓熠,还是存在大片视野盲区的徐念都完全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卓熠,八点钟方向。”
眼看白羽弦太来势汹汹,周晨骁使用了二人特战队时期的配合方式。
“小心应对,他手里有武器。”
退伍六年,卓熠的身体反应速度到底有些迟钝了。
核心力量不足导致他无法快速调转身体重新让视线锁定敌人,只能根据周晨骁的提醒匆忙闪避。
结果他是勉强躲开了白羽弦太不知从哪里抄来的剑道用竹剑,却一不小心将整个人尚处懵逼状态的徐念暴露在了白羽弦太的攻击范围内。
“念念。”
周晨骁急了,他看到白羽弦太持剑杀过来的架势就知他不只精通空手道,剑道方面同样是个中好手,被正面抽中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他这会儿距离徐念足有七八米远,根本来不及冲过来帮徐念挡掉这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本已闪开的卓熠毅然将手臂拦到了白羽弦太剑下,拿右手小臂硬抗了这来势凶猛的一剑。
“啪”地一声,竹剑抽中了他的腕骨,他本来紧握的拳头也因这一下猛地卸尽了力气。
一阵锐痛自他被击中的部位蔓延开来,不消一会儿就让他整条手臂麻了起来。
“阿熠!”
邵棠是学医的,看卓熠的反应便判断出他是伤到了骨头,赶忙急吼吼地也踏入场中,想对他的伤势进行紧急处理。
不成想她人到了近旁,明明也对自己真伤到卓熠一事有所认知的白羽弦太却半分没有收式道歉的打算。
“无限制格斗,这可是卓总要求的,所以读秒什么的应该不作数吧……而且一开始也并没有界定说不可以使用武器。”
白羽弦太慢条斯理地道:“承让了卓总,这样一来你应该没办法再继续打下去了,是我赢了。”
“草你妈的,你要脸吗?”徐念一句粗口直接爆出来。
她一气之下几乎要把周晨骁拉入战局打人,反正刚才也没说是单挑,不就是比不讲武德吗,他们这边也没在怕的。
可卓熠的动作却比她的话更快。
那只折了腕骨的手突然被大臂带动着反压住了白羽弦太没来得及撤回的竹剑。
另一只手则顺势将其夹紧一抬,瞬间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那柄竹剑断成了两节。
“你的胜利宣言也下早了。”
卓熠说着便一脚踹了出去,不再收力地直扫进白羽弦太的腰窝,一下竟让守着断剑发愣的他飞出三四米远,人也彻底跪倒在地,半晌都陷入干咳,不得不撑着断剑维系身体平衡。
“吃一堑长一智,把你装孙子那套收起来,我们继续,直到其中一方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第三十一章
卓熠性子淡, 这在人均利欲熏心的生意场上极为罕见。
毕竟从理论上来讲,一个对钱财名利毫无兴趣的人注定也不会用动力做强做大。
但卓熠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仅有钱男人趋之若鹜的纸醉金迷、香车美人他通通不沾,也根本没有成就一番丰功伟绩的志向和野心。
仿佛一个只会被责任感和担当意识驱使的机器。
他对朋友, 合伙人, 甚至下属的利益维护到了极致, 自己却好像怎样都无所谓, 几乎连拿挣来的钱享受生活都懒得,更别提在意什么执着什么。
除非有人不知死活地将邵棠牵扯其中,他会立刻变了个人似的,让那人为触碰他的底线付出终生难忘的代价。
曾对邵棠生出不轨心思的导师先是由于投资人的突然撤资丢掉了几个本已进入筹备阶段的项目。
继而又有多篇论文因为数据结论造假遭到查处。
最后落得一个被学校开除解聘,又叫多个苦他久已的女学生联名起诉性骚扰的下场。
希望把邵棠作为拿捏他的筹码,迫使双方进行永久性利益绑定的夏初为非作歹多年, 也在此栽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跟头。
卓熠在他道出邵棠的名字时脸色便是一变, 待他又变本加厉地亮出了找私家侦探偷拍的邵棠近照,试图向卓熠证明他拥有的筹码远比卓熠想象中的更多, 卓熠第一次在他面前狠戾了眼神。
平日里的寡淡清冷消散殆尽, 男子深邃眼眸中的凶悍凛冽让那副用于遮掩锋芒的金丝眼镜都形同虚设。
几乎没有丝毫征兆,被挑起怒火的卓熠和察觉到危险的夏初同时动了手。
卓熠从未幻想过和邵棠破镜重圆,但邵棠这条线,谁敢碰他就敢让谁后悔长出了那只贱爪子。
“起来,别他妈给我装死。”
白羽弦太所使用的竹剑是标准的剑道用剑, 采用竹子中兼具硬度和韧性的桂竹制成,卓熠被其正面击中的右手腕显然是折断了骨头。
可他却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垂着那只断手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白羽弦太身边。
抬起左手将那个已然被他踹到场边,仍在伏地干咳的少年扯了起来, 又凶狠地摔回了场地正中。
“不对规则做任何限制,那就是打到你或者我彻底失去战斗能力为止。”
白羽弦太到底只是个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 除了道场上点到为止的切磋,连同学之间打个架的经历都未曾有过。
他双腿发软,一下子就被俨然打红眼的卓熠慑在了原地。
别说反击,连惊慌之下的节节败退都手脚并用,哑着嗓子冲着门的方向呼救:“さとう(佐藤)!この狂人を止めろ(过来制止这个疯子)!”
“はい,しらはさん(是,白羽先生)!”
应该是一直守在门外,白羽弦太这边话音刚落,适才在道场门口同他们打过照面的日本人便“嚯”地拉开了纱门。
可显然,他也被面前的场景吓住了,眼看卓熠的脚步再次逼近白羽弦太,他才不得不赶鸭子上架,战战兢兢地冲卓熠摆出了阻拦的架势。
单论空手道,白羽弦太再厉害也终归是业余,被他叫来救场的佐藤却是货真价实的专业。
二人师出同门,佐藤算是白羽弦太的师兄,一年前结束职业运动员的生涯退出国家队,然后才跟着白羽弦太远渡重洋来到中国。
一方面是白羽弦太希望他帮忙打理这家经营在中国的道场,另一方面他也是受到了白羽家舍弟头高山先生的拜托,负责保护白羽弦太留学期间的人身安全。
职责所在,佐藤哪怕是怵也必须要拦住卓熠。
不料他还没来得及与来势汹汹的卓熠过上一招,他肌肉绷紧的小臂就被阴沉着面色的周晨骁牢牢擎住。
从未疏忽训练的现役军官,当真起了动手的念头,仿佛周身的气魄都能压死人。
佐藤较力较不过,眼里惊慌中和更透着虚,一时间也顾不得身后的白羽弦太会怎么想了,连忙用生硬的汉语求饶。
“您……且勿冲动……白羽先生和我……未存加剧冲突之意。”佐藤说完,见周晨骁半分没有松懈箍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鬓角处不自觉地泌出冷汗来。
他余光瞥过卓熠已经肿出了一片青紫的右手腕,有一瞬间怀疑周晨骁会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也捏碎他的骨头给卓熠报仇。
幸而周晨骁对刑法中“正当防卫”得界限了如指掌,不至于一时冲动给他们留下事后反咬一口的把柄。
纵然心中同样有火,周晨骁还是在僵持半分钟后冷静下来,把佐藤连胳膊带人甩到一边。
然后铁青着一张脸走到卓熠身旁,没敢活动他伤势严重的右手臂,只在他左侧肩膀上轻轻一按。
“到此为止吧,他们是两个外国人,就算伤了你,咱们也只有还第一下时可以算正当防卫,你背后还有卓越汽车,闹到法律层面对簿公堂的程度得不偿失。”
周晨骁即便自己无心淌生意场上的浑水,可毕竟母亲是经营世界级时尚品牌的祁岚。
他清楚卓熠作为卓越汽车的董事长,一旦面临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法律问题,会对公司造成多大影响。
“邵棠,你处理一下卓熠的伤,把车钥匙给念念。”
道理讲完,周晨骁似乎也有自己未准能劝住卓熠的认知,便果断把卓熠推给了他再怎么样也不敢忤逆其心意的邵棠,开口唤两个同样吓傻的女孩儿回神。
“念念,你下楼提车,地图导航上搜最近的医院。”
……
考虑到卓熠伤得不轻,去到医疗条件太简陋的医院大概率无法得到有效治疗,徐念把目的地设定成了规模比较大距离也不算太远的积水潭医院。
打好双闪由周晨骁开车,短短二十分钟就直接将车开进了院区。
继而邵棠带卓熠进急诊,都没等急诊值班的大夫开口,便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初步诊断结果尽数说予了他。
“右手腕部,掌部丧失活动能力;手掌及手指无法向上背伸、向下屈曲;腕部不能向内,向外及左右旋转;手指无力,不能抓拿持物,不能握拳。伤处瘀血肿胀明显,他说不疼但你不用听他的。”
邵棠心里急,语气更急。
“目前无法判断是否存在移位,有没有涉及到关节面,是否属于粉碎性骨折,需要拍X片进行进一步确认。”
值班大夫不是没见过不懂装懂,总试图对医生指手画脚的患者家属,可邵棠这种一听就知道是真懂,紧急处理乍看上去做得甚至比他更专业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于是为了节约时间,便听写似的按照邵棠所言写好了病历,将开好的X片单据夹在病历本里一起递了过去。
“念念,麻烦你和老周跑一趟缴费处。”
邵棠接过来后也没耽搁,医院里检查的流程她门儿清,转手将病历本和单据交到了一旁的徐念和周晨骁手里。
“他手伤着不方便,我就不带他来回折腾了,我们直接去放射影像科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