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神思飘往他殿,忽闻屋外有说话的动静。
“娘娘…请…”
门外应是有二人对话,其中声线沉沉的男声就是赵凌煜!
就在门即将被人从外推开,江沅吓得赶忙躲进屏风后面…
“娘娘…深夜来访,微臣又失远迎,还望赎罪。”
他的声线一向偏冷,在静夜中听来更像击玉般冰凉,一贯的懒散,没有丝毫的歉意。
“哼!恕罪就不必了,你不是一向讨厌那些虚伪的君臣之礼吗?”
这时女人的声音响起,盛气凌人的气势让江沅惊得差点低呼出声。
“皇后娘娘!”
…她怎么会深夜出现在此处?这太反常了。
江沅将绛红色斗篷盖住全身,抱膝蹲在屏风后面,尽量让自己融进黑暗中。
“呵呵…娘娘今晚如此急切赶来,莫不是真的害怕微臣退婚吧?”
赵凌煜咂摸着下巴,满不在乎地说道自己的婚事,好似与自己无关。
“我倒是想让你退婚,你不若向圣上拒婚啊!我那没眼力的侄女,怎会看上你这种会吃|人的狼!”
王皇后似是气得不行,声音连带着气音颤抖,全程没有摘下玄色斗篷,一个转身,带起的阴风阵阵,不输那屋外的酷寒。
“唔…让我退婚也不是不可以,正好王丞相也未看上我,赵某也非曲意逢迎之辈。只是今天下未定,倭人三番来犯,微臣志在迎敌平叛,!王家女郎…微臣实在高攀不上。”
赵凌煜清声哂笑,眼神居高临下,江沅未听出好男儿的志在四方,只觉得赵凌煜话里有话,城府颇深。
“好你个赵凌煜,你是想悔婚吗?本宫是不会让你如意的!况且圣上赐婚哪能儿戏!本宫今日并非听你在这大谈亲事与抱负。”
王皇后走近赵凌煜,又谨慎地朝四处寻望,躲在屏风后的江沅吓得更是差点趴在地上。
“快把那封信还给我!”
王皇后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狂热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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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低沉的女声传入耳,却像一道惊天炸雷,把江沅的神思炸地七零八落。
征兵书!谋反?这几个词语江沅怎么都没想到与王皇后联系在一起。
她的儿子帝少辛已是贵为太子,她何故如此等不及要这样做呢?
“娘娘说的是那封…谋反信?”
赵凌煜似一点不惊讶,声音低沉带着点引诱。
“快点说,那晚在皇家行宫,是不是你偷走了那封信?”
对面没有说话,赵凌煜不置可否。
“我劝娘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纵观前朝哪代,也未有扶自家哥哥上位的皇后!那王铉再有野心,与你何干?你终究是要做太后的人。”
赵凌煜娓娓劝说,声音拉长,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但又把事情原委说得详细。
天生那种漫不经心的味道,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又仿佛太在意某人是否理解。
江沅知道,他这是在对自己说的。
“哼!那老顽固虽封了我儿做太子,仍不满意,整日还做着再获麟儿的美梦!如今娇娘美妾不断充盈后宫,本宫哪能得知今日高枕、明日无忧!”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这个做姐姐的毫无底线地维护弟弟,也真真令人感动。不过…娘娘今日如此坦白,不怕微臣向圣上告发么?”
赵凌煜刻意咬着告发二字,声音更稠更嘶哑,似笑…似…向某人…坦白。
“本宫此次前来不正是与你来做交易的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识时务。如今那老顽固气数将尽,君子应择良木而栖。”
王皇后没了皇后的体面,说起这些纵横之言,倒真的有几分演说家的投机。
“娘娘还是请回吧。我赵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只要娘娘肯让王铉打消那…念头。微臣可以将此事深埋心底,至此不再提。”
赵凌煜环臂站定在侧,面色从容,颀长的身量遮了江沅面前的光,逆光的身影在刚刚那番发言的衬托下,竟莫名多了几分高大伟岸。
王皇后没想到平素不可一世的赵家将军,没想到会有如此忠心护主的精神。
可单单望着他扬笑连连,那张清隽的面容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之意,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酒窝,隐约透着的狡黠,王皇后还是起了怀疑的心思。
“本宫既然将侄女嫁于你,就不怕你有二心。王赵二家今后荣损俱合,你何必在这里做虚假君子!”
“哈哈哈!好一个荣损俱合!”
赵凌煜突然大笑起来,半天才止住了笑音,而后正经起来。
“夜深了,娘娘请回吧!既然娘娘如此苦口婆心来做和事佬,微臣明日去那红月寺便是。”
赵凌煜下起了逐客令,让王皇后瞬间错愕,眼瞧着今晚是碰了“软钉子”,想想也不便再久留。
于是,王皇后重新戴上玄色兜帽,蒙了面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凌煜,无奈地唤了小厮又悄悄从后门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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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戏看完了,这会该出来了吧。”
江沅被一阵阴影覆盖,还没有缓过神。
书房里静谧了一阵,赵凌煜猛地弯腰,一把捞起了缩成一团的少女。
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书桌前,不顾书桌上的字画凌乱,一把全将它们扫于桌下,留一片干净之地将少女呈于面前。
江沅被吓得来不及反应,待意识到自己如此失礼地坐在桌上,却又恼又羞地推开了赵凌煜,从四方桌上跳下来。
“哎呦“一声,江沅软倒在地。
可恶!又在这“玉面阎王”面前毁了形象。
“腿麻了,就别逞强了。”
那“阎王”紧跟不舍地,又是不顾江沅反对,将她抱起,这会没再放桌上,而是小心地放在软榻之上。
见江沅腿部仍有不适,便鬼使神差地蹲在她面前,想要伸手替她按摩一番。
江沅一把推开他的手,语气冷冷地发问。
“今晚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些的吧?”
第23章 请期
赵凌煜的手被推在半空中,半晌没再动作。
他紧抿着唇,垂眸、不肖动作,而后委屈地吐出了四个字。
“你误会了…”
江沅简直被弄糊涂了,今晚王皇后的约见,的确是赵凌煜有意让自己听见的。
目的么,昭然若揭。
可直觉告诉自己,此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唉…这时若是裴寂在身边就好了。
这世间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
面洁口头交,肚里生荆棘。
鲛人惯用蛊惑人心之术,却心思单纯,没有尔虞我诈。
此生尽兴,赤诚良善。
“我误会什么了,是误会你偷拿信件?还是误会你想要附骥攀鳞?此生享尽荣华?”
江沅有些生气,几次三番地被耍,此时的怒火甚嚣,平日里那双懵懂鹿眼也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赵凌煜不敢看她,炙热的眸光比那火焰还要灼人。
正值隆冬腊月,沽国的寒冷透着窗户映了进来,赵凌煜任由眼前的少女责问,居然反常态地没有回怼。
只见他清隽的面容低低着,较往日的狡黠、慵懒,多了几分正色。伸手,依旧将少女的腿摆放在自己的膝上轻轻揉捏,举手投足的重视和亲昵,在夜里挥之不去。
“江沅…无论你今晚怎么想,我只想告诉你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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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卷过长街,满城的梅花愈发开的浓艳,江沅此时又被迫出宫了。
即便坐在王家舒适的马车中,还未从刚刚那一路的刺骨的寒风中缓过来,靠在温暖的狐裘上,微微打颤儿。
王萱娇亦是知晓江沅素来怕冷,可看着缩在角落的少女冻的嘴唇快没了颜色,终是不忍。
“沅娘娘,对不住了,让你陪我走一趟。”
王家贵女说着说着,不免有些兴奋,娇靥上眉梢唇角都在跳动,笑盈盈地看着江沅,虽说着歉意的话,可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满是欣喜。
昨晚得亏请求江沅去了一趟将军府,劝说了了赵凌煜今日陪自己一同前往。看来…自己与凌煜哥哥的婚事可谓是水到渠成了。
江沅本不想再搭话,那一截宫墙路已是耗空了体力。想想昨日那番场景,再看看王萱娇一脸娇羞向往的模样,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王家女郎!你真的就认定了赵凌煜是你的命定中人吗?”
江沅摆弄手中的铜炉,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赵凌煜这人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即便他昨晚诱使了王皇后说出想要谋反的意图,可此桩事件依旧疑点重重。
江沅想了一晚上,依旧没甚头绪,只觉得赵凌煜他绝非可托付终生之人!
“沅娘娘何出此言?”
王萱娇并未听出江沅的言外之意,只见她眼神失焦地看向前方,仿若陷入了某种回忆。
“你知道吗?凌煜哥哥是全沽国最勇敢的男儿!我第一次见着他,是在他首次出战回朝的那日。一袭银色铠甲,傲然端坐在骏马上,手中的长枪斜斜指地,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双眸如寒星。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傲骄凯旋,便是那一眼,我便决定了与他万年!”
王家贵女轻启莲唇,脸上喷涌出绯红色,带着几分娇羞,明眸却如春水般幽深。
江沅看着她少女怀|春的模样,想必是听不进劝的,遂放弃抵抗,不再多言,靠着马车壁沉沉睡去。
任由那王萱娇仍是滔滔不绝地赞美她那“如意郎君”。
“沅娘娘…你知道吗?凌煜哥哥他天生弯弓饮羽,适做将材!”
“因为,没人见过他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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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寺地处朝阳城郊外。寒风乍起,官道两旁的树叶纷纷凋零,有着说不出的萧瑟。
马车哒哒,行得不疾不徐。江沅被偶然颠簸的坑凹搅得毫无睡意。
于是推开窗帘想看看沿途风景,哪知远处重峦叠嶂,浓淡不一的雾气在那座紫金山上飘荡开来,缭绕于一座寺庙,犹如九天仙境。
“王家女郎,前面那座山上的寺庙便是红月寺了吧?”
江沅指着远山上的那座庙宇问道。
“嗯,红月寺很灵的。传说,只要受过住持祝福过的善男信女,便是良缘夙缔,比翼鸣双。”
江沅:“…”
或许,王萱娇对赵凌煜那是情根深种了几百年。
三辆马车向着“月地云阶”前行,约莫一个时辰便到达了红月寺。
赵凌煜自上了马车便没有理过王萱娇,不知是否为欲擒故纵,王萱娇忍不住,下了马车还是巴巴地去找她的“情郎”。
江沅没人相伴,只得悻悻跟在王皇后跟前,一路无话。
“沅贵妃,本宫有些乏了。待会希安法师安排的素食宴,你替本宫参加了吧。”
王皇后自今日上了马车便一直冷着脸,哪怕面对她最喜爱的侄女,也不曾展颜,那双好看的杏眼暗淡无光,面容仿佛一夜之间失了生气和光彩。
江沅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虽然王皇后误以为那封信在赵凌煜那,多少对他有些忌惮。但无论出于何缘由,只要见她愁容,江沅便是高兴。
“是的,皇后娘娘,臣妾领命。”
江沅微微福身,抬头见王皇后早已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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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王家贵女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哄好了赵凌煜,一对壁人携手走来应是养眼的。可江沅即便没有裴寂那般的读心术,她也看得出这个男人的虚情假意。
“沅娘娘,我姑母她怎么先离开了?”
王萱娇望着王皇后颓丧的背影,不禁疑惑地问道。
“嗯,皇后娘娘一路舟车有些乏了。所以命我先陪着二位先去素食宴,与希安法师问礼。
“哦…”王萱娇有些失落。
“姑母她从前不这样的…”
一句小声的嘀咕,却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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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寺不愧为沽国第一大寺庙。
位于紫金山上一片殿宇连绵,画拱承云,丹栌捧日,白玉栏杆重叠而上,碧瓦飞甍在参天古树的掩映下延绵不绝。
冬日本就萧索寂静,江沅听着不远处佛音袅袅,钟声悠远,仿佛心处沉静之地,再无嘈杂烦忧。
“三位施主,请!”
小沙弥见远到贵客已临,急匆匆地跑来引路。
原本今日信众纷至,可因是皇家宗亲前来拜佛,遂红月寺婉拒了香客。
江沅看着青石台阶虽经历风吹雨打,却早已光洁如镜,可见平日里是多么人声鼎沸。
也许…这许愿是够灵的!
红月寺的素食宴是出了名的可口,行了半日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望着那满桌的美食,也不在乎什么矜持和有度,全都狼吞虎咽起来。
江沅与赵、王二人坐对面,真真要瞎了双眼,王萱娇不停地给赵凌煜夹菜不说,见赵凌煜喜爱吃紫薯羹,竟不允许他人再分一杯羹。
…可见爱得痴狂又霸道。
江沅实在受不了王萱娇的“强制”式的伺候赵凌煜吃饭,遂丢下竹箸准备离开。
“沅娘娘!”
“玉面阎王”开口了。
“怎的?难道本宫离开是碍着你们吃饭了?”
江沅不耐烦地开口。
天知道,这一路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王萱娇的痴情傻子,赵凌煜的精明虚伪,她真的是看够了!
可到底明天才能请希安法师占卜婚期。
“娘娘何故如此大的怒火?微臣只是关心这素食宴是否合娘娘胃口?”
赵凌煜站起身,走近江沅,姿态卓然,笑意疏朗,清隽的眼低头望着她。
而后在江沅的手中塞了两个…大馒头?
“赵凌煜,你这是做什么?”
江沅抓着馒头,仰面怒火道。
一双鹿眼圆圆地瞪着,丝毫没有威慑力。
“微臣见娘娘全程数米,怕是今晚会饿肚子。这寺里不比宫中,可不会随时随地供应点心伺候。”
江沅:“…”
赵凌煜很欠地补刀,话里话外俱是忍着笑意。
这几日不知怎的,逗弄眼前的少女觉得乐趣斐然。
江沅捏着馒头,面色愤然。
半晌,只见她朝赵凌煜娇俏地勾了勾手指,少女虽板着脸,但那双眸子晶亮。头上的金步摇斜插入发,随身体前倾轻轻晃动于颈间,清扫那片白皙。
赵凌煜呆了呆,鬼使神差地俯身低过头去…
“唔…”一个不察,被江沅塞了个满口馒头。
“喜欢吃,就自己多吃点!”
赵凌煜目瞪口呆看着少女得逞地跳脚离开,那身葱绿织锦皮袄颜色甚艳,艳光耀得他有些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