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你不好好在你的凤仪殿里待着,跑到水晶宫里来自作聪明?”
…
帝桀的声音平淡,却透着威胁的意味。
这一局,似是王皇后输了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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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沅依旧趴在水床上养伤。
帝桀阻止了宫女的通报,悄悄地近到她身前。
“沅儿!从昨日到现在,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孤说的?”
这一道冷声给江沅吓了一跳,她来回摩挲腕上蓝色珠串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昨日至王皇后离去,江沅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向袒护她的彧王解释这件事,只一个劲地蹙眉摇头,令彧王心烦意乱,拂袖离去。
“皇上…”江沅小心地牵起帝桀宽大的黑色衣袖,讨好似地说道。
“臣妾…知错了。”
帝桀听到江沅软糯糯的嗓音,却没有往日的宠溺,声音沉沉,质问道。
“你哪儿错了…?”
…
一室静谧…似弓弦紧绷。
江沅明白这是君威甚怒!
于是…
心一横,江沅正襟稽首,声线严肃干净。
“还请皇上责罚!臣妾作为捕鲛人的身份欺瞒了圣上!但是臣妾对皇上的一片赤诚之心,青天可鉴!”
语必,又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沅不敢抬头看帝桀,豆大的汗珠颗颗砸在金砖上。
半晌…
“哈哈哈…”
自古帝王喜怒不定,这一笑,彻底让江沅抖了三抖。
帝桀俯身挑眉,就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朝她伸出手来…
凤眸微眯,却没有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情欲暗涌。
半晌,冷冷的声音从江沅头顶传出。
“你以为…孤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留在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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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这几日诚惶诚恐,不知道帝桀会不会就此将自己打入冷宫,自那日前来责问自己之后,这冷酷君王再也没踏进水晶宫。
江沅见不到彧王,也托过皇帝身边的太监传话,可依旧没有得到答复,甚至写了封情书让小太监带过去。
信曰:“尔尔辞晚,朝朝辞暮。愿为布衣,与君白首。”
然,信送出去的第三日,江沅终于等到了消息。
这一次…江沅又赌对了帝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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彧王差人送来一本失传已久的《鲛人志》。
其中便有记载如何能让捕鲛人哭泣的方法:“捕鲛人得九十九颗鲛人泪,会泣…然…”
“然…?”《鲛人志》居然缺了最后一页。
江沅一整个惆怅,帝桀确实看懂了自己给他写的信,可是这方法真的可行吗?自己真的会流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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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城内外刮起了一阵捕鲛运动,彧王下旨:凡上贡鲛人者,按需封赏。
于是全国上下争当捕鲛人者,落英缤纷:有要钱的、有要权的、甚至还有要封地的,彧王只要见到鲛人,统统大笔一挥,赏赐全准了。
可这一做法惹得一众肱骨老臣每日对彧王进谏,有的甚至在朝堂上撞柱,以死来规劝帝桀,停止诛鲛人、博美人一哭的昏庸行径。
彧王怎会搭理这些老顽固。
整日在他耳边苦口婆心的老臣随帝桀心情,不差早晚,挨个送他们去见了老祖宗。
当然这些杀人的名场面也没浪费,全都给被捕的鲛人当成了画本子看个全。
鲛人性子烈不轻易流泪,但也胜在善良,捕来的鲛人无不因看到赤胆忠心被杀,而不动容落泪的。
长此往复,大肆抓鲛、肱骨进谏被杀、鲛人观看落泪,形成恶性闭环。
江沅的妖妃名头在此之后更是坐得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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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儿!你看就差最后一只鲛,你就会落泪了。”
水晶宫中,帝桀好心情地蹲在池边抚着刚刚在水中舞了一曲的江沅,似邀功般说道。
得到九十八颗鲛人泪,就意味着杀了九十八只鲛,鲛人一旦落泪,元气大伤,九死一生…
这段时间大肆抓鲛、枉杀忠臣,而妖妃的名头落在自己身上,江沅其实并不好受。
所以当她仰望着帝桀,没有过多酝酿难过的情绪,就展出了比平时都漂亮的笑容,而后娇声说道。
“臣妾谢皇上为自己做这些,可是…臣妾最近总是觉浅惊梦,心慌不安。”
江沅从水晶池里双臂轻撑,跃到了帝桀身边。
一身轻纱裹胸勾勒出曼妙身姿,刚从水中出来的小鹿眼,湿漉漉的、似寐含春水,那眼角的泪痣更是妖艳夺目,惑得帝桀心,一颤颤的…
“为了皇上金福延绵,若捉了最后一只鲛还是别让他看那些杀人的戏码了…”
江沅的话似蛊惑,帝桀想也没想便允了,而后起身抱起了江沅朝寝宫走去。
权利的操控者可以随便决定他人生死。
而妖妃的话却能随意改变权利的者的决定。
江沅的心里五味杂陈,轻叹一声,遂了帝桀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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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只鲛终于在十天后捉到了。
江沅觉得奇怪,自从第九十八只鲛被抓之后,鲛人全都说好般,集体消失了。
今天不知道是哪只笨鲛栽了跟头。
…
一定很好忽悠!江沅笃定地想。
帝桀满怀激动的心情带着他的宠妃来到了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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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俊美的一只鲛!”
江沅不禁内心低呼。
自己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只鲛,却从没像眼前这只凤表龙姿。
鲛人一出生性别不明,但大部分成年后因为长相阴柔艳丽,会选择成为雌性,而眼前这只却是不可多得的俊美雄性!
他被绑在一根木棍上,虽已脱水许久,皮肤有些苍白干裂,但依然阻挡不了他用魅术蛊惑人心。
如墨般长发在空中飘散,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高凛桀骜,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坏笑的薄唇。
模糊性别的美,充斥着惊心动魄的魅惑。
…
第4章 戏耍
眼前的这只鲛便是第九十九只,江沅看着他有些兴奋。
往后的日子里,便可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叫什么名字?”
照例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鲛人虽双手被绑,但自江沅进了他的眼帘,风流的桃花眼便再没从她身上移去。
听见江沅的问话,没有搭理,而是垂了浓而密的长睫,薄唇轻启,如泣如诉,伴着无风自动的墨发,说不尽的魅惑、道不尽的隽秀飘逸。
“呵呵…你叫裴寂?你们鲛人也是与我们人类一样取名?”
江沅听到鲛人似蛊惑般用鲛人语说出一个名字,不禁觉得有些好奇。
之前的鲛人并不屑于搭理自己,哪像眼前的这只,以为自己听不懂,妄图要用他的名字来魅惑自己吗?
有趣…
“你听得懂?”鲛人声音淡淡的,尾音略有些沉,像是来自远古的虎鲸低啸,温醇悦耳。
“自然…所以裴寂,我劝你还是老实落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江沅酝酿了些许悲伤的情绪,贝齿微露,眸子陡地亮了亮,神情间志得意满。
裴寂没说话,又凝神望着江沅手腕上的一对蓝色珠串,先是一怔,旋即反问道。
“所以你是捕鲛人?”
江沅微笑点头。
裴寂抬眼与她对视,嘴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
“所以…你现在很难过?”
江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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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不能离水太久,为了得到最后一滴眼泪,虽然刚刚有被裴寂揶揄到,江沅还是决定不计较。
“先抬下去吧!放在水晶池里好生养起来。”
帝桀站在一旁听得眉眼上挑。
“爱妃何故如此大方?将孤送你的水晶池给如此蛮鲛游嬉?”
心想明明有鲛人殿,江沅偏偏不用?
“皇上…”
江沅纤纤玉手勾着帝桀的脖颈,眼波慵懒一斜,声音软糯地勾着彧王。
“这是最后一只鲛了,只要他一落泪,臣妾就会哭了。所以…就让他暂时在水晶池里待着,以防出现差池。”
就这样,水晶池里迎来了它的新主人—裴寂。
这一新闻引得众娇羞小宫女纷纷借故潜入水晶宫,争相一窥裴寂风流韵致之神、俊美绝伦之貌!
江沅本不想过多干预,毕竟谁没有个年轻时的爱慕对象呢。
尤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在海边遇到的那个男孩…
“啊…皇上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宫女的惨叫拉回了江沅的思绪,跑到殿外便见彧王神色冷戾地盯着底下正在受刑的宫女们。
江沅站在门外惊得一哆嗦…
悲伤的情绪不请自来,面上堆着笑,江沅整了衣冠,朝帝桀迎了上去。
“皇上这是怎的,偏由这些小宫女碍了眼?”
帝桀一把将江沅揽入怀中,轻嗅美人身上甜而不腻的脂粉香,遂即缓了脸色。
“我的沅儿太过心善,对下人宽待,她们也是不知足的。孤今日正巧撞见这些不知天高的小宫女在你水晶宫里大肆议论那鲛人,成何体统。”
江沅听得又是心惊,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帝桀望着远处水晶池,眼底浮出一抹厌恶。
“那只鲛心性也是孤傲得很。若是再不落泪,沅儿也别留着了,鲨了他!孤再去寻了便是。”
底下的宫女早已被带走不知道灵魂安放在何处。
江沅极力淡定地望着帝桀,想要掩藏心中的惶恐。
“皇上…先别急着鲨那只鲛,眼下鲛人难寻,待再寻得一只,再来处决他也不迟的。”
江沅福了福身,接着道:“水晶宫里我也会严加管教,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帝桀难得看见沅贵妃如此正经,神情一怔。
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揽着江沅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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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江沅便气势汹汹地来到水晶池边。
“裴寂!你快点给我出来,让你落泪难于上青天,勾搭小宫女倒是积极得很,殊不知你这样是害了她们呀!”
江沅对着池水一顿强烈输出,半晌…水底窜出一条矫健的蓝色身影,快速游到江沅脚边。
“哗啦…”俊脸冲出水面,狭长的墨瞳带着半分狡黠,与俯首的江沅四目相对…
江沅被突然放大的俊脸吓得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岸边,鹿眼无措地圆睁。
眼见着裴寂一个撑坐上岸,露出一片冷白皮肤,微乱的墨发不断有水珠滴落,滑过劲窄的腰身,最后没落过性感的人鱼线下…
江沅没来由地红了脸,别过视线。
“区区几个宫女而已,至于贵妃您兴师动众地前来质问?”
一张线条分明的俊美脸庞,懒散地耷着,双眉斜飞入鬓。裴寂桃花眼带笑,语调却端得丝毫不在乎。
“她们不仅是宫女,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江沅面露迷茫,喃喃道。
…
“宫女是命,那我们鲛人族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江沅!正是为了你一己私欲,我族多少鲛人惨死在你手下,你有同情过吗?”
裴寂突然正色,冷冷地开口,打断了她。
“你我本就敌对,捉鲛…是捕鲛人的使命!”
“那我鲛人族的使命就是为了让你,江沅,学会落泪而不惜元气大伤消亡么?这…不该是他们承受的。”
鲛人倏的一个鱼跃,冲到江沅面前,俯身擒住她的手臂,目光放肆地游走在她身,最后定在那蓝色手串上。
裴寂的声音又哑又沉,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江沅…想要最后一滴鲛人泪?”
还未等江沅回应…
裴寂垂眼望着她,眉眼间似又带着宽和的笑。
“别做梦了…”
第5章 暗涌
江沅猛地抬起头来,神情间溢出几分怒气,刚想要开口教训,话头却又被堵在喉间。
“啊…沅贵妃似有贵客到访…而且还给你带来了些有趣的…东西。”
裴寂松开江沅,倏的滑进水中,嗓音影影绰绰地含着几分玩味。
江沅顺着裴寂的视线滑过窗外,便见一位丽人端行于水晶宫的连廊下。
她的容貌极为明艳,灼若芙蕖。蛾眉婉转,眼尾微挑,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来人不正是萧贵妃还能有谁?
平日与萧贵妃并无往来,如今她不速而来,怕不是什么善茬。
江沅按下心中疑惑,蹙眉敛衽,起身前往正殿。
又是一番悲伤情绪酝酿,话语中堆的客套假笑。
“萧姐姐今夜大驾光临,真令水晶宫蓬荜生辉!”
江沅迈着细碎看似优雅的步子,迎着萧贵妃走上前去。
“妹妹过誉了,今夜叨扰沅妹妹,还望海涵。”
萧贵妃着一身紫色七重锦绣绫罗纱衣,云鬓高绾,娇颜白玉无瑕,笑声双靥,寻声微哂,温然道。
江沅也不与她再客套,拉着她坐在紫檀木香案前,斟茶、将一莲花青纹小碗推于萧贵妃面前。
“萧姐姐今晚怎的如此好兴致来我水晶宫一聚呢?”
萧贵妃素指绕弄绣帕、盈盈福身,绛唇轻启:“沅妹妹入住水晶宫已有一段时日了,原谅姐姐我一直久病未愈,耽搁了前来祝贺的好时辰。今儿星相师夜观天象,算着现下吉日,所以我不请自来…不曾打扰妹妹休息吧?”
江沅闻此言,明眸微动,瞧了萧贵妃身后持盏的婢女,轻轻颌首道:“萧姐姐言重了。”
萧贵妃见江沅默然,眼中精光一轮,殷情而又有些放肆地笑言。
“今晚走得急,未曾备厚礼,小小的一碗千年灵芝精华露还请妹妹品鉴。”
话音刚落,站在萧贵妃身后的宫女便把那白玉盏呈于江沅面前,盈盈润汁透过明亮的烛火耀得有些刺眼…
“有趣的…东西?”
江沅端起白玉盏,脑海里一直咂摸裴寂那句话的意味深长。
略一迟疑,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萧贵妃见状,轻勾丹唇,笑得更是得意妖娆。
“沅妹妹真是爽快人!在这深宫中,人心最是难测…你就不怕姐姐我恐会加害于你?”
“在我们武陵老家,有句话叫: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萧姐姐诚心来探望,我怎会怀疑这一片赤诚。”
江沅仿若无意般,神色间却深以为然,略微沉吟,抬眸、很快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