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贵妃强装镇定,笃信这舞姬应不能隔墙听了一耳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李纤云挺直了细腰,面上坦然道。
“奴婢经过雾月殿,却也还听到了公主已死,娘娘节哀的话语,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何事,还请圣上明察!”
此话一出,众人皆屏气敛息,生怕自己的一声喘息便惹恼了君王,下一刻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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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贵妃!那张血帕莫不是与小公主的死有关,你却想嫁祸他人?”
江沅抬头朝座上的君王看了一眼,见彧王帝桀眸色倏然一亮,锐利目光横扫萧晴。
于是少女大着胆子,骤然提高了声音,厉声质问道。
“什么…什么帕子,我…根本没见过。”
萧贵妃出口语不成调,眼神躲闪,手指僵硬地攥紧袖口,下意识地在地板上来回摩擦。
彧王帝桀缓缓起身,走下台阶。
来到萧贵妃身前,俯首、与之平视,一双深情眼遮了些许冰冷,诡笑道。
“来人啊!快去让太医看看,孤要知道小公主究竟因…何…而死!”
君王语气平淡,若不是他正一手掐着萧贵妃的脖颈,还真以为他在吩咐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可就是这句云淡风轻,狠狠攻破了萧贵妃的心理防线…
“噗…!”
一大口鲜血染上了玄色镂金大氅。
“求皇上看到明月的份上,饶臣妾一命吧。”
萧贵妃带着哭腔,紧紧攥住被自己沾染血迹锦袍,丝毫不顾及主人此刻满眼的嫌弃。
“你还有脸提明月?你杀她妹妹之时,可曾想过你还有个女儿叫明月?”
彧王失去了耐心,一脚踹开了萧贵妃,解开了沾血的大氅,接过“老人精”递来的干净绢帕,转身、拭手,动作利落,态度决绝。
女子的尖叫嘶吼充斥着大殿。
“皇上,小公主之前早已太医诊断为胸痹,眼见着时日无多,臣妾只是不忍小公主再为病痛所累,这才…不得已啊!”
此后,朝阳城里的冷宫便叫做雪阳宫。
当晚,江沅便向皇上荐了李纤云,荡人心魄的萧声响彻了君王的龙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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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裴寂也病了。
萧贵妃一案落定,虽然江沅得以沉冤,但心中不免对裴寂有诸多埋怨。
水晶宫中,少女踢开殿门,气呼呼地朝里走去,全然没留意身后的少年神色苍白如纸。
“裴寂!你这个大骗子,要不是纤云姐姐出来帮我作证,今日被打入冷宫的兴许就是我了…你也是的,蛊惑之术就那么难施展吗?”
“你没发现灵安并非受你蛊惑,而是自己良心发现了吗?裴寂!你差点误了我的大事。”
少女自说自话地转身,一个不察,便将身后的美少年扶在怀里。
裴寂无力地靠在江沅肩上,痛苦地皱眉,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裴寂,你…还好吧?”
江沅有些慌了,后悔自己刚刚对他说了那么重的话…
水晶宫里,今日闭门谢客,并且要了一大堆花蛤,据说沅娘娘近日对海鲜馋得厉害。
水晶池边,少女赤足抱膝,焦急地盯着水面。
自裴寂夺走一大堆花蛤游往池水深处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至今还未浮上来。
“真真是愁死人…”
江沅睁着湿漉漉的鹿眼,一眨不眨,眼睫颤颤,小声嘟囔道。
刚刚她忍不住潜进水里探寻了番,却并未发觉裴寂的身影。
这倒是奇怪了,一个鲛人生了病不在水里呆着,能跑哪儿去。
或许是关心则乱。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快去看看裴寂吧,他…将将转醒啦!”
江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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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内,卧榻上闲闲地斜倚了一个男子,披了曲水赤锦织的宽大袍子,眉眼竟似糅合了仙气与妖气,清丽出尘中携着一丝慵懒感。
见有人来,桃花眼微抬。
眼见着少女蹙眉,慢慢靠近榻边。
半晌,扬了唇角,略带戏谑的弧度,用手支颐,斜睨着江沅,胸腔漫出几声笑。
这一笑不打紧,让原本为他担心的人转瞬竖眉。
“裴寂!你太坏了!枉我还在水晶池边为你担忧,你却在这高枕无忧。”
来不及换下湿漉漉的衣袍,听见裴寂转醒,江沅一路焦急赶来,下意识地上前,弯腰握住裴寂地肩膀。
略湿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边,渗出的水珠沿着脸颊滑向旖旎的胸间…
裴寂被少女欺身逼近,一瞬间错愕,眼光不自主地移向那颗水珠最终消失的那片雪白处…
“嗯哼!说说吧,今晚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沅这才意识到他俩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遂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
可她不知道自己早已红透的耳根撩拨得裴寂的心弦,阵阵发紧。
“有人…控制了我的法术…”
裴寂仰头看她,直勾勾地,话里多了几分认真。
第15章 出游
“那…会是谁呢?在圣上面前,敢肆无忌惮地动手脚,估摸着也不简单。”
江沅一听裴寂这么说,心下变得不安起来,在寝殿中来回踱步,即便屋内烧着地龙,可一双粉足还是冻得通红。
“我也不知,那人应是下了死手,不仅控制我的法术,还妄图碎了我的筋脉。幸好…萧贵妃那一口血冲破了困术。”
“萧贵妃?你是说萧贵妃吐血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靠你太近而被误伤?”
少女转身又坐在裴寂身边,追问道。
“嗯…可以这么理解。”
裴寂坐起身来,为江沅挪了位置,好让她把脚也放上来。
就这样,少女因为趋暖的天性不自觉地将双腿伸进裴寂的锦被中。
粉足…同时也被紧紧握在掌中。
“唉…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以为解决了萧贵妃,没想到‘渔翁’还在后头等着我们。”
江沅苦恼抱膝,下意识地将头抵在裴寂的肩上。
眼前的男人明显一怔,而后靠近了些,顺势抽出一只手,将江沅揽在怀中。
一时间,寝殿内无人再说话。
“江沅…能再相信我一次吗?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就让我照顾你…”
裴寂喉头上下滚了滚,略带着病态的沙哑却饱含无尽温柔。
一辈子三个字终究吞了回去。
江沅也不是未开化的少女,知道眼前的男人或许对自己动了心。
可是…一个破碎的自己,有资格接受一颗真诚的心吗?
神思归位,江沅抬起头,故作不耐地摆摆手,岔开话题道。
“得了吧…照顾自己都吃力,至于我…就不牢您费心啦!”
江沅抬脚准备离开,忽地想到什么,站定,转身,双手环抱,薄嗔浅怒,气呼呼地瞧着裴寂。
接着又凑近了些,呼吸交闻。
“话说…你是怎么从水晶池‘游到’寝宫的?”
裴寂哑然失笑,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思维怎会如此跳脱…
如此…可爱。
“花蛤只是能助我化腿,腿都长出来了我还呆在水里做什么。”
“可是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就从你面前走过,你没发现吗?”
“又骗我…”
“没有…”
“我从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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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便是孟冬。
江沅紧了紧大红茶花缂丝小袄,望着窗外渐渐开始飘起的雪粒,酝酿了一冬的沽城初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沽城虽依山傍海,但该有的严寒酷冬,一样也没落下。
作为捕鲛人的江沅最不耐的便是寒冷,即便屋内烧着地龙,炙热烤人,可自己依旧提不起精神,整日昏昏欲睡。
屋外梅花迎风绽放,那满树的鲜红在雪白的映称下,更显得耀眼夺目。
江沅听着小丫鬟绘声绘色地描述壮丽雪景,闻着隐约飘荡的清幽梅花香,略微失望地叹道。
“何不能雪景与夏花得兼,可惜了。”
今日叹息,明日惊喜。
王皇后嫌皇宫多日被丧气所累,于是打算携众多妃嫔一齐去沽山行宫踏雪寻梅、围炉煮茶,热闹一番,增添杲杲暖阳之气。
江沅本不欲前往,一来她与皇后素日不对付,除却刚来那几日对自己的为难,加之往后多少有些误会牵连,所以还是避嫌为好。
二来…自己一直怀疑那日在审判萧贵妃的大殿,妄图伤害裴寂的那位高人…八成是王皇的身边人!
是冬日宴?抑或是鸿门宴?
…“娘娘,皇后差人送来绒花,说是凭花赋诗,等到了行宫荔枝香汤,人人都得诗以咏花,若答不上,便…”
小宫女沐兮欲言又止。
沐兮也算是江沅身边的忠心奴,自己几次身犯险境,也亏得小宫女机灵地溜出去通风报信,搬救兵…
江沅不耐地捏着眉心,望着沐兮手中的山茶花,表情讷讷。
“便会怎样?人家泡着温泉,我从旁服侍?”
沐兮闻言,苦着一张老实脸,讪讪点头。
“娘娘…若是不想去,便推脱身子骨病着吧,反正宫中全都知晓娘娘畏寒…”
“若皇后她真有心关切,便不会送来这恼人的山茶花!”
江沅的手从温暖的手炉中抽出,接过沐兮递来的簪花,连带着托盘一并利索地扔出了窗外,红艳的绒花斜插在雪地里,煞是惹眼。
荔枝香汤,顾名思义,那是一片种满荔枝树的温泉。
沽城不盛产荔枝,但却有一片只存活于沽山顶上。
那里四季如春,偶有温泉眼嵌入其中,伴随荔枝树的意外结果,经年累月,闻名于世。
与沽山顶的温暖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山脚下的寒冷,皇家行宫建于山顶却难于登上,山脚下常年白雪覆盖,寒冷异常。
所以妃嫔们想要去行宫小憩,不备上足够的御寒衣物,是万万不敢冒然前往行的。
此番大规模地举家前往,想必王皇后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目的么…自然是容不得他人拒绝。
不过三五日,江沅便捏着山茶花,带着些许哀怨,坐上了前往行宫的马车。
这一次,她没有带上裴寂。
江沅怕王皇后醉翁之意不在己,虽说冬天的寒冷对于裴寂这鲛人来说算不得什么逆鳞,但终归还是伤痛未愈,再者朝阳宫空了,也更适合裴寂养病。
可鲛人现下却不领情,临行的前一晚,依旧冷脸赌气,似乎江沅真的要去愉快地游玩,不带上自己。
江沅坐在马车里想着当晚裴寂落寞且傲娇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遂低头板着脸。
没办法,她还是不会开怀大笑。
“想必娘娘也是心生难过吧?”
木兮苦着脸,这会子正为主子即将作诗而发愁。
“无事。”江沅摇头正襟道,遂即又开口问道。
“裴寂…他…”
“哦…你说小裴子啊,我们走时,他还在榻上犯懒不起呢。唉…也不知道身体怎的如此羸弱。”
一说到裴寂,木兮转而一脸迷妹的兴奋且心疼,想想自己在宫里待的日子也算久的了,但也是第一次见着如此…标致…的…小太监。
江沅闻言,心下隐着担忧,摇摇晃晃,不过两三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沽山行宫。
第16章 请君
江沅下车驻足,视野便开阔起来。站在沽山山顶眺望,远处缭绕的云烟将脚下的朝阳城遮拢在其中,唯有气吞山河的气势,也令观景者独享这一份渺视天下的酣畅。
江沅而后转身,又被这沽国行宫震撼到了。
但见眼前屋顶金漆雕龙、琉璃作风,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墨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临仙阁”。
推开殿门就是一段高阔的长廊,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侍卫,任由她经过打量也目不斜视。
穿过长廊,绕过华丽的巨型玉屏,便来到了主殿。
江沅打算先去向皇后请安,不料却被门口小太监婉拒了,转而被告知,自己可以先回寝宫休整,待得半个时辰之后,直接前往荔枝香汤便可。
无法…江沅只得先行回宫,一路上木兮的脸更苦了,眼见着主子要被“惩罚”,自己也没好日子过了。
临仙阁里的寝宫不胜数,占地也十分开阔。江沅单就回到住处换了身便于沐浴的衣裳,所剩时间也不过一柱香了。
一路小跑来到荔枝香汤,哪里还记得前些日子,裴寂替自己苦想的关于赞叹山茶花的诗句。
“呀!沅妹妹来了呀!皇后娘娘也都等候多时了!吟花令准备了吗?”
还未进入香汤殿内,便听见“好事”妃子喳喳地对江沅招呼,引得众人侧目,生怕大家遗忘了还有一场“好戏”。
把门的小宫女得令,也象征性地伸开了胳膊阻拦了江沅。
江沅看着不远处烟雾迷蒙,一个个肌如玉脂的美人坐在其中,或娇俏艳丽,或若芙蓉般清丽,可都…讲着“毁气氛”的话语。
顿时也气上心头,眼馋着阵阵荔枝果香,温润香汤,脑袋也晕乎乎的给自己壮了胆。
“绿罗架上破红裙,占得春多独有君。
说似与君君不见,烂红如火雪中开。”
…
江沅一气呵成,吟了首令人耳鬓泛红的情诗,并保持一副“壮士断腕”的气概。
一时间,香汤殿内静谧得诡异,徒留哗哗地流水声。
“呵呵…此诗…虽难登大雅之堂,可也见你是…用心…了的。”
坐在池子最里面的王皇后闭目养神,任凭小宫女蹲在一旁小心揉肩伺候,舒服地轻声“嘲讽”道。
又是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
“亏得儿是贵妃娘娘,怎的开口却如此粗鄙…”
“终归只是卖鱼的,哪能还多要求人家识风雅。”
“呵呵呵…呵呵…”
江沅气不过,心想这破池子不泡也罢,刚准备请安开溜,还是“仁慈“的王皇后发话了。
“好了!妹妹们跟你开玩笑呢!沅贵妃来迟了,还是快就近坐下吧。”
妃嫔们闻言纷纷避开,在温泉池中留下一位最靠近泉眼的位置,温泉水本就温度颇高,更何况泉水眼的汩汩水流状似能烫破皮的沸水。
“沅姐姐快坐下吧,若是再不坐下,可真的还想从旁为我们端茶端瓜果?”
…
江沅为难地看着大家“热心”地给自己留的座,脱了衣裳,只着素纱咬了牙迅速往水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