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雪白的皮肤便烫上了一层绯红,江沅想着此时人多势众,也不好再出头负了皇后的“好意”。
等到江沅逐渐适应了泉眼旁的温度,开始有些享受,又有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声在她耳边猛然大叫。
“呀!姐姐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臭臭的…鱼腥味?”
“哈哈哈哈…”
一时间嘲笑声此起彼伏,江沅闻言,埋在水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着,指甲抠着粉肉,被略微带咸的泉水剐割…
鱼腥味…这是江沅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比不会哭更让她崩溃和难堪。
捕鲛人只要吃了鱼,必带着鱼腥味,这对于鲛人有天生的吸引力。
所以她自来朝阳城几乎没有碰过鱼类吃食。
江沅知道,自己在宫中早已被君王冷落,自那日李纤云为自己作证,扳倒了萧贵妃,便独得帝桀恩宠至今,就连此次的温泉行,也是君王携美人迟迟归。
王萱娇这是在明着羞辱她!
江沅气得涨红了脸,转而瞪着她。
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城贵女,父亲是当今的丞相,母亲是长公主,而自己的姑母则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王皇后!
王萱娇面容生得精致,娇靥杏眼、樱唇琼鼻,坐在江沅对面,嫌弃得皱眉,无端惹得玉面起了涟漪。
京城贵女倒也遑多,但如王萱娇般如此尊贵的身份着实不多见,所以也养成了她跋扈骄纵的性格。
但凡是她看不顺眼的,无论地位高低,总能让人在她面前伏小。
可…有一个人特殊,那就是赵凌昱。
众人见江沅脸色煞白难看,也都识相地不再多言。
荔枝香汤殿内无人应声,只留案上的线香冒出袅袅青烟、泯灭得厉害…
“娇娇…勿要再多言,这儿都是后宫中的娘娘,你不得无理。”
王皇后见状,柔声地“责骂”自家侄女两句。
江沅眼见着姑侄俩一唱一和,变着法子给自己难堪,加之泉水烫得皮肤火辣辣得疼,这香汤也真真待不下去了。
“呼啦啦”泉水四溅,烫得一旁妃子惊叫连连,江沅旋即起身,一言未发,利落地披上斗篷,径直朝外走去。
“慢着…”王皇后瞠目,快速叫住了江沅,而后扯着皮,微哂道。
“沅贵妃想必也不会与我那未出阁的侄女计较?估算着圣上也即将临驾,却还有一味安神丸落在了沽山脚下的驿行殿。”
王皇后起身披了件金织牡丹外罩,款步走向江沅。
“这安神丸,圣上每晚可都不能离了它。既然沅贵妃也不打算泡汤,不如替本宫下一趟山吧。”
江沅:“…”
敢情是在这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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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香汤殿,身后的小宫女沐兮这才松了口气,原本垮着的小脸瞬间扬了笑。
江沅转头看她,恨铁般轻点了额。
“小丫头,不要总把情绪摆在脸上。说不定哪天…你的表情便会被人永远地定在脸上。”
沐兮被吓得立刻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她。
江沅望了望远处的早已候着的小太监,紧了紧大氅,不再言语,快步朝马车走去。
“劳烦袁公公久等了。”
江沅搭着小太监的手,两三步上了马车,并礼貌道谢。
“伺候娘娘,便是奴才的天职。”
声音嘹亮听不出半点因为寒冷而夹杂的颤音,虽然他的鼻头早已在风雪中冻得通红。
这小太监名叫袁冬,做事颇为稳当,并且善于察言观色,深得王皇后的信任。
江沅带着沐兮进了马车,便觉得内里温暖如春,四角摆着炭火铜炉不说,坐垫上也铺着厚厚的狐裘,并还贴心地摆着手炉。
“娘娘,皇后知道您怕冷,这些取暖家拾准备得可真俱到。”
沐兮早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意识模糊,一进马车便舒服得嘴巴更不想听脑袋的了。
江沅则不再理会,靠着一侧卧榻,打算闭目养神。
这沽山并不高耸,可这天气却冷得出奇。
出了临仙阁,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鹅毛雪,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
越往下走,江沅明显觉得马车行进困难,车轱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吱呀作响,也算与这风雪打了个平手。
“袁公公…你快进来暖和下吧。”
江沅不受冻,此时睡意频袭,可想着马车外还有人为自己驾车便有些于心不忍。
“牢娘娘累心了,奴才不冷!”
袁冬说完,又是抽了一鞭子,加速了马车。
沐兮此时却突然觉察有些不对劲,沅娘娘是上了马车就睡觉的人,自己会因为无聊,经常掀开车帘隔着防寒纱瞥了沿途一路。
而这条下山路,绝不是之前和众人一同上山的路径!
上山的路虽是寒冷,可风雪并不盛,如今下山前往驿行殿,应是上山便能路过的,哪像现在的大雪封山…
似是…无路可走?
沐兮想到这,惊厥一身冷汗!
“娘娘…大事不妙。”
小宫女刚推醒了江沅,意外发生了。
“哗哗啦…”一阵天旋地转,江沅瞬间被卡在马车里,而马车被一阵雪崩压得几近变形…
沐兮死死护着主子,这一次,她没有害怕得大哭。
江沅努力地推开着车窗,想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袁公公!你还在外面吗?”
万籁俱寂,徒有落雪沙沙作响。
江沅不死心地发问…
当然不会得到回应,这一切本就王皇后设的局!
她恨自己,恨不得找机会杀了自己。
醒悟了这一切,江沅有些后悔了,倘若裴寂在身边…自己不会这么被欺负。
越想越难过,嘴角也是越扯越大,最终江沅难过得大笑起来!
“哈哈哈…沐兮,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什么都做不好,还处处惹人讨厌。”
在她身侧的小宫女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吓得不轻,但却还努力保持镇定安慰她。
“娘娘不要吓奴婢,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此次不过是一场小风雪,我们都会平安的…”
又是一团雪压着树枝砸了下来,打断了木兮的自我打气。
江沅眼见头顶的马车壁快支撑不住,咔嚓声时不时敲着两人的心房,一刻不得安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见得显出了皂色。
周遭一片死寂,寒风从四面八方钻了进来,一刀刀割走江沅的意识…
然,便是此刻…
少年一袭绯衣无风自扬,自梦境中朝她走来…
第17章 入梦
“咯吱…咯吱…”江沅听着踏雪声,迷蒙转醒。
寒风依旧在雪野上呼啸,身后的脚印很快又蒙上了新雪,平整而洁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江沅被冻得又搂紧了身前的“热源”,而此时的“热源”却猛得一颤,遂即放松下来。
裴寂微微转首,喉头上下滚了滚,可还是哑着嗓子。
“…醒了么?”
江沅挣扎地抖了抖背上的积雪,以减轻他的负重。
“嗯…裴寂…有你真好。”
美人伏于山野,雪粒纷纷然,落于她的发间流苏,他的额前长睫。面上眉目间,风雪欺盖。
裴寂背着江沅,置于这漫天飞雪,是满目纯净的白。
江沅又陷入了昏睡,伏在裴寂的背上,伴随着有节奏的轻微颠簸,不知不觉,又陷入梦境。
这一次,绯衣少年朝自己款步走来,桃花眼里带着几分缱绻,嗓音撩心入骨隐匿着笑意。
他蹲下身,玩味地捏着自己的小肉脸。
“江沅…你怎的还在睡觉,真是太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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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江沅!你快醒醒…别睡了。”
依旧是熟悉的嗓音,可带着几分急切。
江沅冷得打了一个寒颤,睁眼便看见裴寂一身红衣趴在地上,痛苦地拽着自己的手。
一头墨发扎眼的铺在雪地里,苍白的脸似冰雪雕与这天地几乎融为一体,绯衣单薄,湛蓝的鱼尾在划拨着积雪…
鱼尾!?
江沅猛然清醒,迅速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在裴寂下身。
天啊,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明明知道裴寂他负伤未愈,明明可以摘了手串让他找不到自己,明明能够不必在皇后面前逞强…
江沅无措地搂他入怀,环顾四周,依旧茫然。
“裴寂!你是疯了吗?”
她不会哭,可此时略显哽咽的嘶吼更让人心疼。
少年微微偏头,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抚向无措的少女,拇指轻覆在那颗泪痣上。
摩挲…
“咳咳…沅儿…你听说过吗?无舟难自渡,无解不疯魔…咳咳…而你…”
江沅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下一刻捂住了少年的嘴。
“别说话了,你这个傻瓜!眼泪不肯给我,倒是肯为我舍命…”
傍晚的天,寒风更甚了。裴寂无力地垂头,背脊微弯靠在江沅怀里。
那双桃花眼敛了沉寂,嘴角却却抿着满足的笑。
“江沅,因为是你,都值得…”
又刮过一阵风,最后三个字随着风雪隐着消散,江沅没有听清。
她努力地搂紧他,想给他再多一点的温暖!
裴寂强撑着安抚她…
暮色渐浓,大雪照亮整座山头,也照亮少年沉睡的脸。
她一次次地想将他从雪地里拉起来,又一次次地狼狈跌倒,大雪的冷酷无情似要将他俩拖入深渊。
在这片狼籍中,江沅无声地笑了…
也罢…与他同死,自己也是愿意的。
从此捕鲛人的使命?江家的密辛?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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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几近封山,江沅抱着裴寂于这风雪之中快要塑成冰雕,任凭意识如何挣扎,怕是等不到寒去万物生。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杂乱中富有强有力的喊号声,声声震穿江沅的耳膜。
“有救了!”
江沅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地站起身朝车队挥手。
一列火把队伍宛若遒劲的火龙,在雪山里逡巡,似要将这恼人的寒冷全都吞噬。
待得马车队伍稍近一点,江沅这才看清领头的两匹身材高大的马,居然是上等的踏雪乌骓。
再看后面的马车,金丝楠木车架、牟钉全用黄金包裹,如此的繁贵富丽,在这沽国里怕是不会再有第二辆。
车队似听到有人呼喊,于是踏着风,加速潮江沅这边驶来…
江沅彻底吓傻了,那领头的马车飘扬着黑底镶金边旗帜,上面赫然写着“沽”。
算算时辰,这会应是彧王帝桀携美人上山的时候,江沅只顾着求救,压根没想到所求之人居然是彧王。
这下糟了!若是彧王见着自己的妃子抱着一只鲛人受困于雪地里,那长多少张嘴也说不清了,脑袋即便用铁水焊死了,怕是也要分家…
江沅急得在雪地里满头是汗,眼见着马车行将在目,还是快点将裴寂藏起来罢!
于是,大雪皑皑的半山腰,一妙龄女子裹着大氅,不顾形象地在地上疯狂刨雪…
苏和静掀开车帘,远远地,便看到了这一幕。
作为混血鲛人,视力是极好的!
马车内,香炉袅袅青烟,伴随着极度升温的暧昧氛围,不禁令车内的人散了意识,只想沉醉其中。
帝桀拉过苏和静的柔荑,放在鼻尖轻嗅。
“车外寒风刺骨,仔细了身子!听侍卫们说再有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临仙阁了。”
此时有些意乱的君王,抱起身旁的美人,不时地轻吻,嗫嚅着好似在安慰自己。
“爱妃怕是等不及了?不如…”
苏和静此时哪有什么陪着昏君玩乐的旖旎心思,当定睛瞧着那挖雪的少女的身旁居然躺着一条鲛人,自己就再也坐不住了。
“皇上…今日臣妾舟车劳顿,身上染了风雪,恐扰了皇上精神。等得回了行宫,待臣妾梳洗干净再来伺候皇上,可好?”
帝桀低头见怀中美人玉脂般面容苍白,发髻松散,鬓边刘海乱了眼角,确有几分憔悴,可怜卿卿的模样倒勾得他几分心疼。
于是松开她,罢了。
马车欲继续前行,却突然听前方侍卫来报。
“禀陛下,前方雪坡上似有二人…需要救援。”
彧王此时被“强行”捺住“天性”正躁郁难抑,听见有人阻拦了马车,无名之火更是无根乱窜。
“将他们拉走!若再敢拦车…鲨无赦!”
冷酷的君王不耐地捏着眉心,没有了安神丸,怕是这头疼病起得厉害。
近日也不知怎的,越来越依赖这江湖术士制造的药丸。
“皇上…再忍耐下。皇后心细,应该是将安神丸提前在行宫备下了。”
苏和静贴心地起身,为帝桀按摩头部。
知道帝桀如今也离不了安神丸,今日也是特地让下人们遗落下来。
这老皇帝!困了裴寂…非要你偿命不可!
马车没有停下,前排的侍卫瞥了一眼用火红兜帽盖住脸的少女,只一抹细腻如玉的尖下巴,差点让他失了魂。
身旁的人也是一袭红裳,大雪覆盖了半身,紧闭的双眼因浓密的睫毛而撑了半伞雪,墨发张扬铺地,不明性别的美,看的人惊心动魄。
江沅身旁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低着头,听着快要蹦出嗓子眼儿的心跳声,是又庆幸又失望…
待得最后一辆马车经过时,却突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不远处第一辆马车也停下了…
什么情况,是不是被发现了?
江沅抖着身子,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积雪,抬头朝前看了一眼。
果然,第一辆马车有人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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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娉婷款款朝江沅走来,只见她身披紫金色织锦镶毛斗篷,撑一月白芙蓉伞,逶迤拖地的蝴蝶纹百褶裙随着生姿摇曳若隐若现,散发淡淡灵气。
一头亚麻色长发云髻峨峨,斜插一支镂空金步摇,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星辉。
“苏和静?”
江沅惊讶地望着似仙女,但眉眼间正是那混血鲛人无疑了。
苏和静依旧撑着伞立于风雪之间,支走了侍卫,却仍旧绷直着背,睨着江沅。
“很惊讶么?”
江沅没有说话,原来一直都不是自己的纤云姐姐受宠,彧王帝桀纳入后宫的美人,正是眼前的苏和静。
旁人看不透她的魅术,可作为捕鲛人的自己,压根不受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