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大，粥的分量很足，等吃完离开粥铺已经九点过。
夜市比刚才更热闹，仿佛证实了这个时间点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我送你回宿舍。”陈燃随手拧紧空瓶丢进路边垃圾桶，“走这边。”
东门进学校是最近的路，但要经过教学楼下的万圣节活动区。
沿着校外走南门银杏路也能回到宿舍，不过路程是东门那条的两倍。
祝今夏笑笑，怀里还抱着他给的女巫帽，“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在邀请我散步？”
陈燃：“不愿意？”
“要牵手吗？”她伸出手问。
他的视线落在上面两秒，开口说：“算了，免得蹭你一手汗。”
他手里捏着揉成一团的纸巾。
刚才吃得太热，这会儿鼻尖和手心都有些湿润。
祝今夏双手拿起帽子戴上，双手扣在身后，“那走吧。”
晚风微凉，两人漫步在人行道，道路旁栽种的银杏已经变黄，风一吹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像飞舞的黄色蝴蝶。
祝今夏抬手去接，叶片擦掌而过。
她什么都没抓到。
有环卫工人在对街清理枯叶。
陈燃忽然拿走她的帽子翻转，放到她手上，“跟我过来。”
说完走到一棵手臂粗的银杏树前。
祝今夏捧着帽子过去，还没反应过来陈燃就抬脚踹在树干――
树身摇晃，枝头颤抖。
那一刻世界下起黄色蝴蝶雨，像诗里纷飞出来的美丽章节。
祝今夏怔愣一瞬，透过叶子看到树下的陈燃一脸顽劣，眼里盛满笑意。
那以疾速狂扫枯叶和使鸟群惊悸箭矢转向的风，使万物失去重量、让火焰倾斜的风，随着簌簌落下的银杏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秋雷隐隐，圣火燎烈。
内心轰然坍塌，唯于他。
“够不够？”他问。
“什么？”祝今夏没听清。
“我问你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次？”
然而没等他继续，对街的环卫工人发现大喊了一声，警告穿透车流清晰传来。
祝今夏心漏一拍，拽起陈燃就跑。
帽子的银杏叶从她怀里飞出，一片又一片，像写满少女心事的便利贴，飘进秋夜藏匿。
两道身影奔跑在银杏树下。
影子从短到长，又被下一盏灯接替重新变化。
跑过那段路，祝今夏慢下脚步摇了摇头，“我不行了。”
她的刘海被风吹开，出门前精心烫好的小卷也有些凌乱。鼻尖和耳垂微微泛着红，嘴唇微张喘着气。
陈燃笑了声，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跑什么？”
祝今夏说：“你做贼我心虚。”
陈燃唇角笑意越甚，没再说话。
祝今夏摊开帽子，里面只剩寥寥几片银杏。
陈燃环视一周，附近绿化已经变成香樟。
他问：“这边没了，要回去吗？”
祝今夏说：“这些够了。”
本来她没想用银杏叶做什么，但现在不一样。
她把帽子放到陈燃手里，“帮忙拿一下。”
然后捡起叶子根部堆在一起，层层裹成玫瑰的样子，低头从包里翻出发绳绑在一起。最后送给陈燃。
“回赠你的。”她说。
陈燃从她手里接过，发绳上的装饰是粉色星星，与黄色玫瑰相得映彰。
这朵花在他眼下诞生。
是他看着她亲手做的。
陈燃捏着转了转，轻笑：“怎么，定情信物？”
“你要是想，也可以是。”
陈燃说：“它就是。”
一朵临时用树叶拼凑起来的花，花瓣上还沾着灰尘和污垢，除了祝今夏的发绳绑在上面，实在看不出有其他什么值得被当作定情信物的因素。
偏偏陈燃没丢，一直拿在手里。
走到南门，撞见虞美人和周筝从马路对面过来。
看见两人，虞美人先跟祝今夏打了声招呼，再看她身边的陈燃，最后去看周筝，一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周筝挑了挑眉，也有点意外会在这里碰到他们。
“薛凌不是在喊人，你没过去？”她问陈燃。
“他喊了吗？”陈燃瞥了眼手机，“开了静音没注意。”
周筝一眼看穿他的拙劣演技，没揭他底。
注意到他手里的花，倏尔想到什么看向祝今夏。
虞美人正在问她怎么没去参加万圣节活动。
祝今夏笑着说人太多，她没待一会儿就被挤了出来。
虞美人点了点头，“正好我也回宿舍，一起？”
祝今夏答应说好。
转头去看陈燃，他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那就到这。”
“你呢？”他问周筝，“跟我回工作室？”
周筝呵笑：“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大哥？资本家也不带你这样压榨的。”
陈燃说：“我只是想到如果薛凌问你为什么也没去，我们至少互相可以打个掩护。”
周筝正想说‘关我什么事’，就听他又说：“或者你想让田嘉怡知道点什么。”
周筝舌尖抵住后槽牙，对他的威胁一脸不爽：“赶紧走，别浪时间。”
虞美人见状挥手告别，祝今夏也说了声拜拜。
她的目光在陈燃身上停留了半秒，转身和虞美人一起走进学校。
等人走远，陈燃指尖转着手里银杏，眼里藏了抹笑意：“行了，你回去吧。”
周筝没忍住抬手推他：“不是你有病啊？”
故意留她几分钟做什么？
陈燃后退两步站稳，“没病，但确实有件事要你帮忙。”
周筝没好气地眄他一眼：“什么事？”
“明天有个快递，你帮我带给她。”
尽管没说是谁，但周筝听出来了。
除了刚才和他同行的祝今夏不会有别人。
周筝冷笑，“要送自己去送，找我算什么？”
“再说你不是加她微信了，开个口让她来找你就这么难？”
陈燃抬眼看她，“送不送一句话。”
周筝皮笑肉不笑：“不、送。”
说完正要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折返：“还有，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薛凌，但你放他鸽子跟祝今夏待在一起，多少带点见色忘友。”
陈燃反问：“你重友轻色你怎么不去？”
周筝瞬间哑火，“关你屁事。”
陈燃笑：“赶紧滚。”
周筝瞥见他手里花，表情难言：“你今晚被鬼俯身了笑得这么}人。”
“关你屁事。”
莫名其妙。
周筝没再理他，转身走进学校。
陈燃收起手里的花，踩着绿灯的最后三秒穿过斑马线。
银杏的花语是什么？
坚韧、沉着、纯情以及永恒的爱。
俗得要死。
陈燃把手机丢进沙发，抓起领口把衣服脱了下来。
走进浴室，暖光灯让他莫名想到在粥铺的那大半个小时。
她拿起勺子又放下，粥很烫，她吹了很久才送进嘴里，还是被烫得张嘴扇风。
眉毛挤在一起有趣得很。
祝今夏，祝今夏，祝今夏。
除了她还是她。
花洒里的水淋出，像砸在身上银杏叶。
他给她下了一片银杏雨，她回赠他一束银杏花。
那花很简陋，甚至有些脏。
但不讨厌。
嗯，其实还有点好看。
第33章 甜
“之前一直说要请你吃饭，哪知道前段时间忙起来就忘了。”虞美人说，“你看周五有空没，我提前预约下时间。”
两人走到寝室楼，大一和大三中间隔了两栋。
楼下人来人往，大多是牵手拥抱对分别依依不舍的情侣。
“说得好像我是大忙人一样。”祝今夏笑，“这周没安排，星期五下了课我来找你吧。”
虞美人答应说好，又问要不要再喊几个人一起。
之前运动周部门里忙得脚不沾地，那些海报横幅不止祝今夏一个人的功劳，况且人多也热闹。祝今夏说：“那就看部长的实力了。”
虞美人摆了摆手，“请客还是没问题的，正好到时候问问大家对部门团建有没有什么想法。”
虽然这届新生加入部门将近两个月，但其中还有不少同学对部门里的人不熟悉。
众所周知拉近关系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是组团出去玩。
虞美人想借着这次机会让大家再认识认识，本着自愿参与的原则在群里发起了投票。
群里总共四十多人，只有一半的人参与了投票。
祝今夏是后来才看到，点进去投了同意。
走到寝室门口，钥匙还没插入锁孔，就听锁芯转动，门被严曦从里面拉开。
祝今夏有些意外，“你回来了？”
严曦淡淡嗯了声，侧身让她进来。
寝室很安静，开了靠近门口的一盏灯，另一边一片昏暗。
“她们没在，寝室就我一个人。”严曦说。
她桌上的电脑开着，键盘下透着红色的光，吉他包的拉链半开斜靠在旁边，A4纸凌乱堆叠，字迹潦草。右边还放着碗吃了一半的米线。
祝今夏打开另一盏灯，走到衣柜前挂起帽子。
她说：”“你今天还挺早的。”
以往严曦回来要么是深夜要么是早上，平时待在寝室的时间不多，很少看见她像今天这样打包东西回来吃。
“晚上有活动，就提前回来了。”严曦把一次性筷子丢进塑料盒，盖上盖子端出了门。
严曦话少，在寝室群也不怎么发消息。
孔唯雪一开始以为她是不喜欢她们，后来一起上过几次课才发现严曦对所有人都这样。
祝今夏本想说点什么，但严曦已经出门去丢垃圾了。
祝今夏摘下手表挽起头发，开始整理桌面。她出门得急，还没来得及收拾。
化妆品和刷子用完后随处摆放，卷发棒拔了插头放在一边，以及自己的裙子还挂在余韵的床沿。
她一一归置好才开始卸妆。
严曦回来的时候她刚卸完右眼，严曦关上门问她：“你什么时候睡觉？”
祝今夏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十点半吧，还得洗个澡。”
严曦抽纸擦桌，坐回椅子拿出吉他，“那我先弹会儿，你要是觉得吵就跟我说。”
祝今夏说好。
严曦弹得断断续续，不像在练琴。
卫生间的淋浴水声冲淡了些许琴声，祝今夏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她对音乐毫无天赋，唱歌完全不行，听歌也只听个响。要说稍微好点大概是跳舞的时候能抓到拍子，除此之外似乎都不怎么样。
祝今夏抱着衣服进去的时候严曦没弹了。
她双腿交叠，吉他放在上面，单手打字回着消息。
见祝今夏出来，她把琴装进背包放到角落，没带手机，起身去了卫生间。
桌上亮着屏的手机有新消息涌入。
祝今夏歪头用毛巾擦着湿润的发尾，余光一瞥，霎时顿住。
她站得有点远，一时间并不能确定给严曦发消息的灰色卫衣帽头像是不是她下意识猜想的那个人。
然而下一秒，像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想一般，对方打了电话过来。
屏幕中头像的正下方，赫然显示着【Ch】。
默认的来电铃声在寝室响起，祝今夏睫毛微颤，转头去看阳台。
严曦还没出来。
是陈燃？
还是单纯撞了头像。
可即使是撞头像，昵称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祝今夏心乱一瞬，转身拿起手机给陈燃发了条消息过去。
铃声中断。
陈燃秒回：【想我了？】
夏了个夏：【你在做什么】
Ch：【洗澡】
边洗澡边回消息？
还是边洗澡边给人打电话。
骗鬼去吧。
夏了个夏：【看看】
Ch：【？】
过了几秒──
Ch：【想看什么】
严曦从阳台进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去拿手机，看到【对方已取消】的语音通话微微皱眉。
她的床位跟祝今夏在一边，这会儿两人站得近，祝今夏清楚看到严曦没回对方消息，直接点进资料页不带丝毫犹豫删除了好友。
删完关机，屏幕一片漆黑。
祝今夏收回目光转身，毛巾半搭在肩上。
她走到阳台。
头顶的灯有些闪，之前报了维修一直没人来，这会儿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陈燃发了张照片过来。
Ch：【没骗你，刚洗完出来】
是用前置镜头拍的一张半身照。
印花黑t短袖，领口宽松，脖子下的锁骨露出一半，喉结明显，还沾着水珠。
图有些模糊，看上去像随意一拍，没注意什么。
祝今夏点开看了两眼，退出来半秒又点了进去。
这次看了很久。
其实没什么好看，就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就算放大也研究不出来什么。
等再退出来时，陈燃发来两条消息――
Ch：【还不信？】
Ch：【要打视频吗】
祝今夏都没回。
她隐隐感觉胸口发闷，像夏季暴雨来临前积压在低空的灰色云层，空气闷热绵密，粘稠得似蜂蜜，要用尽力气去呼吸。
陈燃会认识严曦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她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她在意的是在今晚、在这个时候――他在和她分开不到一个小时里，就开始给另外一个女生打电话。
祝今夏在意这个。
所以她才会问他在干什么。
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绪在里面。
她没给他发表情包，也没附任何标点符号，只有那句看起来类似质问的话。
她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可对方偏偏没有察觉。
不然要怎么问？
你跟我室友是怎么认识的？还是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祝今夏问不出口。
无论是陈燃还是严曦，她都问不出口。
和上次在运动场时一样，她选择沉默。
她没有立场去管他的事。
祝今夏很清楚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