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比打不出喷嚏还要难受,眼眶酸涩,鼻息微滞,怎么努力都努力不出来。他并非再也不想和她有交集,可他实在难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逢场作戏。
他也没有想到,时隔十几日,她送来的第一个别开生面的眼神里带着委屈和恼羞成怒。
梁恪言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毫不客气地打断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起瑞截止去年年终市值超675亿,你觉得我妹妹和他配吗?”
邝行鸣知道这位梁家少爷回国之后风头正盛,能完美笃定地周旋于起瑞总部高层之间,那必是有的一手雷厉风行的商业策略与挑不出错处的娴熟转圜之术,倒是不知道他说话如此直言不讳,不怕得罪人。
万恒的收购案中,他居然是输给这样一个人。
厌倦了此等望不到头的攀谈阿谀,梁恪言握着高脚杯的手一抖,分不清是不是故意,红酒倾倒皮鞋之上,一点印记沾湿裤脚。
邝行鸣说楼上有休息室。
梁恪言点头道谢。
宴会举办于尼威酒店,这里以其占地广阔的面积成为大型宴会的不二首选。梁家举办的多场宴会也曾选址于此。三楼最南侧的那间客房,历来属于梁家的VIP休息室。
柳絮宁拎着小巧的手包,另一手抓着裙摆,轻车熟路地踏上旋转楼梯。细高跟踩于鎏金红毯上时,她衷心地盼望那位娱乐公司的小公子不要再纠缠不清。
喜欢真是廉价,初次见面就能深情款款地脱口而出吗?
还有梁恪言,他凭什么……
还好没有坦白那夜的谎言,不然可真是一场淋漓尽致的自取其辱。
捏着裙摆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紧,柔滑的丝绸衣料因为她的用力而从手中逃出,她差点要被绊一跤。
带着一腔怒气走到VIP休息室,小小的气愤让她根本没在意那虚掩的门把,立刻推门而入。休息室内并没关灯,明晃晃的光笔直打下,柳絮宁站在门口,眼前被一抹高大的背影覆盖。
梁恪言下意识回头,也没想到她会此番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在原地。
手包里突然响起一阵铃声,柳絮宁回神,看一眼来电,梁锐言。她接起,还没说话,对面的声音便一股脑地冒出。
“你去哪儿了啊?我怎么在哪里都找不到你,大晚上的玩什么失踪啊柳絮宁。”
两道声音先后交汇,柳絮宁皱着眉将手机离耳朵远了些,都能听见梁锐言的声音。她认真地辨别,不远处之外,有足迹正踏上旋转楼梯而来,一步一步,回荡于空旷寂然的楼梯间,与手机里的声音吻合。
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她说不清究竟此刻脑内有何驱动力,竟然驱使着她仓皇说出一句“我现在有事,待会儿就下来”后便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手机里的声音已然隔绝,楼梯间的步伐顿却一秒继而上行得更为快。
柳絮宁抬眼,梁恪言意味难言地看着她。
她一咬牙,猛一推他胸膛,让毫无准备的他往后退了一步。于是房门与他的身体之间足以空下一个身位容纳柳絮宁。她转身关上门,双指一旋,咔哒一声,门轻巧上锁。
几乎就在上锁的那一刹那,她的腰被人从后方箍住。她因为这意外而低呼一声,手包掉落在地,两手下意识去撑门板。在暖气打得十足的室内,她的上身不知为何冰凉彻骨,背后裸露的肌肤紧贴梁恪言炙热的胸膛,像烈烈岩浆,随胸膛迭动要将她从后吞噬。
脸颊贴在门上,柳絮宁艰难吞咽一下口水:“梁、梁恪言……哥……”
“今天又要玩什么把戏呢,飘飘?”他的呼吸一点点压近了。
她到底觉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点?堂而皇之地当着他的面和梁锐言说现在有事?现在有什么事,她又要开始唱什么戏了?柳絮宁是否太过低估他了些,他是喜欢她,但这不意味着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他。
“我没有……”
又是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柳絮宁手忙脚乱地去摁挂断键。
梁锐言停下脚步,盯着眼前这扇门。良久,才离开。
一门之隔内,柳絮宁的手机被梁恪言从后方夺走,调成静音,随手扔至沙发上。
至此,她整个人已然在梁恪言怀里,扣住她腰的手已经松开,又移到她的手腕间,两手亦被他的两手牵制着,压于冰冷的门上。她只要稍许扭动身子,门板便能发出沉闷声响。
柳絮宁不知梁锐言是否离开,连挣扎的幅度都极为小心,直到听见那逐渐变轻的脚步声,她才不自觉地吐了口气。
梁恪言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捕捉,心中不由哂笑。
“胆子不够大就不要做这些。”
太近的距离之下,每吐出一个字,她脖颈便要瑟缩一下。柳絮宁不明白他的怒意为什么突然之间勃发。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不然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疏远她。
“是。”
“因为什么?”
她还敢这样问?梁恪言都要被气笑,事到如今,他不想再藏着掩着,也没功夫玩那些欲盖弥彰的小游戏。
“鱼被钩久了,也是会腻的。柳絮宁,你到底要哪一条?”
柳絮宁,你到底要哪一个?是他,还是梁锐言?
“那你呢?”小小一句话也同时勾起她的怒意。他说她的饵勾到他了,那她又何尝不是。
柳絮宁用尽全力挣脱开他的束缚,冰凉的表带和袖扣一齐擦过她的手腕,白皙手腕间瞬间起了红痕。
梁恪言皱眉,刚抓过她的手腕想看那道痕迹如何,又被她再一次挣脱。
“那你呢?”柳絮宁重复,“你才是那个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人。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要突然生气,要突然冷落我。”
她当然不知道,因为他不想再重提一遍旧事,重提他是怎么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是怎么愚蠢到把那些她蓄意为之抛下的饵当做自己心动沦陷的轨迹。可她怎么能蛮不讲理地倒打一耙?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是不知道,还是忘了?”梁恪言后退一步,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梁锐言生日那天,我也去了丹林。”
柳絮宁奇怪:“所以呢?”
去了丹林,那又怎样?
就是这样,就是这番无辜姿态,实在让人燥从心起。是她不在乎,是她早就忘记了自己做下的一言一行,是她谎言与欺骗犯下的次数太多,多到她自己都忘记了。
他忍不住冷笑:“都能一个人骑马越栏了?距离我教你骑马才过去几个月?柳絮宁,这么有天赋,一学就会。”
他的声线割着她的耳朵。柳絮宁手心突然冒起一层汗。她是忘了,她曾在这事上骗过他。
梁恪言捕捉到她短暂的局促,又是一阵笑:“终于记起来了?知道我不会再出国,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愤怒在言语间层层叠加,那些装腔作势的冷静彻底消失,被人玩弄被人欺骗的怒意让他再次扣住她的腕,手避开那抹红痕,“那怎么不从小时候进我家门开始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那时候为什么选择阿锐。既然以前选了他,现在就继续选他啊。”
他自认自己和弟弟不同,也清楚他和梁锐言站在一起,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亲近后者。他不奇怪,并为此表示正常。
可是柳絮宁,你又凭什么反复横跳?
日久经年的嫉妒穿过他阴暗的心脏和胸口,在口不择言间踱出。
为什么选择梁锐言?他不清楚吗?心跳是沾了水的皮球,吃力地跳动着,她满心满眼全是藏不住的委屈。
“是你一直讨厌我,对我冷漠又不给我好脸色。我知道,这是你的家,所以我已经够小心谨慎了,我已经离你远远的了!骗你我不会骑马这件事是我的错,可我只是想拉近一点我们的关系,就一点,不需要太多,只要够我们能在家里和平相处就可以了。是你,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我说我不会骑马,你就找驯马手啊,凭什么要和我共骑一马?”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此刻锋利直白如箭狠狠刺向他,如一块玻璃碎片,割出事实,“你们原本泡汤的地方选择的是姜山,怎么变成汤山了?也是你改的吗,你为什么改?”明明是质问,却在梁恪言还没回答时她便将答案脱口,“因为我。梁恪言,因为我要去那里,所以你才改的。”
到底是谁在打谁的主意?既然要算旧账,那就算个彻底。她是动了心思耍花招,那梁恪言未必比她清白,他的心思未必比她干净。
她语气并不平静,和猛烈的攻击一起毫不遮掩也不犹豫地朝对方刺去:“如果我的朋友有了喜欢的男生,任凭我对他有再多想法也会退避三舍。而不是像你一样,在明知你亲弟弟喜欢我的情况下,还——”
后面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下巴被他钳住,卡在虎口之间。他的唇忍无可忍地覆上来,堵住这张喋喋不休又将他阴暗不堪的意图暴露至彻底的嘴。
像惩罚,像处置,而目的无外乎让她闭嘴,别再将事实残忍地剥落。
柳絮宁的脑中一片空白,裸露在外的肌肤贴着冰冷的墙,脊背僵直,肩膀颤抖,大声说话给予的勇气在他霸道地吻上来之后烟消云散。
她下意识想挣扎,在他怀里扭动逃离,又被他抓得更紧,撕咬得更烈。
她不受控制地溢出一道哭声,那双眼里水光弥漫,氤氲着团团雾气。
梁恪言放开了她,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鼻尖贴着她的,如潮呼吸在相交后置换。
像极了动物世界的片尾曲,谁是胜者,谁又被厮杀,分不清楚,一片狼藉。
室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两颗心仓皇乱跳。
这吻太久太久,难舍难分,让柳絮宁筋酥骨软,腿都要站不稳。她喉咙不知为什么发痒,不住得咳嗽出声。
梁恪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双眸盯着她通红的脸颊,尽数摊牌:“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明知阿锐喜欢你却还是动了歪心思,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声音如冷风测测,“我是不好,可你不就喜欢我这样的人?”
“我不喜欢你!”猛然推开他的手,泪眼朦胧间,柳絮宁笔直看向他,声音里含着沙哑的委屈,气势却仍旧不落下风。
她蹙着眉,想往后退以拉开距离,可后面就是冰冷的墙,彻彻底底堵住她的出口。
身前是他毫不掩饰的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让柳絮宁进退维谷。
“不喜欢我?”头顶的灯光从梁恪言的短发间掠过,他笑笑,替她整理鬓角凌乱的发,有一缕贴着水润的唇,沾上一点口红。
“是,我忘记了,装醉那天你抱着我,对我说,你喜欢阿锐。”他轻轻拍打她的脸颊,“我们飘飘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血液急躁地涌动着,柳絮宁没忍住惊讶,望住他的眼睛:“你知道我是在装醉?”
“对。”梁恪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短暂的愤怒与嫉妒过后,他终于冷静下来。回国数月,柳絮宁从未打过他的电话,仅有的联系方式不过以微信传递消息,她凭什么能记住他的电话。这么低级的把戏,他自认没有失智到这种地步。
“柳絮宁,有些事情你不用做成这样,演技太差成效太低。”
“演技很差吗?”她长睫垂落,连带着声音也湿漉漉的,“既然知道我没醉,你为什么要生气?”
他聪明的妹妹真是一针见血。
梁恪言有一瞬胸滞心悸,连呼吸都要用力。丹林马场那件事,如果非要扣架于天平之上,那他被人欺骗的怒意早就消弭于无形。他连于天洲都可以给第二次机会,何况是他的柳絮宁呢。
可是他不明白,她是怎么轻描淡写地就能把喜欢这个词说出口,又是怎么轻而易举地编造出这份心意的。哪怕知道她在作戏,知道她拙劣的演技,知道她嘴里没句真话,他也讨厌她那句喜欢梁锐言的说辞。
她的脱口而出,让他前期如折如磨般的思想博弈与藏在心里的这份喜欢变得廉价无比。
“因为我不允许你说你喜欢别人,哪怕是假的。”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捏着她脸颊的手的力道不断收紧。
他不允许?柳絮宁都觉得纳闷:“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不允许,我又凭什么听你的?刚才在楼下大堂,那个叫Simon的男生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又说你已经同意让我们试着相处,你眼里的喜欢不是照样廉价?是你自己突然不要理我,连话都不想和我说,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我装醉骗你又怎么样,难道我有别的办法吗?”
Simon?哪来的痴根。
“谁?”
他还敢问Simon是谁?
柳絮宁瞪大双目:“也许是你未来的妹夫啊,哥哥。”
空气一瞬静止,梁恪言怒极反笑:“柳絮宁,我在好好问你。”
她回敬:“我也在好好地回答。”
这话落,胸口压抑着的薄怒似翻天的热浪,要把理智全部挤出他的身体。他又一次低头,身上的气味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压她而来。
柳絮宁眼里蓄了已久的泪大颗大颗滚落,她扭过头去,胸口剧烈起伏,抖着声控诉:“为什么又要亲我,你说不过我就要堵住我的嘴吗。”
好似理智回笼,梁恪言骤然停下,鼻尖僵持地顶着她的侧脸。良久,无可奈何地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
“对不起。”他道歉,“我是说不过你,也是真的想亲你。”
“莫名其妙地不理你是我的错,我向你认错。”
“但我不知道谁是Simon,如果你指的是刚才站在你旁边的男人,我已经回绝了他们家来的那个。什么同不同意的屁话,我都没说过。平时这么聪明,能把我耍得团团转,现在就不会动脑子想想了吗?从小到大,你对我有多警惕,怎么这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说什么你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