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至今,课程的教学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主要还是靠练习,如果有竞赛需求或者有意向往这方向发展的同学,可以在自由练习期间单独请教练指导。
温嘉玉当然不在这种学生的行列。
她走到祁亦斯靠着的躺椅前,面露不虞:“睁大狗眼看清楚,我来上游泳课了!”
凭什么他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衣柜的仇她都还没报呢!
“只是上课,又不是下水。”祁亦斯不屑地抬眼看她,“你当我是祁亦然那个傻子么?”
温嘉玉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拿喷剂糊他脸再把他丢进垃圾桶的冲动,说:“下就下!我下你也得下!”
祁亦斯眉头一皱,他单纯觉得泳池很脏,“行,你先。”
温嘉玉再次深呼吸,然后面向泳池,从扶梯处一点一点往下挪。
水刚漫过腰身,温嘉玉就看到五班那边,有个女生在朝这边走来。
贺佳换回了校内统一的黑色连体泳衣,没有了白色独特泳衣的衬托,人也好似变得不那么显眼了,直到她走进一班区域,温嘉玉才彻底确认是贺佳。
此时泳池的水已经漫到她胸口处,一看到贺佳这张脸,温嘉玉脑中闪过的细碎画面就让她无法催眠这里是浴缸,不是泳池。
水中飘然的浮力变得压抑、阻塞、窒息,心跳声仿佛也被无尽的泳池水阻隔,闷在胸腔里。
她感觉自己开始头疼,莫名就不想让贺佳看到自己入水的画面。
“哗啦——”
水面晃动,温嘉玉从扶梯上岸。
她顾不得一身水迹还湿湿嗒嗒地往下滴,没好气地想踹祁亦斯:“我下过了,你赶紧!”
少女笔直光洁的长腿,白得近乎发光,带着水迹晃人眼。
祁亦斯后退一步避开,眸光跟着偏移,不让自己去看少女姣好的身形,“我要的是游泳,不是下水。”
边上贺佳踌躇开口:“苏夏,我......”
“烦死了!”温嘉玉暴躁打断,竖起食指,恨恨地指着祁亦斯鼻子骂,“随你便,老娘不干了!”
爱告状就告状,想她下水,还是在贺佳面前下水,没门!
温嘉玉骂骂咧咧地要往更衣室走,手腕忽地被拽住,祁亦斯脸色阴沉:“游不游?”
“不游!”温嘉玉呵斥,“放开!”
她对他总是这样!
祁亦斯看她这副模样就心中窝火,不仅没放,反而俯下身逼得更紧,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贴上温嘉玉的鼻尖。
祁亦斯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逼问她:“是不是江行让你游,你就游?”
温嘉玉“哈”地笑出声:“江行从来不会逼我游泳。”
她错开他的鼻尖,凑得更近,带着玫瑰香味的温热湿气靠近祁亦斯耳畔。
“祁亦斯,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跟江行比?”
“你以为你是谁?”
少女一改往日的争锋相对,笑意盈盈的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刃,锋利到仿佛能割断神经。
祁亦斯脑中响起“嗡”的一声铮鸣,他得承认,他成功被挑衅到了。
“确实,我跟他没什么好比的。”
他跟江行确实不一样,江行不会逼她游泳,他会逼。
祁亦斯面无表情猛地一推,然后松手。
“啊!”
泳池溅起巨大的水花,惊得在旁练习的学生纷纷躲远,四下逃窜,个别女生下意识发出尖叫。
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开,水花最中间的少女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恐惧的尖叫和求饶,又控制不住被呛出声。
海藻般微卷的长发飘浮在水面,逐渐被打湿,漆黑的发丝攀爬少女愈发苍白的美丽脸颊,娇嫩的唇被她自己咬得殷红,像摄人心魄的海妖。
温嘉玉在水里没有挣扎,依旧死死盯着他,祁亦斯起初觉得没什么。
渐渐的,察觉有些不对劲。
直到看到她彻底沉下去之前,隔着湿发看他的无尽厌恶的眼神中,竟浮现出一丝全新的情绪。
像是......恨?
祁亦斯脑中一片空白,她会恨他?
他猛地意识到,苏夏不会游泳!
浑身血液倒流,祁亦斯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要彻底地消失在他生命里。
这种心悸的感觉在将少女救上来后,依旧没有消除,祁亦斯双手颤抖地做溺水急救。
“苏夏,苏夏?”
温嘉玉呛出几口水,睁开漆黑双眸。
待咳嗽平稳恢复力气后,第一件事就是扬起手腕,狠狠给了祁亦斯一巴掌。
整个游泳场馆鸦雀无声。
从温嘉玉落水到祁亦斯救人,两个班级的人早起围了过来。
明知道是祁亦斯不对,可此时看到一个特招生竟然敢扇祁家二少爷的巴掌,还是心神一震,不少人心底更为温嘉玉倒吸一口冷气。
谁不知道祁亦斯是温斯特这些少爷里脾气最差的啊,当初茹家的二女儿可是只碰了一下手就被勒令退学!
苏夏就算运动会一战成名又怎样,敢扇祁亦斯巴掌,最后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死!
然而让众人心神更震,震惊到乃至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祁亦斯只是静静看了少女两眼,确认她真的无恙后,缓缓开口:
“对不起。”
针落可闻的死寂中,场内每一个人都清晰无比地听到了这三个字。
这是温嘉玉第一次听到祁亦斯的道歉。
这个恶劣的少年终于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可她又凭什么要原谅?
回答他的,是温嘉玉又一个巴掌:“滚!”
第50章
贺佳是在联合运动会结束以后, 才发现不对劲的。
运动会结束,学校需要连着两周补齐缺失的课程,周末不得放假。
所以在结束的头两天, 温斯特没安排晚自习,大开校门, 方便本市的学生晚上回家补齐用品, 或者跟父母小聚。
以往周末,贺佳只要回到家中, 贺哲彦必定不再加班, 准时回家,而方雪柳也必定准备了父女俩爱吃的家常菜。
但是这周,不仅是爸爸忙到忘了发消息告诉她没时间来接, 贺佳在自己打车回家后, 进门时还恰巧撞见准备外出的贺哲彦。
“爸!”
贺佳率先叫住行色匆忙的男人。
贺哲彦躬着身,正在穿鞋, 注意力显然不集中, 都没发现她这个女儿站在门口。
“佳佳?”贺哲彦抬头怔了怔, “你怎么回家了,没在上课?”
“爸, 今天运动会结束学校晚上放假, 我有在家庭群发消息的。”
贺佳往屋内瞧,本该亮着温馨灯光、飘着饭菜香味的餐桌区域, 阴沉昏暗,像许久无人打扫的角落,仿佛布满灰尘。
并未开灯, 显然没有准备晚餐。
这不是方雪柳的风格,从温玺润身边抢回贺哲彦后, 她一直力求在贺哲彦面前打造“家”的感觉。
贺佳有种不好的预感:“爸,你要出门?不在家吃晚饭么,还有妈呢?”
“公司有事,来不及在家吃了。”贺哲彦摸了一下她的头,“爸爸现在要赶去公司,晚饭你自己叫外卖?或者跟同学一起去外面吃,你妈妈感冒了在卧室休息,你等会帮她叫点清淡的粥吧。”
“爸,公司怎么了?”贺佳脱口而出,“是不是因为江行?”
贺哲彦神情微变:“佳佳,你怎么知道江行?”
他想到了什么,“那个叫苏夏的女同学,我让你送的道歉礼盒送了吗?有没有跟她好好相处?还是运动会期间发生了什么?”
这些话问出来,贺佳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果然是江行因为联合运动会的事,针对他们家了!
他在校内表现得太淡定,会议室里的怒气也好似只针对辛妍玲。
对她则是完全漠视的态度,几乎让贺佳产生江行没有认出她的错觉。
现在看来,他不仅认出了她,还已经将她这个幕后黑手在心中判刑。
他甚至不屑对付她,直接找上贺哲彦。
贺佳不知道贺家公司现在是什么状况,在她的印象里江行有江家祖训的限制,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想了想,把辛妍玲割‘苏夏’马绳的事说了出来:“爸,我是在会议室看到江行的,还有嘉嘉。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认出我,也没有去打招呼。”
“至于苏夏,我有听你的话,去跟她交朋友,所以才一直跟着玲玲劝她不要做傻事。”贺佳咬了咬唇,“可能是江行认出了我,不太理智地把玲玲的错,一并归在了我身上。”
贺佳惭愧地低下头,眸中蓄起泪花:“是我连累了爸爸。”
贺哲彦闻言,沉默良久。
他不曾怀疑贺佳话语的真实性,小时候如此,现在亦是如此,没人会怀疑自己的女儿。
贺哲彦叹了口气:“这不怪你,佳佳。江行就算因为迁怒才对付贺家,也是因为爸爸有错在先。”
“这是爸爸应受的惩罚,公司如果实在保不下来,爸爸也会尽快安排好让你出国。”
贺佳心神一震,爸爸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保不下来?
爸爸能力那么出色,他们贺家虽然称不上豪门,可条件在淮京,也比大部分人好得多,不然她凭什么当四人姐妹团里的老大?
现在爸爸的意思是,公司要破产了?
所有的情仇纠葛,在赖以生存的根基将要被人连根拔起时,简直不堪一提。
“怎么会这样?”贺佳是真的急了,“江行怎么会这样?江家不是有祖训吗!当年我...当年他们误会我把嘉嘉推下泳池的时候,都很讲道理,没有这样的!”
明明那时候温嘉玉是真的掉进水里,情况比现在恶劣多了,这次运动会她又没有真的受伤!
贺哲彦顿了顿,安抚地擦掉女儿脸颊的眼泪:“佳佳,当年是当年。”
当年江行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现在的少年,已经是运筹帷幄、手握实权的半个江家主人了。
他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他原来一直活在江家的掌控里。
公司的几个高份额股东、重要合作伙伴甚至部分高管,居然都是江行的人!
在不违反祖训的情况下,江行依然有能力,也有耐心慢慢布局,在他身边织下天罗地网,只要他稍不安分,猎人就会即刻收网。
如今江行没有立刻把路堵死,大概就是为了欣赏他的苟延残喘吧。
任他苦苦挣扎,在他筋疲力尽之后,再给出致命一击。
贺哲彦能理解江行的意思,是觉得以他们对嘉嘉的伤害,即刻毙命太便宜他们了。
贺哲彦眸光悠远,又是一声叹息:“佳佳,人是会变的。”
他站在门口处,眼神不着痕迹地投向卧室,似怅然,似感慨。
没有人会一成不变,就像少年会变成凶兽。
就像单纯美好的初恋女友,也趁他醉酒低迷时,在明知他已婚的情况下,诱导他做出荒唐的事,更在事后偷偷躲起来生子。
就像他曾经以为他会爱温玺润一辈子,可他也无法否认,在得知温玺润只是因戏生情不是真的爱他后,他跟方雪柳那一夜里未尝没有报复的快感。
他的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无瑕,可最对不起的,还是两个孩子。
更讽刺的是两个孩子的生日还那么接近,他竟然不知道当时玺润已经怀孕!
贺哲彦痛苦地闭上眼睛,缓了几秒,让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几秒过后,他睁开眼,抬手看了看表,整装出发:“佳佳,爸爸没时间要出门了,海外那边有个口碑很好的公司主动表示对爸爸公司有兴趣,这个会议很重要,爸爸不能迟到。”
他最后转头叮嘱:“你好好吃饭,好好上学,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爸爸都不会放弃的。”
他有仔细打理一番着装,可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底还有明显的乌青,一看就是熬了几个大夜,或者干脆通宵。
精神的奕奕遮不住身体的疲惫。
贺佳第一次发现,原来爸爸这座大山也会倒。
原来他们那些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轻易碾压他们。
那她这些年又在骄傲什么呢?
从温嘉玉那里把爸爸抢来,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温嘉玉就算没有贺哲彦,也依旧是公主,她有温家,有江家,有江行撑腰,她拿什么跟她比?
贺佳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温嘉玉时的情景。
是她九岁那年,方雪柳数次割腕相逼,贺哲彦没有办法,只好正式带她上门,跟温玺润谈离婚的事。
那是她第一次去龙安,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玉砌雕栏的大家宅院。
不过跟外表庄严沉肃的氛围不同,温家老宅因为养着温嘉玉这个娇娇女,俨然是个儿童游乐场,不仅有茶话厅,还有花房。
她去的那天,游泳池刚刚竣工。
温嘉玉穿着精致昂贵的蓬蓬公主裙,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在巡视她未来一段时间的兴趣活动场所。
见到她的第一眼,并没有往她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方向想,而是对她说:“你是保姆的女儿吗?”
“你先别过来哦,这是我的泳池,等我学会游泳以后再分你玩。”
温嘉玉认真地强调那个泳池的归属权,她是泳池主人,她要第一个游。
而贺佳的第一感觉是,温嘉玉觉得她脏,怕她脏了她的泳池。
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
“不是哦。”贺佳也学着她说话,“我是贺哲彦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