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动作十分缓慢僵硬地抬起衣袖,掩住小巧玲珑的嘴巴,“你从哪里听来的坊间传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礼枝答不上来,索性换了个问题接着问:“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伏见?平安京在黄昏之后,是禁止所有人外出的。”
女子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像她的动作一样,很僵硬。
“我只是想来看看。看一眼便走。”
“你......不上去吗?”礼枝指了指鸟居,“来神社的话,至少应该参拜一下主祭神。”
“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怎么好意思去面见高高在上的神呢?”女子话音里满是遗憾,“我日日在夜晚来到这里,能看着这座鸟居,就心满意足。”
“这也太卑微了!”礼枝愤愤不平地说道,“神明的力量取决于人们的信仰,小姐您这么忠实,是他力量的重要来源之一。对于稻荷神来说,您一定是万分重要的人啊!”
那女子僵硬的脸上,显不出一丝不可思议,“真的是这样吗?”
“是您引以为傲的神,必然也会深深地爱着您。”礼枝走上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神永远爱世人。而您,是特别的那一个。”
女子露出的感谢的神情,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泪水。
“如果真的如此,那么我......”她看向了鸟居。
夜风再度拂过,礼枝闻见了泥土的湿润气息。
她嗅了嗅,发觉这气味似乎是从女子的身上发出。
但在空气里细细地品,又能分辨出几缕香火的气味。
这两股虽然没有关系的味道融在一起,说不上难闻,但在热衷于制香的平安时代,这也绝对算不上好闻。
而且有点不和谐的诡异。
礼枝做了个“请”的动作,“想要见的人,就立刻去见吧。”
女子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拖着厚重的被污泥弄脏的裙裾,以十分艰难的动作,迈上了台阶。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慢太慢了,以至于礼枝认为时间的流逝出了什么问题。但风速一如往常。
过了许久,那女子终于走出了她的视线。
“顾礼枝!”晴尘的声音在她背后炸开。
礼枝回过头。
“随便穿越时间会影响历史走向的,搞不好你就会没了!”晴尘语速很快。
礼枝起了坏心,想知道这狐狸到底会不会生气,便说:“我刚才和一个女生聊了天,鼓励她去见这个时代的你。”
晴尘僵直,声音低沉得可怕:“你说什么?”
第20章 第二十块油豆腐
礼枝第一次见晴尘露出这副表情。
她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丝胆怯,心想她不会真的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吧……
礼枝飘在原地,纠结究竟要不要照着他说的话做,再重复一遍。
晴尘像是在欣赏她不知所措的神色,死亡凝视了她一会儿,他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吓唬你的。”
礼枝虚惊一场,她转而气恼地看向晴尘,“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
“抱歉抱歉。”晴尘走近,伸出手来拉她,“我们先回去吧。这段时间的平安京很危险,还是小心为妙。”
礼枝回首向高高在上的伏见稻荷大社鸟居看了一眼。
虽然那个女子已经不知所踪,但她好像还是能依稀看见她拖着长长的裙裾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的背影。
“那个女子,后来见到你了吗?”礼枝看着晴尘,问。
晴尘握住了她的手腕,“在这里随便谈论历史,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可能会发生改变历史发展轨迹的事情。”
“这就是蝴蝶效应吗?”礼枝问道。
“没错。”晴尘带着她回到了街道上。
两人一起在长街上向前走。
周边的所有建筑都是黑的,只有一层薄薄的月光指引前路。
“这就是朱雀大街。”晴尘说道,“你一定有所知晓。”
礼枝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并不是她半懂不懂。
这条将平安京一分为二的长街,是平安京最大的一条主干道。
只是,总觉得,晴尘在非常巧妙地向她隐藏着什么。
稍稍侧过视线,晴尘在月下显得愈发圣洁,长发沐浴着月光,皮肤近乎透明。
他垂着袖子慢悠悠地走着,看样子悠然自得,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那么,她在执意要来到1017年的那一秒,纷乱色块组成的墙壁外,晴尘的眼神为何又和平时有不同。
“呐,夜晚的平安京很美吧?”晴尘转过头来,笑着问礼枝。
礼枝迎着他的目光看去。
与其说是平安京很美,不如说在平安京的晴尘很美。
等等……
礼枝飞快地摇了摇头,似是要用物理方法将自己的想法从脑袋里直接甩出去。
这到底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还是单纯被他诱惑了,还很难说。
什么都不说,更显得可疑。
礼枝定了定神,笑着说道:“你想不想玩个游戏?”
晴尘耳朵动了两下,“哦?请说。”
“是一种酒桌游戏。”礼枝说道,“就是扔赛子(注:类似于骰子,但是有的有更多个面,比如七个面。上面会写一二三四五六七,也有的写别的)。一局每人扔三次,两次比对方的数字都要大,算为赢。”
晴尘说道:“啊,原来是这种游戏。”
“没错。”礼枝继续陈述规则,“如果两人的两次大小都一样,进入下一局。要不要一起玩呢?”
“是酒桌游戏的话,就一定要喝酒吧?”晴尘拿着扇子,戳着自己的下巴,“那么输了的人,惩罚喝一杯吗?”
礼枝摇摇手,“只是喝酒的话也太无聊了。一般来说,喝酒总是要配故事的。”
“输了的人就要讲一个故事?”晴尘成竹在胸,“我有的是故事,就算一直输也不会害怕哦。”
“No. No. No.”礼枝连连摇头,“赢了的人可以向输了的人提出一个要求,输了的那一方,要在这个要求下讲故事。”
晴尘:“比如?”
礼枝清了清嗓子,“比如说,我赢了,我可以说:我想要听晴尘刚出现在现世的时候的故事。晴尘就一定要遵从我的条件。”
晴尘哈哈地笑了两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赢我不是那么容易。”
礼枝想起来她的对手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神,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晴尘不可以使用非自然力量,这对普通人类非常不公平,那样就是作弊。”
晴尘眼睛弯了弯,里面倒映着月亮的光辉,很轻地答应了一声,“好。”
时间到了,两人身边的平安京街景开始了快速旋转,然后像是拼图被破坏,分解。
在与来时相同的巨大风暴团结束之后,礼枝睁开了酸痛的眼睛。
眼前是原木色的冰凉的地板,头也在隐隐作痛。
她坐了起来,挠了挠头,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花了一会儿,才渐渐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礼枝当即向客厅内看去。
晴尘正端着一个器皿,从里面取出了一根细细的棒状物。
之前她出卧室门的时候,客厅里烟雾缭绕,香气弥散,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发出的。
她就是在闻到这根香的味道时晕倒的。
所以回溯时空用的,就是它?
礼枝正要问,见晴尘已经将它收进了手心。
礼枝一个箭步冲过去,“等一下!”
晴尘看了她一眼,“哦呀,你醒了。”
礼枝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掰开他的手指。
手心里空空如也。
“刚才那个器皿,被收到哪里去了?”礼枝一边问,一边开始在晴尘身上一通乱摸。
但是摸到的只是和人类一样的身体肌肉与骨骼而已。
晴尘也不制止她,任由她摸了好几遍,才说道:“那是神界的器物,自然是收进了另一个空间里。”
礼枝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晴尘来到沙发上坐下,问:“要玩酒桌游戏的话,礼枝希望是什么时间?”
礼枝理了把头发。
虽然是半夜惊醒并且出来喝水,才会晕倒,但是从1017年的平安京回来之后,精神意外地不错,后半夜的觉不睡也罢。
正好家里还囤了一堆朝日啤酒,那干脆――
礼枝在茶几边盘腿坐下来,自信地拍了拍桌面,“现在就可以。晴尘觉得怎么样?”
晴尘的耳朵竖了起来,他语气担忧:“不睡觉也没关系的吗?”
礼枝直接捋起了睡衣的袖子,胳膊支着茶几的桌面,“没关系。”
晴尘笑笑,“愿赌服输哦。”
礼枝:“买定离手,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叫出了在角落里坐着的拓云和早雾,“请帮我们拿啤酒和玻璃杯来。”
她又想起晴尘十分抗拒现代工艺下的玻璃杯,急忙更正了一下,“请给晴尘大人拿白瓷酒杯。”
拓云和早雾领命照做,不到一分钟,就将啤酒开好罐,和杯子一起摆上了茶几。
礼枝取出赛子,放在了桌上。
这是一个有七个面的赛子,每一个面上写着一个数字,一共写了一到七。
架势已经完全摆好了,晴尘也跪坐到了礼枝的对面。
拓云和早雾则一个坐在晴尘身边,一个坐在礼枝身边。
礼枝:“游戏现在开始。”
拓云和早雾都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礼枝握住了赛子的手。
礼枝自认为运气不怎么样,大事虽然都顺利度过,可日常小事就不好说了。所以,提出玩这个游戏,本就想着只要样本足够大,总能轮到自己赢一两次。
而一两次就足够她向晴尘抛出问题了。
期待降得足够低,心态反而十分稳定。
礼枝拿着赛子,手在半空虚虚晃了几下,就将赛子抛了出来。
赛子在桌面上滚落了两圈就停住了。
朝上的那一面,显示着大大的“一”。
礼枝想过自己运气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
她一脸黑线地盯着“一”,有种想要退出游戏的冲动。
坐在礼枝这边的早雾探头看了看,鼓励道:“没关系!还有机会!说不定下一把就是七呢!”
晴尘拿过赛子,“该我了。”
礼枝提示道:“不可以用非自然之力!”
晴尘双手合上,将赛子包裹在手心里,笑道:“就算是不用非自然之力,我也不一定会输给礼枝。”
他松开了手,赛子坠落在桌上。
是一个“二”。
数字不大,但是偏偏比“一”大。
拓云欢呼:“好耶,我们晴尘大人手气果然不一般!”
礼枝立即拿回了赛子再次抛了出去。
好消息,这一次终于不是“一”了,坏消息:是个“二”。
晴尘志在必得,两指夹起了赛子,随便一扔。
在场四人都凑了上去。
“居然是七!”拓云道,“不愧是晴尘大人!”
晴尘做出“请”的动作。
礼枝不得不咬牙将玻璃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拍在了桌上,视死如归地说:“晴尘想要听什么故事,请说吧。”
晴尘:“我想要听关于礼枝的故事,在遇见我之前,或者说,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的故事。”
礼枝:“太宽泛了,有没有更具体的要求?”
晴尘摸了摸耳朵,“那么,我想知道礼枝来日本的契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礼枝一秒返回大学入学考试校内考的面试现场。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老师的?
“因为对日本的文化很感兴趣,所以就想要亲自来到这个国家学习。”
是这样的培训机构老师教出来的车轱辘话。
但是,面对晴尘,说车轱辘话的话,她自己都会觉得很不合适。
他们明明是认识不久的关系,但是共处一室很容易让人产生对对方的信赖感。就算她现在对晴尘产生了怀疑,也克服不了想要对他说实话的潜意识。
于是礼枝回忆了起来。
“很多事情不是都有理由的。关于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我会说,很像是一种感召吧?嗯,从某一天的某一个瞬间开始,突然就会变得在意起来了。的确有点奇怪,但是就是这么一回事。从大概十岁的时候。这么些年一直努力着,最后来到了这里。”
晴尘微笑着听着,“真是辛苦了。”
“好了,这个故事说完了,我们要下一局!”
礼枝着急从晴尘那里套话,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赛子。
晴尘默许了下一局的开始。
第21章 第二十一块油豆腐
“主人大人,真的不用下次再玩吗?”早雾抱着一摞空空的啤酒罐,忧心忡忡地看着满面红光的礼枝。
拓云附和:“就算不借助非自然之力,稻荷神的气运也会比普通人类好几万倍。”
窗外,乌鸦已经宣告新的一天开始,在呕哑嘲哳地找厨余垃圾吃。
礼枝又开了一罐啤酒,道:“这才到哪里?我一定会赢的!”
晴尘手心里掂了掂有一定重量的赛子,歪了下头,“那么就再比试一局吧。”
这一次,他扔出去的赛子朝上的那一面是“一”,比礼枝扔出来的“四”要小。
礼枝大受振奋,接着抛出了下一枚。
朝上的面是数字“七”。
赛子里最大的数字。
晴尘的眉毛动了动,笑意里凝了几分认真,“这可不太妙啊。”
输赢几乎已成定局。
果然,晴尘扔出来的数字比七小。
比了几个小时,终于轮到礼枝赢了。
她手舞足蹈地将开好的啤酒倒入晴尘的杯子里,“有请。”
晴尘喝完了一杯,将杯子放下,问道:“礼枝想听什么故事?”
礼枝双手托腮,上半身向对面探了过去。因为喝酒上头而通红的脸上,方才不清醒的笑褪去,转而换上了一副郑重的表情。
“我想知道晴尘的过去,关于筑紫所说的话,还有我遇见的那个女子。”
晴尘无奈地笑了笑,“嘛,既然我听了关于礼枝的那么多的故事,只好勉为其难地讲一下我的,来作为回应了。”
“时为长和六年,同年,年号更迭,因此也是宽仁元年。”晴尘半闭着眼睛,回想似地讲述道,“那一年,我在伏见稻荷大社普通地过着普通的生活,做着普通的工作。那位来拜访我的女子,是我的……一位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