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一泻千里，礼枝在晴尘的怀抱中，头一次觉得她离宇宙那么近，那么近。
第69章 第六十九块油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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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个老奶奶能早一年回来, 晴尘是不是就不会放弃之江了。”礼枝在之江无边的夜色里抓紧了身上披着的衣服，怅然若失地问道。
晴尘指尖点燃狐火，手指轻轻扣动, 让狐火旋转跳舞。幽蓝的光与他的赤眸，如同冰与火在交织。
“就算她早一年回来, 也不会有改变。”晴尘说道, “我能苟延残喘到第一百年，已经得到了天照大御神的宽限。原则上我应该在上个世纪就被杀掉才对。”
“比起这个, 应该庆幸自己多赚了五十年。”晴尘淡然地笑了笑。
“说的也是。” 礼枝抬头看着城市天空，眼睛里是释然。
而且谁能料到第一百零一年会有人回来呢？
能守护着空无一人的之江到第一百年, 晴尘也已经尽力了。
“一百年啊, 说起来，还真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历史。”礼枝感叹地说道, “对于人类来说，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看到一百年的时光。”
这时, 礼枝感到手腕一紧。
转头一瞧，是晴尘忽然拉住了她。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礼枝的大脑还在事后降温冷却的状态里, 被晴尘这么严肃地盯着, 她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弯来。
“‘那’是哪个？”
晴尘攥紧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占领之江的根本不是什么妖怪。”
礼枝：“哈？”
“是付丧神。”晴尘说得十分肯定。
礼枝木木地站起来，“付丧神？”
“所谓付丧神，是指过100年后，一个物品就能获得灵性, 转化为某种有灵性的东西。”晴尘说, “去年是之江倒塌的第一百年。被废弃的本殿化成了付丧神。”
“可是, 是一百年, 为什么到了今年才会出现？去年就应该有了吧？”
“民间传说为了便于流传，一直都提到‘100年后变成怪物’。其实这样的表述并不需要严格理解为100这个精确数字, 但大抵在一百年上下。因为付丧神就是建筑物本身的灵气，所以他会一直存在在这里，无法察知。”
晴尘详细地解释完，礼枝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向在黑夜中沉默的本殿废墟。
古老的建筑垮塌在地上，残砖断壁散落一地，被风吹雨打得斑驳而颓废。原本华丽的门楣现在只剩下残存的支撑结构，显露出岁月的无情摧残，孤寂而萧条。
倒塌的废弃建筑物本就巨大，巨大的静默物矗立面前，只会给人带来恐怖的阴气而已。
若不是他们将院子清理得干干净净并且重新平整过土地，她一定不敢大晚上待在这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夸张的尖锐大笑声，从本殿的废墟里传出，响彻天空。
礼枝躲进晴尘的怀里，惊恐地盯着本殿的残骸。
一团黑色雾气急速凝聚，形成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他飘在半空，居高临下俯视二人。
“不愧是我的稻荷大明神，还是那么聪明。”黑色人影说得的确像那么回事，以至于礼枝听不出来他到底是有敌意还是真情实感。
晴尘将礼枝护在身后，独自面对黑色人影。
“之江。”
“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叫我的名字了。”付丧神从高处飘落下来，停在了晴尘的面前，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害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不正是你和顾礼枝吗？你还在装什么仁义道德正人君子？”
礼枝死死攥紧衣服，被那股锐利的冷气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一百年，整整一百年，我都在此地等着被人修复。第一百年，顾礼枝走进了我的本殿。”
付丧神的声音低低的，意外地并没有幽怨和愤怒，反而是一种“空”，让人听不出一点情绪。
“她说要复兴这座神社。我以为之江还会有希望，我固执地等啊等啊，可是等来的却是你们要将本殿清理掉进行重建的消息。我陪伴你度过接近六百年的时光，把你视为我心目中唯一的全.知.全.能的神，而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
付丧神说到这里，周身散发出更多浓郁的黑烟。
烟雾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膨胀开，顷刻间就充满了整座神社，连上方的天空，也被层叠的黑云给彻底遮蔽了，附近的路灯和建筑物灯光连一丝也透不进来。
礼枝据理力争道：“我们不正是在复兴之江神社吗？将这里重建起来，吸引附近的居民前来参拜，就还有可能回到过去啊。”
“回到过去？”黑影猛然俯冲到她脸上，冷笑着质问，“你们想建起新的之江本殿，就需要先将旧本殿拆除，这会让我从这世间消失。可我已经陪伴了晴尘六百多年，见证过这座神社的风风雨雨，凭什么要我消失？”
“你……”礼枝吃惊地望着眼前飘忽的黑色人影。
所以他们决定重建神社的决定，才是让之江的付丧神出现的原因？
“古往今来消失的神社数量繁多，我本也无需在意此事。而稻荷大明神是我心中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做何选择，我都不会对此有怨言。可偏偏是你们要重建此地，要让我消失！”
“唉。”
耳边传来晴尘无奈又略带嘲讽的叹息。
“作为之江的主祭神，我还真是失职啊。怎么会养成这种性格古怪的付丧神？建筑物倒塌了需要重建也是理所当然吧，你居然接受不了事实，真是让我感到丢脸。”
晴尘在廊下坐下，悠闲地拍了拍腐朽的地板，“这里的破败程度已经到了极限，怎么可能在旧本殿的基础上进行修缮？要是倒塌了伤到人，要拿什么赔偿？”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们清理掉旧本殿！”黑色人影退至本殿前方，一团黑雾跟着他移动，将本殿牢牢地笼罩了起来，“这座本殿，是之江地区的人们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省吃俭用建起来的。当时为了这座神社，死了好多村民。如今你们要将这一切从世间抹去，我不会允许。”
“真是抱歉，事到如今就算你不允许，也没办法了。”晴尘站起身，朝向本殿，摆出迎战的姿态。狐火在他周身飞舞，照亮他的身影，“因为我已经决定要继续守护此地，就算它被众神抛弃，我也会陪伴它到最后一刻，直到我这副躯体从世间毁灭。”
历史就是历史，过去就是过去。
比起过去的时光，未来要面临的长路，才是真正需要把握的东西。
“你不用摆出那样如临大敌的姿态。”付丧神摇了摇手，身边的黑雾也跟着他的动作荡漾，“我并不打算和你兵戎相见。”
礼枝被气到头疼。
她不耐烦地上前，仰头问道：“那你到底要怎样？要我们彻底抛弃这个地方，你才会满意吗？”
“无论是抛弃也好，还是守护也罢，都已经太晚了。”付丧神疯癫地大笑着，“我已经对你降下了无法破解的诅咒。顾礼枝，最初提出要重建之江的，是你。我要你也像我一样感受即将从这世界上消失的恐惧和不甘。你让我承受的，我会千倍万倍地还给你。”
礼枝膝盖发软。
她想找个东西支撑一下，却在迈步之前，就软软地跪倒下去。
膝盖触到湿润的泥土，并没有很痛，
可她却好像是跪在了尖刀上面，全身都在痛。
晴尘闪到她的身边扶着她的肩，一声声唤她，“礼枝，礼枝，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一定可以破解诅咒。”
黑色人影听了，笑得更癫狂，“这诅咒，是解不开的。是我下的死咒。如果你想要破解，她会死得更快。”
晴尘咬牙切齿，怨恨地看着黑色人影，眸子里的红色仿佛炽烈燃烧的火海，“之江，你竟然狠毒至此。”
“我狠毒？在你们要把我抹除的时候，就仁慈了吗？”
黑色人影一步一步走近，在礼枝的身前停下脚步。
礼枝的视野里，就只有一片飘过来的黑。
“接下来的每一天，你会在疼痛里度过，越来越痛，越来越煎熬，如同深处最深处的地狱。”付丧神深沉森然地说道，“你会渐渐地衰弱，分不清疼痛和常态，如此折磨到你生不如死，最后在痛苦万状当中彻底死去。”
“我死了也会变成恶灵，回来找你的。”礼枝眼含热泪，双手都埋进了泥土里，不甘地说道。
“你不会变成恶灵的。”付丧神轻飘飘地笑了，“这诅咒已经深入到了你的灵魂上。等你死了，你也会继续忍受折磨，入不了黄泉之国，只能游荡在这世间。若是你运气好，遇见黄泉之国的官僚来现世访问，他们会赐你一死。若是运气不好，你就永生永世在这痛苦里挣扎吧。”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晴尘将礼枝抱紧，反反复复地念着同一句话。
自从认识晴尘以来，他永远都是波澜不惊，就算大敌当头，他也不会出现情绪波动。
可礼枝这一次却清晰地感觉到晴尘的慌乱和害怕。
她的手心贴在了他的左胸。
被她育成的式神的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着。
“晴尘啊晴尘，”付丧神垂下头，怜悯地望着跪坐在地的昔日的神，“我多么地怀念你还在我身边的日子。那时候就算本殿被地震毁坏，人们的修复因为战争而停工，我也根本不会感到害怕。之江神社未来会如何，过去一百年，我从不曾想过。”
“你从前常说离别是一种常态，我很期待你会如何与顾礼枝小姐离别。”付丧神的黑色雾气在晴尘和礼枝身边环绕着，“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你，你却背弃了我。那么，这种滋味，你也好好品尝吧。”
礼枝从泥地上爬起来，拿起驱邪的符纸，胡乱地对着他一通念咒。
可符纸穿过了黑色的人影，落到了地上。
付丧神哈哈大笑着，“放弃挣扎吧，顾礼枝小姐、晴尘殿下。”
在惊天动地的笑声里，付丧神连同身边的黑雾一并钻入了之江神社的本殿当中。
世界复归于平静。
第70章 第七十块油豆腐
70
“这诅咒确实狠毒, 完全是没有留一丁点的余地。”
神田川的宫殿内，鲤鱼姬默默地拉上礼枝的衣襟。
她掀开帐幔膝行出来，因为尚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而目光呆滞, “诅咒已经蔓延到了胸口，照这样下去, 她活不了几日了。”
拓云和早雾愤懑不平地捶了一拳地板。
“之江的付丧神到底在搞什么？如此一来直接将本殿推倒让它消失不就好了！”
鲤鱼姬：“这种诅咒是凝集了付丧神的怨恨和不甘, 如果付丧神消失，诅咒也会立刻爆发出来。而留着付丧神, 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晴尘维持着镇定，“付丧神拥有强大的力量, 一直守着本殿。就算鱼死网破强行推倒, 也非常困难。”
“那不就是在拉主人大人垫背？这样一来，能保证自己暂时不被拆, 就算被拆了，也有个人陪葬。”拓云恨得牙痒痒, “太恶毒了！”
“真是抱歉。”晴尘低下头，一头长发垂在了脸侧, “之江的本殿变成付丧神, 多少也有我的责任。”
鲤鱼姬忙安慰道：“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不可控的，怎么能怪在你的身上呢？”
帐幔轻动，礼枝从里面走了出来。
早雾飞上去，担忧地注视着她, 口中焦急地说：“大家都别扯有的没的了,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开诅咒啊。”
拓云耷拉着肩膀, 有气无力地说：“都说了是无解了。”
“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大人死掉吗？”早雾双目含泪, “死了也不会安生……真的太可怜了……”
鲤鱼姬：“之江本殿的付丧神到底有什么诉求才是最需要弄清楚的状况。以目前来看，他是不想消失, 或许可以把旧本殿保留下来吗？”
礼枝拖着沉重的身体，毫无血色的双唇轻轻张开：“旧本殿已经是一堆废墟了，地基也早就腐朽。经过多方面的考察，才会决定要重建。”
“毕竟也是过了六百年，能坚持到1923年也是奇迹了……”鲤鱼姬叹了口气。
晴尘闭着眼睛皱眉听满屋子的人争论不休。
现在对之江做任何决定，都无法挽回此种局面。付丧神是感应于一个物品，而产生的小神仙。在它形成的那一刻，就只会有一种念头。
是怨恨就会永远怨恨，是喜爱就会永远喜爱。
他睁开眼睛，余光里，坐在他身边的礼枝垂着脑袋，头发胡乱地用鲨鱼夹不拘小节地随意固定在脑后。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我们还有几天？”晴尘移开视线，对鲤鱼姬询问道。
鲤鱼姬掐指一算，“最多还有……三到四天。”
礼枝听完，反倒像是释然似地长长呼了一口气，“这样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
拓云、早雾：“主人大人……”
话到嘴边，两人哽咽到说不出完整的词语来，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从礼枝搬进这个公寓的第一天，他们两人就陪伴在身旁，见证了她考学头秃、拿到合格通知的喜悦。
虽然他们在被晦气入侵之后离家出走了一段世间，但还是回到了家里，和她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日子。
“主人大人，你不能死――”拓云和早雾一左一右抱紧了礼枝的胳膊，眼泪鼻涕齐飞，“你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啊啊啊~~~~”
晴尘不免想到礼枝死了之后，他要怎么办。
礼枝早早就说会把他送到真凛手里，拜托真凛作为新的制作者，与芝麻一起共同守护青之原的稳定。
她到底是为什么能够认为，把他转交给真凛，他还能一如往常地继续过着日子？
当初他自愿放弃神格，忍受千刀万剐的剧痛，为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
礼枝是重要的人，是他宁愿被一刀一刀生生割过血肉，也想要长久陪伴在其左右的人。
“有形之物终将消散。”礼枝目光空洞，淡淡地说，“人终有一死。能被大家这样牵挂着，作为凡人，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鲤鱼姬：“礼枝小姐……”
说着，她就哭了出来，“本来还想着要邀请礼枝小姐来参加我的结婚式……”
礼枝忽然想起自己和晴尘还欠了黑岩一顿火锅。
她当即站起身，对着鲤鱼姬告辞，拉着晴尘和拓云、早雾就走。
“不是，现在我怎么会有吃火锅的心情？”晴尘站住不动，“礼枝你如果感觉痛苦都是正常的，想要哭的话，就哭出来啊。”
礼枝顿了顿，回过身，苍白虚弱的脸上浮现出元气的微笑。
两种水火不容的事物同时出现，说不出的凄然。
“为什么我一定要痛苦呢？遇见你之后我体验过很多快乐的事，让我这个早就在思考人生有什么意义的人稍微理解了活着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