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面前的一小碟鱼肉推到一旁,看都不曾看一眼。
尉迟莲霜无可奈何地轻笑:“太师不愿么,王妹为北元国主,太师想要的,我们北元都是给得起的。”
“抱歉,溪洄要的,国主当真给不出。”溪洄起身,将帷帽打理好,“多谢款待,宫中还有要事,溪洄先行一步了。”
尉迟莲霜不曾阻拦,看着那白衣胜雪的身影离去。
待她再次对上他身后芜之的眸光时,又被他狠狠剜了一眼。
尉迟莲霜唇角的笑意淡了些,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她生得就这么招人北元男子嫌弃吗,在北元之时,她好歹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北元男子瞧见她都要羞得垂着头,不少大胆的儿郎还会朝她扔狼牙坠子。
尉迟莲霜将一盏茶饮净,抱臂目送两人离去。
“太师,芜之不明白,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就连北元国主都给不出来?”芜之奇怪的看着他,追问道。
他跟了太师许多年,知晓太师是个不看重身外之物的性子,什么样的稀世珍宝能值得太师如此呢?
“我所奢求,亦是郎君们人人所奢求。”溪洄如此道。
但这样的东西,唯有郁云霁那样的女娘才能拿得出手,可惜的是,她的情感不是对他。
他没有再解释,登上了面前的车舆。
恭王府。
云梦泽兀自落下一子:“恭王殿下今日让我前来,不单单是让在下陪您下棋吧。”
他如今身为郁枝鸢的幕僚,便抛出了男子女子的身份,当自称“在下”。
郁枝鸢含笑:“自然,只不过幕僚出谋划策,多以人为棋子,云公子善谋略,通人情,本殿今日唤云公子前来,便是不单单要领略云公子的棋艺。”
“殿下以天下为局,在下不过也是其中渺小一子,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引起殿下的注意。”云梦泽拂袖落下一子,垂眸道。
郁枝鸢望着他温和的面庞,顺手为他递过一盏茶:“你觉得,我同郁云霁,谁更有胜算?”
“殿下要听真话吗?”云梦泽落下一子,淡淡的望向她。
“你说。”郁枝鸢温和的笑道。
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殿下本没有成算。”
郁枝鸢面色冷了一瞬,随后听他道:“但殿下如今有云梦泽,您若是想要那个位置,只要给梦泽足够的好处,梦泽,便可助您夺得那个位置。”
“好。”郁枝鸢看着他,此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她自然不会当真,可说出这话的是云梦泽,他有足够的能力与谋略助她夺得皇位,亦或是说,她距离皇位,只差一个云梦泽。
——
郁云霁入了皇宫后,整个菡王府的生气像是被她抽走了。
孤启怔怔的望着桌案上的花。
王府的下人每日都会为他换上新的花,可花香味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仍旧寻不到郁云霁身上的味道。
孤启珍惜的捧着一只玉佩,这是她今早落下的,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淡香。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到再抬眸时,已是满面的餍足。
“香气渐渐变淡了,郁宓,你可要早点回来。”孤启捧着那只玉佩,轻声道。
他靠着郁云霁身上的味道度过了一整日,似乎是嗅的时间久了,玉佩上的味道所剩无几。
如今已是申时,照理来说,郁云霁是该回来了。
含玉从门外而来,朝他道:“殿下,女君殿下她……”
“她回来了吗?”孤启当即起身,放下玉佩便要朝着门外走去。
“不是,”含玉见他这样,也不忍心让他的希望破灭,但事实一五一十的道,“殿下被政务缠身,今日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女君殿下说,殿下便不必等她一同用晚膳了。”
孤启眸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了,他看向门外,显然已是望眼欲穿。
他一时没站稳,跌坐在身后的软垫上:“……知道了。”
“我等她回来。”
没有郁云霁,他便没有胃口,若是郁云霁不在,他一口也吃不下。
含玉道:“殿下,还有一事,恭王殿下府上的小侍前来,说是恭王殿下有事,想要同殿下见面商议一二。”
“我到底是恭王的妹夫,恭王同我这个妹夫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政事,她当寻妻主,我又插不上话,毕竟我也只是深闺男子,马上要入夜了,我若是去了,恐惹人闲话。”孤启道。
郁云霁没有回来,他便没有任何心思应付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更何况,邀约他的人是使得他同郁云霁误会颇多的皇姐。
“兴许是因着女君殿下的生辰?”含玉思索道,“女君殿下的生辰还有数月,恭王殿下应是为此事前来,殿下当真不去吗?”
孤启蹙了蹙眉。
一定不会是因为此事。
他总觉得郁云霁今天有些不对劲,思来想去,不该是云梦泽那只狐狸,郁云霁心中没有小情小爱,如今朝堂政事足以她焦头烂额,而她心怀家国,女皇有意将储君的位置给她。
如此说来,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怕是她那位皇姐,郁枝鸢了。
历朝历代,没有哪一国的夺嫡是不见血的,女皇虽偏袒郁云霁,但却做不到事事为她,皇位之争惊天地,夺嫡之事波谲云诡,他知道这条路有多么的凶险。
孤启将外衫披好,王府内燃起的烛火将他身上的金纹衬的宛若流火暗涌。
“备车,去恭王府。”
车舆碌碌声中混杂着马蹄清脆的声音,他心中设想过千万种想法。
皇女夺嫡,不论是暗潮汹涌还是血雨腥风,他都要站在郁云霁的前面。
但见到郁枝鸢那张面孔时,他还是会有一瞬的怔神。
这是支撑着他多年以来存活下来的面孔,郁枝鸢生得同郁云霁又三分像,但她身上并没有郁云霁的感觉。
郁云霁是独一无二的,那种感觉亦是她独有的。
郁枝鸢上前一步,朝他颔首:“是我考虑不周,这个时间才想起此事,也多亏妹夫赏光。”
“皇姐入夜邀约,所为何事?”孤启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淡然。
他知晓该避嫌,但他更想知道郁枝鸢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郁云霁太良善了,她兴许还是个不经世事的野鬼精怪,可皇家尔虞我诈,她若是不提防着郁枝鸢,所谓的姐妹情也会因着皇位变了味道。
他不愿郁云霁受伤害。
见他态度冷淡,郁枝鸢也丝毫不气恼,仍旧是维持着面上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淡笑:“妹夫莫急,我们进去说。”
屋内檀香袅袅,一旦涉足,就好似被满室的禅意浸透。
“若非我知晓,此刻只当自己入了佛门重地。”孤启淡声道。
郁枝鸢为他斟上一盏清茶,孤启看都不曾看:“多谢皇姐的好意,只不过,我不喝这些寡淡的东西。”
“无妨,”郁枝鸢朝着门外道,“素齐,为王夫备一碗酥酪。”
“不必了,皇姐有话直说,时候晚了,若是我不能及时回府,恐惹得殿下担心。”孤启如此道。
郁枝鸢颔首,望着他道:“我还记得妹夫幼时最爱喝酥酪,原来时过境迁,你的喜好也跟着变了。”
孤启不为所动:“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皇姐不也是如此吗。”
他幼时得了郁枝鸢的帮助,曾几日,府上侍人忌惮郁枝鸢的身份,不敢拿他如何,也不敢在克扣他院中的东西,那日的郁枝鸢还曾为他带去一碗冰酥酪,见过他病重的父亲,可后来见郁枝鸢不再管他,他便再不曾吃过冰酥酪了。
郁枝鸢的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是镜花水月,只是她心血来潮时赏赐他的泡影。
孤启曾经甘之如饴,现在却丝毫不稀罕。
“妹夫说得对,”郁枝鸢颔首,不疑有他,“妹夫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当省事些,今日我邀妹夫,是因着前些时日得知了一些事,有必要让妹夫得知。”
孤启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的下文。
见他这幅样子,郁枝鸢手肘撑着案几,身子前倾了几分。
“我知晓,你们男子所求,无非是一生一人,但这在皇家是很难得的,我知晓你对郁宓的情意,但昨日你也看到了,太师同郁宓是青梅竹马,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孤启不为所动:“究竟简单与否,要看殿下的决定。”
他不想同郁枝鸢争辩,在尘埃落定前,一切争辩都是没有必要的。
且这些东西没有必要同郁枝鸢说起。
郁枝鸢无可无不可的道:“话是如此,但我认为,你还是不清楚如今的局势,抛开政事不提,太师同郁宓自小青梅竹马,郁宓如今日日流连于皇宫,你还当是什么好事吗?”
“殿下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是男子,更是殿下的王夫,不该对此做干涉。”孤启直截了当道。
“我不信你不在意此事,”郁枝鸢紧紧攫着他的眼眸,“一旦溪洄入府,王府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溪洄此人,并不像面上看着那般不争不抢,他若是想争,你必然会尸骨无存,如今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想……”
孤启缄默片刻。
他又何尝不知。
溪洄同郁云霁的情意无人能比,但在政事上,溪洄对她的帮助良多。
他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可郁云霁是难得的好女娘,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这样的女娘当在朝堂中施展拳脚,而他是郁云霁的王夫,即便寻常他对云梦泽与溪洄等人有何意见,在外人面前,他必要同郁云霁勠力同心。
他的确自私,他也的确是疯子,但他知好歹,更明白要同郁云霁一同进退。
至少现在,他听明白了郁枝鸢的意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孤启嗤笑一声。
郁枝鸢看着他的眼眸,像是要将他的神魂攫取:“溪洄嫁郁宓,归根结底是为了保住他太师的位置,前提是郁宓能够保住他,但若是郁宓不涉及此事,他便不会选择入菡王府,如此,便无人同你争抢王夫的位置,郁宓也只是你一人的。”
“殿下当真是识人心的纵世奇才,”孤启垂眸哂笑,语调逐渐冷了下来,“但殿下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这么早,你就不怕我当众戳破此事吗?”
郁枝鸢说的足够隐晦。
让郁云霁没有能力保下溪洄,何尝不等于她没有了入朝的能力。
单单皇女的身份,不足以郁云霁保下溪洄。
能护得溪洄在一众北元使臣中无虞,不仅要有女皇的宠爱,还要有在朝的影响。
郁枝鸢的意思,便是要他断了郁云霁在朝的影响力,她想的倒是长远,他虽不能入朝,不能改变郁云霁,但他同样代表着郁云霁的影响力。
若是他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便会降低郁云霁的影响力,如此,便方便了郁枝鸢的行事,她的算盘打得倒是清楚。
“戳破我?”郁枝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让郁云霁同我为敌,何尝不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你同郁宓同气连枝,妹夫舍得这般做吗?”
“当然,我也不过是向你提议,若是你愿意,我自然会帮着你,你不愿便罢。”郁枝鸢仰靠在身后的鹿皮毯子上。
如此花色的鹿皮毯,在这檀香袅袅的室内倒显得格外违和。
菡王府。
郁云霁拜别女皇,踏入菡王府的地界儿时伸了个懒腰,浑身的疲累总算散去些许。
“王夫呢?”她问身旁的侍人。
寻常这个时间,孤启都会在内室等着她回来,听到她回府的动静,便会装作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出来看她,还会顺口抱怨几句,嫌弃的不成样子。
他总是这般口是心非,她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倒是不曾见他的身影,难不成是因着她回来晚了,又生了气?
她曾派人回府通报一声,怕的就是孤启等得着急了。
说到底,也是她食言了,毕竟早上许诺了他,说要早早回来的,孤启有有些分离焦虑症的症状,也不知他今日一整日是怎么过的。
郁云霁心思一顿,她什么时候这么惦念孤启了?
人就是容易被习惯改变的生物,即使她先前对孤启有所不满,如今
小侍道:“殿下受邀去见恭王殿下,想来一会便回来了。”
郁云霁怔了怔,随口道:“知道了。”
今日月明星稀,适合赏月饮酒。
原本孤启的伤很重,是不能饮酒的,但好在有溪洄。
他擅制药,这样一个带有神秘色彩太师的药效果显著,她很是相信溪洄,如今孤启的伤口虽然还是如此,但至少他不用经受忌口的痛苦了。
如若他想,今夜她们本该饮酒赏月的。
但他对恭王余情未了。
第45章
孤启阖着眼眸, 脑海中还回忆着郁枝鸢方才所说的话。
临行前,郁枝鸢曾对他道:“妹夫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也不急于妹夫的答复, 若是妹夫有意,我亦可帮妹夫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