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洄此人,若是相争,你也是争不过的。”
“若是想断绝他入王府的念头, 唯有这一个法子了,究竟如何只在你一念之间。”
她的确算定了他对郁云霁的心意,在她提议的一瞬,他也确实有心动。
宴会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溪洄同她亲近的格外自然, 没有什么女男大防之说,他们像是如此亲密了无数次。
孤启终究还是怕了。
他拿不准郁云霁的心思,更不知晓,在他与溪洄之间她会如何选择。
但两人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郁云霁兴许是会选择溪洄的, 毕竟他在政事上能给予她极大的帮助, 郁云霁心中有百姓,有整个幽朝。
倘若娶了溪洄便能一路通畅,她又是否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是那般良善,为了助溪洄脱离困境,甚至不惜担上这样的舆论。
孤启蜷紧了指节, 他不能这般无用,郁云霁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夫, 还是能与她并肩的儿郎, 他不能一直立于内宅无所作为。
他不愿看到郁云霁的身边站着旁的儿郎。
半月堂灯火通明。
孤启推门的手顿了顿,终是因着见了恭王, 心中有些忐忑,他推门的一瞬,面上重新挂起淡笑,企图不被她看出端倪:“殿下。”
郁云霁正伏在案前翻阅文书。
“殿下可曾用膳,今日可还顺利?”她没有应声,孤启心凉了半截,还是朝她走去。
郁云霁抬眸看向他。
她在回府后得知孤启不在府上时,也说不上来心头是怎样的感觉,但她向来是个看得开的,孤启本就不属于王府,他的去留她管不到,也不该干涉,情绪的起源,只不过是她习惯了孤启每日的等候与迎接。
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还好,”郁云霁将文书合上,“早些歇息吧。”
话虽这般说,她却没有要洗漱更衣的打算,而是打开了手旁的卷宗。
郁云霁不会不知晓他今日见了恭王,可她竟是连问都不曾问。
她是生了他的气,还是根本就不关心他究竟去了哪里,见了谁。
孤启默了半晌,随后道:“殿下兴许饿了,引之为殿下下厨吧,殿下想吃什么,炸鸡,还是蒸鱼……”
“真的不用麻烦了,”郁云霁埋头道,“你早些歇息。”
失落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孤启望着郁云霁,却知晓此事不能解释。
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他去见了恭王,又如此晚归,任谁都会介意的,难怪殿下疏远他,竟是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了。
他与恭王的谈话不能被第三者得知,即便是郁云霁。
孤启坐在她对面,像害怕惹得她不喜,只远远地看着她。
“……殿下,你为何不问引之因何晚归?”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我问了你就一定会说吗,”郁云霁抬眸看着他,似乎是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大对,是自己下意识带了情绪的起伏,恐他多想,她改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干涉过多的,这同囚禁无异,我时常顾及不到府上,你是该出去走走的。”
孤启握紧了拳头,扬声道:“引之去见了恭王。”
他还原本担心,郁云霁会不会因为他出去见了恭王而气恼,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她如何会气恼,她甚至不关心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的任何行为在郁云霁眼中都是无足轻重的。
郁云霁的心情好容易平复下来。
在意识到她有了这样的习惯后,她在心底告诫自己,不可同书中人物牵扯过多。
她是否会回去还是未知,更何况,孤启将来是要嫁给旁的女娘的。
她不该对此产生习惯。
但孤启的声音太大了。
她抬眸看着他,揉了揉耳朵:“知道了,这么大声做什么,快去歇息吧。”
孤启蹙了蹙眉。
他都这样了,郁云霁还是不曾生他的气,她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底线,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那郁云霁在乎谁呢,是宫中那位才华横溢的太师,还是国公府那位精通谋略的玉狐狸。
似是想起了什么,郁云霁顺手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枚药包:“这是今日我寻太师为你配的药,好好吃药,你才能早些好起来。”
那枚药包包得极为仔细,药材的清香随着她的动作袭来。
她到底还是去见了溪洄。
想来今日,她便是在溪洄那里度过的,以至于深夜她也不愿回府。
既然做不到,既然不愿同他一起在这王府中,为何又要许诺他,他也并非一定要她相陪,可她的许诺他都会上心,可却让他白白的受了这样的蒙骗。
他再度想起了郁枝鸢的话。
他是争不过溪洄的。
孤启看着她手中的药包,一时间有些出神。
溪洄会毫无芥蒂的为他包药吗,他那样倨傲的人,如何会这般心平气和,看着郁云霁身边站了别的郎君。
还是说他清楚,郁云霁对谁都不会动心,正因为他清楚,才不会像他一般胡乱吃醋,更不会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心怀芥蒂。
“这是殿下对食言的补偿吗?”孤启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溪洄当真是做王夫的好料子,这样的胸怀与气度,他孤启学不来。
“并非如此,”郁云霁扬眉道,“今日回来晚了,便是为着等着这份药,太师回来后便为你赶制,故而误了时间。”
“回来?”孤启抓住了关键的字眼,追问道,“太师今日不曾在宫中与你议政吗?”
郁云霁抿了一口清茶:“溪洄出去了一日,一整日我都在母皇的临华殿。”
心尖的冷意被化开,孤启怔愣了须臾,随后将桌案上的药包抢了回来。
“多谢殿下,”孤启弯了弯眼眸,“引之会好好吃药的。”
手中的药包也没有方才那般不顺眼了,孤启如获至宝的握在手中。
他竟是怀疑郁云霁,可她这样好的女娘向来严于律己,又怎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
都是他不好,郁云霁忙碌至此,他怎该在让她分出心思,她日日操劳政事,他不该添乱的。
——
临华殿。
女皇搅动着碗中的汤药,眉目间是前所未有的冷肃:“王束河,你可确信?”
王束河朝她俯身一拜:“回陛下,此事还待再探。”
“宓儿上次将郭愚娇捉拿归案,此人如今仍旧担任飞龙使,但朕留她,是因着她如今还有用武之地,更是看在宓儿的面子上,”女皇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她当知晓自己如今该做什么,幽朝不养闲人。”
“陛下仁慈,奴婢会去敲打她的。”王束河道。
女皇眸光转向墙上的画像,半是喟叹半是无奈:“朕倒是觉得,调查暗中之人一事,理应交给郁宓去做。”
“她若是想坐上这高位,受万民的跪拜,便当有这个能力,而此事,当她出手去做。”女皇看向王束河,“幽朝的国君,能者居之。”
王束河领命离去。
女皇望着墙上的画像,眸光愈发柔和,她身上的威严一旦退却,整个人也苍老了几分:“你啊,将朕一人留在此处,这日子可真是无聊的紧,你瞧瞧,如今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若是满意,便莫要再生气了,这都多少年了,你也不曾说来入梦见朕一次。”
画像上的男子眉眼如画,端的是君子如玉。
女皇轻笑一声:“霖,你还是那般狠心。”
“朕不怪你,是朕不好,”女皇面上的笑意愈发苦涩,“但宓儿如今越发的像你了,同你一样能干,如今不少男子都心悦她啊,云家的,溪洄,兴许还有旁的男子。”
“想你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不少女娘都想同你执子之手,可这些人通通入不了你的眼,你扬言要能同你一世一人的女娘,何其难。”
当年金霖被京中女娘追捧,她仍记得人群中那张言笑晏晏的脸,那样阳光而明媚,对金霖的心思便一发不可收拾,他那样的儿郎,相貌家世才干样样出挑,对于她的追捧自然也是当京中寻常女娘一般看待,一视同仁。
可越是这样的男子,她便越想得到手。
她对金霖许下海誓山盟,那个年纪的儿郎也容易打动,她如此锲而不舍的殷勤多月,总算将人娶回了王府,她自然是得意的,因为当年求娶他的众多女娘当中,还有她的皇妹,川安王。
金霖曾同川安王亲近,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此事也没少成为两人争吵的由头,她当年孩子心性,为了气金霖便纳了如今的皇贵君袁文善。
金霖假死逃出皇宫,再见则是在川安王的身侧。
她将人哄回,可金霖再不会对她展露笑颜,她也只好将一切都寄托在郁云霁的身上。
“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了,真如今最担忧的便是郁宓的婚事啊,”女皇叹了口气,“云梦泽那孩子兴许是不成了,云家长子心思重,也非正夫之位不可,宓儿心悦孤启,想来不会让步,溪洄他……”
“朕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如何想的,想来他是心悦宓儿的,朕老了,不该干涉过多,指望宓儿能好好的,孤启若是一心为她,也未尝不可。”女皇收回了眸光。
月晚立于她身侧磨墨,对此见怪不怪。
女皇每日都是要同先凤君的画像说一会儿话的。
月晚安慰:“陛下,如今一切向好,凤君想来也乐得见成,您当先养好身子,将来才好含饴弄孙啊。”
女皇阖上眼眸,呼出一口气:“川安王一旦有异心,无需留手,这几日京中宫中都要加强戒备,剩下的,便交给宓儿了。”
——
今日格外森冷,芜之小心翼翼的张望了片刻,才抱着小包裹朝药堂旁偏僻的小巷而去。
当啷。
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儿,芜之当即竖起了耳朵,防备的看向身旁。
“杂种,方才怎么不敢现身,姑奶奶偏要手刃了你。”
他身前那女子冷声咒骂,朝着一旁吐了口血沫子,带着这一身的血气踉踉跄跄的朝着他砍来。
“……尉迟莲霜?”她受了重伤,动作也不再敏捷,芜之堪堪避过,试探的唤她。
他身前的黑影僵住,随后嗤笑一声:“小孩儿。”
“你怎会在此处?”芜之忙上前几步,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尉迟莲霜冷眸望着对她上下其手的儿郎。
她中箭还没多时,芜之便出现在这里,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尉迟莲霜手一直紧紧握着剑柄,只要芜之敢对她做些什么,她完全能利落的斩下他的脑袋。
但芜之只埋头到她的怀中,抽了抽鼻子。
满是药材香的郎君就这般毫不害怕的凑近她,即便她满身血腥,他也不曾嫌弃的避开。
芜之凑近嗅了嗅她身上的血迹,随后皱了皱眉:“你中毒了。”
“本来是该死的。”
尉迟莲霜咬紧了牙关,芜之的话落在她的耳中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嘲讽,她流失了太多的血,如今又身中奇毒,但她不介意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但是幸好你遇见了我,”芜之朝她笑了笑,“坐下,我帮你看看,兴许还有救。”
“你若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掂量着自己的脑袋。”尉迟莲霜警告道。
芜之嫌弃的望着她:“命都快没了,口气还不小。”
言毕,他快速点了尉迟莲霜的穴。
尉迟莲霜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跌在地上,一时间竟是口不能言,只能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笑得狡黠的儿郎。
她只恨方才没有杀了他,竟是忘记了,他是溪洄的亲传弟子。
“瞪我做什么,”芜之上手将她腰间的束带解开,面不改色的为清理着她心口处的污血,“好在这毒我能解,但很痛,你若是瞪我,我便让你更痛,有本事你一直如此。”
对于他明晃晃的威胁,尉迟莲霜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堂堂北元的王女,竟是落到了如此境地,被一个中原小弟子看光了身子,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芜之所言,没过一会她便没有了恨芜之的心思,伤口在她的心口下方,只差分毫便能取她性命,这样的痛堪比蚀骨挖心。
直至芜之将止血药粉洒在她伤处时,才动手松开了她的穴道:“你的仇家这么多吗,都随着你追到了中原,我当你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如此不得民心。”
“……住口。”若不是如今痛的一身冷汗,尉迟莲霜真的会掐断他的脖子。
芜之撇撇嘴:“我好歹救了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你可看清了刺客的模样,这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不要胡乱攀咬,别让我后悔救了你。”
尉迟莲霜没有见过话这般多的儿郎。
多到了她想缝上芜之的嘴。
见她不语,芜之也没有再问,只起身道:“罢了罢了,你如今余毒未清,这清毒丹服下便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