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之愤愤道:“太师,您怎么还如此淡定?”
溪洄握着龟甲,闻言道:“那依你看,我该如何?”
“殿下都要迎娶太师了,婚姻竟被王夫当做儿戏,可见那王夫不是个善茬儿,可这样的妒夫,太师如何能容忍,竟敢让太师颜面扫地,我们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芜之说着,起身去要去翻找他自制的毒药。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翻箱倒柜的声音震得溪洄太阳穴跟着跳了两条:“好了,我都不曾觉得如何,你急什么?”
“太师!”芜之气得跺脚,“你不是心悦菡王殿下吗?”
“我同他只是师生,我何曾说过心悦于她。”溪洄淡漠的道。
芜之彻底卡了壳:“那……”
他日日见太师望着桌案上那锦帕做的兔子,还时不时坐在花圃面前,望着那株晚香玉发呆,不是心悦菡王殿下吗?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他同郁云霁注定是有缘无分,自那日他卜出了自己的卜筮,便不该任由自己这样下去。
是他没有管束好自己这颗心。
郁云霁同他是孽缘,他注定走不到她的身边。
天道如此,人不可逆。
溪洄起身,将桌案上沐浴着阳光的锦兔拿起,展开,随后递给身旁的芜之:“菡王殿下的帕子落在了我这,你寻个机会还回去。”
“……是。”芜之扁了扁嘴,没再说什么。
暖阳洒在他的长睫上,溪洄抵了抵抽痛的太阳穴。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疲累过了。
郁云霁的手很热,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那一瞬,他是有些高兴的,可这颗心总是隐隐提醒着他,这里将要发生一件大事。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感觉,他亦什么都知晓。
可当郁云霁松开他的手,将他一人抛在身后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些落寞的。
他在心底倒数着,若是郁云霁不回头,他便将心头那一抹绿意掐断。
郁云霁没有回头。
手上的温度也渐渐冷却,溪洄垂着眼眸,覆上了右手的手背,心头却好似如释重负,他阖了阖眼眸,由衷地祝贺孤启。
——
这样的大事传出后,京中一时间人心各异,独半月堂冷寂。
孤启捧着那只帕子,望着同镜中的自己,终是垂下了长睫。
他没有想过,郁云霁今日会站在他的身边。
他太自私了,他无法将这样好的女娘同旁人分享,他亦知晓,待到溪洄嫁入王夫,也会为之所动,再生不出和离的心思。
孤启将面颊贴在那张锦帕上,轻声道:“可是殿下,我都如此过分了,你为何不怨我。”
他荒诞的名声如今人尽皆知,可郁云霁却丝毫没有嫌恶的意思。
郁云霁越是如此,他的心中越是慌乱,她太好了,对他也太好了,不知怎的,他一边欣喜的期待着,一边受之有愧。
他在昨夜无意间知晓了,这王夫的位置原本是溪洄的。
虽说是女皇当年同太师的口头婚约,太师前些日子也并没有要嫁入菡王夫的心思,但他很怕,害怕郁云霁哪日会提起这件事,将他同溪洄比较,然后发现他一无是处,再将他抛弃。
“殿下,恭王殿下的信。”含玉在他耳边悄声道。
孤启眸光当即冷了下来,他抬手将那封信拿来,一目十行的读着,那封信在他读完的一刹,竟是在他手中自燃起来。
“谁都没有皇姐好心计。”孤启冷笑一声。
在信纸上涂一些火石粉,密封严实,传信而不留痕。
可火石这东西并非那般好得到的,郁枝鸢能将火石用到信纸上,便说明她已然有充足的军火了。
含玉见他指尖绽开了一朵火花,忙将帕子捂在他的指尖上:“殿下还痛不痛了?”
孤启垂眸不语。
郁枝鸢误解了他的意思,今日他大闹婚场,并非是想同她合作。
郁枝鸢在信中提及了部分针对郁云霁的计划,可这些东西看似是对他有利的,实则细细品下来,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对郁云霁不利的,不但如此,还有可能惹得女皇生疑。
帝王一旦生疑,后果不堪设想。
郁枝鸢约他不日后夜面谈。
孤启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指尖,道:“五日后去见恭王。”
他将妆奁隐秘一格打开,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决不允许郁枝鸢做出伤害她的事,既然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那也休要他不客气。
若是郁枝鸢做出什么,大不了,他与她同归于尽。
恭王府。
云梦泽落下一子:“恭王殿下的棋艺,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棋子啪嗒一声入局,他的手还不曾抽回,便被郁枝鸢温热的手心覆盖。
云梦泽当即将指尖抽回,抬眸冷然的看向她:“殿下。”
郁枝鸢面上带着笑意:“云公子,怎么不曾去看菡王府那出好戏?”
第51章
“我还需处理府上的事, 云家已有母亲出面。”云梦泽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
“是吗,”郁枝鸢轻笑一声,“听闻云公子曾对皇妹有些情愫, 可如今云公子已是恭王府的幕僚,若是对皇妹有心,本殿便有些为难了。”
“恭王殿下许诺了在下不少好处,在下自然会忠于殿下, 殿下放心,”云梦泽嫌恶地捻着指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不过, 在下终究只是幕僚。”
郁枝鸢不置可否。
她知晓云梦泽的意思,随即哈哈大笑:“方才是我冒犯,云公子见谅。”
云梦泽眉头轻不可察的皱了皱,不曾再言语。
郁枝鸢并非第一次如此了。
她总是会无意间同他产生一些肢体接触,可这样的行为令他反感不已。
回想他同郁云霁一起之时, 即便郁云霁有这样的机会, 也从不曾对他这般动手动脚,她对儿郎总是体贴入微,却从不会惹人生厌。
郁枝鸢状似无意道:“寻常我若是有事同云公子相商,也要等上许久,云公子如此身份有些不便, 云公子才华横溢,令人赞叹, 可曾想过嫁人?”
云梦泽唇角带笑, 只是眸底没有半分笑意:“不曾。”
“既然云公子不曾有心悦的女娘,若是遇到家室门第合适的女子求娶, 可愿考虑片刻?”郁枝鸢道。
“怎么,殿下是要为在下牵线搭桥吗,”云梦泽毫不客气道,“在下无心婚事,且在下只是殿下的一位幕僚,不劳殿下费心。”
郁枝鸢扣了扣桌案,笑道:“若那人是郁云霁呢?”
“京中男子哪有不喜欢她的,云公子也对她无意吗?”
他承认,听到郁云霁名字的那一瞬,他曾有一刻的失神。
云梦泽揉捏着指骨,轻轻蹙眉道:“殿下,在下不曾有过心悦的女娘,亦对任何女子无意。”
“但你是云家长子,”郁枝鸢道,“世家大族的长子,婚姻当真能任由自己选择吗?”
“……这是家事,殿下。”云梦泽对上她的眼眸,道。
玉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响起,郁枝鸢颔首道:“你知晓的,本殿从来都洁身自好,如今到了年纪,皇妹已然成家,如今母皇操心本殿的婚事,但不论从何说起,本殿都觉得云公子是个很好的选择。”
“论相貌与才干,恭王殿下的确是京中极好的女娘,”云梦泽双手交叠,正襟道,“但在下无心婚事。”
“云公子当真要拒绝的如此干脆吗,”郁枝鸢攫着他的眼眸,“若是云公子愿意做恭王夫,这里的庄子铺子都由你打理,我父亲皇贵君也是好说话的,有我在无人敢为难你,这对国公府亦有极大的好处,你当清楚其中的利益牵扯。”
“届时,你即代表恭王府。”
云梦泽轻笑,她甩出的条件的确够诱人。
但他云家势力纵横在整个幽朝,若是轮得利,受利最大的当是恭王。
“殿下当真是掌握了博弈精髓,”云梦泽笑道,“若是殿下论第二,这天下哪有人敢称第一?”
“云公子谬赞。”郁枝鸢身子前倾,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本殿已然拿出最大的诚意,届时你便是恭王府的正夫,恭王府的势力听从你的调遣,这只会让云家的生意蒸蒸日上,云公子不妨好好想想。”
“原本你情我愿的婚姻大事,在恭王口中竟像交易一般。”云梦泽扬着眉头道。
他知晓,郁枝鸢是打算借此将他拴在恭王府。
什么身份不便,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到头来不过是为了谋取更大利益的话术。
“这如何不是你情我愿,你我这样身份的人,最是相当,大家族的女娘郎君,婚姻大事无一不是如此。”郁枝鸢眸中有狡黠的光点闪烁,“你我最是相配,斯玉。”
云梦泽错开了眸光道:“还请殿下容在下考虑些时日。”
“若你肯站在我身边,助我成大业,你便是这一国之父。”她眸光灼灼,好似江山大业已然唾手可得。
她同皇位之间,只差一个国公府。
——
入夜。
郁云霁推开半月堂的门,便见窗棂一旁的竹帘被卷起,月光盈盈落在窗边,将帘后轻薄的纱吹得翩飞。
“……孤启?”郁云霁蹙了蹙眉。
方才她入府便不曾看到孤启的踪影,还以为他又出去见了恭王。
内室传来金铃的一声脆响,听到她出言唤,金铃的脆响声愈发靠近。
孤启只着了一身轻薄的纱,朝她款步而来:“殿下。”
郁云霁立在那处,看着孤启今日的装束,一时间竟是没能挪开眼。
他从来都喜欢在衣物上别出心裁,而今日更是有所不同,这样的薄纱能将他的身形衬得姣好,水红的纱在月光的折射下还反出了柔和的光泽,将他的劲腰显得格外纤细。
孤启每朝着她迈来一步,脚踝上歪歪斜斜挂着的金铃便跟着响一下。
“你怎么……”郁云霁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今日的装束格外的……吸引人。
孤启扬着水眸望着他,眼尾微微上调,像只娇气的猫:“这是我今日收拾东西,无意间从箱子中翻出来的,闻过侍人才知晓,这是殿下早就备下的东西。”
早就备下。
郁云霁当即反应过来。
这定是原主留下的东西,她想来喜欢玩些花样,这些想必就是书中所描述的装束。
书中曾给过这件红纱一个特写,这红纱据说是以鲛人纱与浮光纱缝制,还结合了双面刺绣,是价值连城,“郁云霁”对这件红纱爱不释手,曾强行给孤启穿上。
而这红纱妙就妙在方便女男之间行事上。
“殿下?”见她站在那处不曾开口,孤启唤她,“我以为殿下是想看我穿的,殿下不喜欢吗?”
郁云霁难得如此窘迫:“不是的。”
现在的问题好像不在于她喜不喜欢上。
“殿下曾答应引之,待我伤好些了便一同饮酒赏月的。”孤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
郁云霁偏头轻咳一声,应道:“我原以为你会有话同我说。”
窗棂的小榻旁支了张案几,孤启为她斟上一盏酒:“殿下不曾生引之的气吗?”
郁云霁接过他手中的酒盏,触及他微凉的指尖,但照旧答:“我的确对此有些不满,为着今日一事,母皇大动肝火,溪洄亦是一整日在月溪阁闭门不出,你如此行事,如今京中满是你的传言,即便是心中有所不满,你如此……”
“引之不会再这样了,殿下。”孤启看着她,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郁云霁看着他水盈的凤眸,终是叹了口气:“如今北元一事算是结束,但对于溪洄却造成了伤害,不论是名声还是旁的,都会有影响,你知晓,母皇很看重溪洄,你要对此拿出解释。”
“我偏向你,你却不能因此胡作非为,我不希望将来再看到这样的事。”
孤启垂着头,许久应声道:“殿下为何不罚我?”
“的确当赏罚分明,但你今日邀我饮酒赏月,是来讨罚的吗?”郁云霁问。
自然不是,孤启轻轻抿了抿唇。
今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带了极大的勇气的,但殿下方才说,她偏向他,这样的话实在动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蜜糖当中。
郁云霁几次三番拒绝他,可今日她能将众人晾在一旁来见他,是否证明郁云霁心悦于他。
他们二人成婚至此还不曾圆房,他这颗心太过空落,郁云霁是立于高塔上的女娘,被众人簇拥着,他总害怕触及不到她的衣角。
他想,若是他能为她生个女儿,郁云霁是否就能属于他一人。
他想真切的属于她。
“母皇的意思是,要你拿出一个说法,并且要我好生将你惩戒一番,”郁云霁看着他,缓缓道,“你当知晓,这件事后果很严重,既然你做了,不论我如何偏袒你,你都会受到惩罚的。”
孤启指尖轻轻颤了颤。
惩罚吗,郁云霁会怎样惩罚他。
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中,终日不许他用膳,还是将他鞭笞一番,给溪洄出气。
看着他眸中的慌乱,郁云霁道:“罚抄佛经,为国祈福,后入庙堂诚心跪拜。”
“这是,我的惩罚吗?”孤启错愕的抬眸望着她。
郁云霁眉头微挑:“你觉得太重?”
“不,”孤启颤声打断她的话,握住她的指尖,“我,我原以为殿下会派人打我的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