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
女皇垂眸道:“川安王说什么?”
“陛下,川安王那边传来消息,说同陛下许久未见,想借着夏中菡王殿下的生辰宴,同陛下一见。”月晚道。
“朕这皇妹可不是一个长情怀旧的人,来京城,怕是还为着旁的事,”女皇道,“对了,鸢儿的伤如何了,近些时日氏族那边又如何?”
如今川安王在京的眼线大部分被顺藤摸瓜的找了出来,川安王兴许是专程来探查,若是如此,她应当会在京城小住一阵。
“恭王殿下闭门不出,氏族那边已经派人去探望了,但殿下还在养伤,也仅是隔着帘子聊了几句。”月晚答。
女皇颔首,淡声道:“川安王来京的消息,她不知晓吗?”
“恭王殿下并无异样,不知是否是川安王听闻殿下出了这等状况,刻意避之。”月晚道,“陛下打算如何,接见川安王吗?”
川安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倘若不见川安王,一切兴许还依旧如常,可若川安王进了京,依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性,月晚不敢想象她又会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那毕竟是能在女皇在位之时筹谋数十年的王女,当年同女皇不相上下。
水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关于当年的事她依旧记忆犹新。
金霖一把火烧了寝殿,下人抬来了焦黑的尸首,她不肯相信金霖就这么死了。
后来她挖遍了整个幽朝,总算得到了金霖的线索,他逃去了青州,去见了川安王。
她是女皇,是威严不可冒犯的存在,可金霖却将她抛弃,孤身前去青州私见了她的皇妹,这这样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在京成日忙于政务,但送去青州的信从不曾疏忽。
好在她将人哄了回来。
但金霖一怒之下诈死逃去青州一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结,没有女子会不介意此事,她还是天下的女皇,如何能坦然接受自己被夫郎抛下,并同旁的女子相处一月有余。
她的介意不曾说出口,而两人的隔阂也越来越深,是郁云霁的到来,是的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那是金霖回到皇宫的第二个月。
“我与她之间,是有些事情要解决的,不能再拖了,”女皇眸色晦暗,她苍老的指骨划过杯沿,“此事事关重大,不论是于我,还是于天下。”
今夜月明星稀,那一轮弯月锋利如弓,苍凉的白光铺了她满身。
月晚不免有些担忧:“但陛下,川安王的心思您分明都知晓,同意川安王入京,无异于引狼入室,您是当朝天女,您分明不必如此的……”
“但她是朕同母同父的亲姐妹,”女皇咳了两声,声音悠远而缥缈,“有些东西,她们当知晓了。”
——
伏月,菡王府内的荷花盛开,满池舒展的荷花会随着清风晃荡。
郁云霁倚在美人靠上纳凉,她一袭水蓝搭白的襦裙随着她舒展的动作坠坠落地,端的是女娘静如水。
耳边是鸣蝉的叫声,一阵清凉的风拂来,将她的裙裾吹得晃动。
“云公子的胆子是真的大,”郁云霁轻轻勾唇,落下一子,“但你今日来菡王府,不是为了同我比试棋艺的吧。”
云梦泽瘦了许多,兴许是因着这些时日恭王府繁忙,他也随之清减了不少。
他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顺势落下一子道:“自是有事前来禀报殿下。”
“斯玉,你如今的身份是恭王幕僚,你我站在对立面,你说出这话时,当知晓我会不会相信。”郁云霁轻笑一声,掀起眼眸看他。
云梦泽不置可否:“但当权者,太过多疑也不是什么好事。”
郁云霁扬了扬眉头,顺手端起那碗杨梅冰酪,垂首道:“自然,不能让云公子白跑一趟,你说便是。”
云梦泽眸色沉了沉,笑意也跟着敛去几分:“殿下的生辰将近,我猜想,恭王似乎是想在这段时间动手,而恭王这些时日对我起了疑心,我亦是不知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殿下当自行小心。”
“你冒险来提醒我,只因为我们是朋友吗?”郁云霁对上他平静的眼眸。
云梦泽端起冰酪,不着痕迹的将眸中情绪敛去:“自然,信与不信,殿下自有定夺。”
瓷勺搅动着那碗果香馥郁的碎冰,勺子同碗底相撞的声音响起,冷饮下肚,郁云霁整个人也跟着清凉起来,她将棋盘上云梦泽输掉的棋子收起:“可你是商人,商人不会做无用功。”
云梦泽搅动碎冰的手微微一顿。
这话在他曾入恭王府做幕僚之时,对郁云霁说过,却不想她竟还记得。
他静静的看着郁云霁。
他总是这幅泰然自若,自两人相识,他还不曾见过她乱了阵脚。
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人或事,才能叫郁云霁为之惊慌。
“……斯玉希望,若是将来深陷泥潭之时,殿下能够看在你我曾是朋友的份上,拉我一把。”云梦泽默了须臾,道。
郁枝鸢面上的伤兴许仍是很明显,她如今鲜少出门,可这样一来,便引发了不少氏族的猜忌,两月过去,氏族们前去探望,见她面上仍带着那片黄金甲,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她身边的幕僚也没有先前那般众多了,只是云梦泽仍旧在他的身边。
可她如今性情大变,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又会如何对待云梦泽呢。
“我还是不明白,郁枝鸢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在这等要紧关头还站在她的身边。”郁云霁微微摇头,“且在她杀戮幕僚时,你仍能安然活下来,云公子,真乃奇人也。”
云梦泽垂首笑道:“但如此看来,斯玉也不亏。”
郁云霁无奈摇头。
云梦泽是想争取为定国公府实现利益最大化,但这何其的难。
因着他如今仍是恭王的幕僚,便早早从暗门出了府,免得被有心人瞧见传到了郁枝鸢的耳朵里。
“妻主。”
郁云霁回眸,便看见一旁孤启身上热烈的红纱。
他臂弯上还带着三支荷花,像是方从湖面出来的荷花仙子。
郁云霁米唇角挂起一丝笑意:“你来得正好,青州那边如今有消息了。”
孤启顺势坐在她的对面,待坐定,便闻到了郁云霁身上的清茶淡香,孤启面上的笑意微僵,便听她道:“自郭愚娇等人被捕,川安王便再无动作,如此安静了数月,可近些时日郭愚娇同身边的暗探都传来消息,我猜想,是川安王在试探。”
孤启眉头轻轻蹙了蹙。
川安王这些时日的确有所动作,依着她的脾性,多日按兵不动,如今又传来这样的消息,八成是有鬼。
“川安王身边皆有妻主的耳目,想来她们也曾传递消息,妻主打算如何?”孤启将心头的不悦压下。
郁云霁沉吟了一瞬,道:“依我看,她如今传出多个消息,我们若是避免,岂不变相暴露了这些耳目,倒不如将计就计。”
“那便用苦肉计,”孤启思忖道,“但为了保险起见,妻主总要有些损失的,将部分眼线暴露出来,使他们成为川安王的弃子,如此一来,在她们看来,妻主便是损失惨重,示敌以弱,才能攻其不备。”
说到这些东西,孤启眼眸中还带着莹亮的光芒,此时的他看着格外耀眼。
郁云霁望着他,缓缓勾起了唇角。
夏风拂过他的面颊,将孤启被金发扣束起的垂坠发丝吹得飘扬,他面颊还有薄薄的汗意,方才他兴许是跑来的,如今他整个人身上还带着一种难言的朝气,这样的孤启是格外鲜活的。
孤启望着她:“妻主笑什么?”
“笑你,”郁云霁弯着眼眸顿了顿,道,“笑你可爱,说到底,还是我赚了,这样足智多谋的儿郎做了我的郎君,想想我便很高兴。”
对于她直白的表述,孤启不由地红了面颊:“引之,也喜欢妻主。”
郁云霁只手撑着下颌。
她当然知晓了,无数个深夜里,孤启都会趁着她睡着的功夫偷偷起身,望着她的睡颜,偷偷亲一亲她的额头或是唇角。
他还真当自己做的隐蔽,她什么都不知晓,实则她是个觉轻的。
同女尊国的儿郎不同,孤启常常会对她表示爱意,大胆而热烈。
她寻常都会笑看着他,可每当她认真的看着他回应时,孤启的面颊上又会染上绯色。
“听闻你这些时日时常请平安脉,怎么回事,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郁云霁关切的问他。
夏风停歇,他的发扣重新落在了肩头,孤启红唇张了张,眸光移向了远处的莲花池,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兀自摸索着指尖,心头却怦怦跳着。
自那日他同郁云霁圆房后,往后的日子堪称是夜夜笙歌,孤启如今时常小心注意着,饶是如今到了夏季,京中盛行冰酪小食的时节,他也不曾吃过一次冷的,生怕再伤了身子,将来生不出女儿。
可兴许是他太想要个孩子了,日日惦念,不论他如何缠着郁云霁,每日太医告知他的结果都能令他心底一片寒凉。
他的痼疾还需好生将养,孩子的事急不来。
偏郁云霁口中说着喜欢他,实则每夜行过女男之事后,都会派人给他送来一碗苦涩的避子汤。
孤启从不曾问过郁云霁为何这般做,他生怕从郁云霁的口中听到他害怕的答案,他害怕郁云霁嫌他如今身份地位,没有资格生下她的孩子,可不论郁云霁如何回应,他总是心中空落落的。
他想擅自留下郁云霁的孩子。
对上郁云霁关切的眼眸,孤启差点咬到舌尖,他眼神躲闪道:“……没有,是引之在调养身子。”
郁云霁颔首,表示了然,便没再多问。
孤启见她这副模样,静默了一会,追问道:“妻主,你,喜欢孩子吗?”
郁云霁本在思量着川安王一事,听他这样发问,眉头轻不可察的蹙了蹙道:“小孩?”
孤启敛着眼眸,小心的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皱眉,心下当即一凉,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果然是不想要孩子的,兴许是不喜欢,又兴许是不想要他的孩子。
郁云霁不喜欢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廊庑下的鸟笼里传来一阵黄鹂清脆的叫声。
郁云霁眉头轻挑:“如今不是时候。”
她猜到了孤启的意思,他兴许是想要一个孩子的,但如今的时机却不合适,幽朝看似平静,实则内里盘根错节,因着川安王的存在,虽是都有可能产生内乱,不论大小,皆是会有影响的。
大局未定,她自己的安危尚且不知,如何能再多分出心思照顾孩子。
“所以你最近不高兴,是因为避子汤吗?”郁云霁道。
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他鼻头泛起了酸涩:“……避子汤太苦了,引之可以不喝吗?”
郁云霁温声安抚:“若是你不愿喝,我便差人寻一些外界干预的工具,这避子汤对身子无害,就是味道差了些,若是你不愿喝,这些时日我们节制一些。”
“不要。”孤启当即道。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反应有些过激,孤启微微偏过了头,面上还带着窘迫:“引之,引之喜欢殿下,所以才……”
郁云霁将唇边的笑意敛去,却因着收敛不及时,被孤启抓了个正着,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小声埋怨:“妻主就知道打趣我。”
孤启此刻面颊上还带着一层薄粉,他的长相并非是女尊儿郎的乖巧可人,而是带着锋利的俊美,很有攻击性,看得就让人知晓他是极不好相与的,是孤启独特的难以掌控的美感。
可偏此时他面颊的薄粉为他带来了几分违和,瞧见他这幅模样,郁云霁不由地想出言逗弄。
“喜欢?可你昨夜哭成了花猫,哭哭啼啼的说讨厌我,我以为你会不喜欢的。”郁云霁扬了扬眉头,“原来引之喜欢激烈一些的吗?”
孤启身子前倾,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却被郁云霁顺势扣住后脑,她在他的唇角落下了轻轻一吻。
属于女子的压迫感排山倒海的朝着他倾来,杨梅的清香混杂着晚香玉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一瞬间天地之间黯然失色,孤启怔怔的看着她。
他的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了颤,拂在面颊上痒痒的。
“……你,”孤启不自主的屏息,待到被他放开,心有余悸般捧着乱跳的心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什么时候学坏的?”
第57章
“这就算坏了吗, ”郁云霁敛着长睫饮下一口冰酪,唇角带笑道,“可你分明喜欢坏的,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才不……”孤启垂着眼睫,指腹拂过方才被她偷香的位置。
算了,若是他说出口, 郁云霁当真了该如何。
他其实还挺喜欢的……
郁云霁是很坏的。
起初他只当郁云霁是温柔善良的女娘,如今看来都不尽然。
她分明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铁石心肠,夜里不论他如何哭着央求,讨好地凑过去亲吻她的唇角, 都得不到她的怜惜,郁云霁甚至连骗都不会骗他,她只会笑着看他,或许会吻一吻他的长睫与泪珠,但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总是躲也躲不过, 每次好容易撑着身子爬到榻边, 便又会被她拽着脚裸拖回。
女男力量本就悬殊,只要他求欢,无不是被郁云霁单方面压制一整夜。
她一点也不温柔,更一点也不良善!
郁云霁看出了他思绪翩飞,屈指不轻不重敲在了他的额角上:“在想什么?”
孤启额角当即红了一小块, 他吃痛地捂着额头,控诉着她的行为:“我们都被妻主的表象骗了, 妻主分明是个黑心肠的, 却偏偏将我们耍得团团转,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