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道这个依靠可能不太靠得住,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也让她不由自主地这么希冀着。
所以说,这里头是一堆烂账。
这几个家伙连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就别指望他们能在教导儿女这件事上下功夫了。
纪云彤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琢磨下去。
她遥遥朝那仪态端方的许家大姑娘笑了笑,没有进一步与对方寒暄的打算,准备早些进寺里把香给烧了。
她是跟着祖母长大的,她祖母本就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有想求什么事的时候才带她来拜佛,所以她对来佛寺的态度也是“碰上事了来拜拜”。
不得不说,言传身教还真是最有效的教育方法。她虽不太赞同自家祖母的许多想法和做法,有时候却还是不知不觉间把对方的处事方式学了不少。
听说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曾在祖母那里受过磋磨,兴许这也是母亲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一来是没怎么带在身边过,二来则是觉得她被祖母“教坏”了。
一个被恶婆婆“教坏”了的女儿,自然比不过亲自教养出来的一双儿女。
纪云彤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许家大姑娘的声音:“你十五那天有空吗?”
纪云彤觉得这人肯定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所以脚下根本没停。
结果身后又传来了对方追上来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对方喊出的“纪三”。
她们没互通过亲友间喊的小名,许家大姑娘只能按纪家兄弟姐妹的排行来喊人。
纪云彤转头看向许家大娘子。
许家大娘子见她终于停了下来,忍不住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才再次问道:“你十五那天有没有空?”
纪云彤和对方素无交情,听她这么问只觉有些稀奇,不由问道:“有空又怎么样?”
许家大娘子道:“十五那天是我生辰,到时候我会在梅园设宴,请的都是同龄的女孩儿,你要是有空的话可否赏光来一趟?”她一看就是不常跑动的人,此时说话时耳尖和鼻尖都有点红,很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纪云彤没想到许家大娘子会邀自己赴宴。
她以前一心跟在顾元奉后面跑,没什么闺中密友,许家大娘子这邀请倒是给了她一个结交同龄人的好机会。
纪云彤笑道:“好,到时候我会去的。”
许家大娘子闻言居然当场给她掏出份帖子来。
“往年你都不收别人的帖子,我还想着该怎么当面给你,幸好今天在这里碰上了。”许家大娘子一脸的欢欣。
纪云彤心中倒有些疑惑了,颇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怎么感觉她和许家大姑娘这位“模范闺秀”应当有过什么交集。
可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疑心归疑心,纪云彤还是收下了帖子。
既然要去蹭人家的生辰宴,纪云彤也不好立刻翻脸不认人,只能与许家母女俩一起去上香。
还耐着性子听了会佛法。
许母自己儿女孝顺、生活美满,见纪云彤竟是自己带着仆从来上香的,心中不免生出些怜爱来。
纪家那些事大伙都是知道的,纪云彤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祖父母都已经去世,家中连个能给她做主的长辈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许母便对自家女儿说道:“她是个可怜孩子,这几年家中都没长辈能带她出来露脸,到时候你多给她介绍介绍。”
“她不可怜。”
许家大姑娘驳了一句。
许母微怔,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反驳自己。
许家大姑娘放下掀开车帘的手,转头看向面露疑惑的许母。她敛了敛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情绪,缓声重复道:“我觉得她不可怜。”
纪云彤应当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纪云彤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总会尽力去争取。
相比之下,身在樊笼而不自知,任由别人一点点剪去自己羽翼的人才可怜。
纪云彤并不知道许家母女俩的谈话,她坐着自家马车回到府中,就听人说刘嬷嬷在等着她。
绿绮帮纪云彤解下披风,一脸促狭地笑道:“她应该是发现夫人给的钱备不齐礼单上的东西吧。”
许多好东西不提前准备好,花个十倍八倍的价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纪云彤抬手弹了绿绮额头一下,让她别在刘嬷嬷面前太幸灾乐祸。
她虽然也不喜欢这人,但对方到底是母亲面前得脸的嬷嬷,敲打敲打就得了,没必要真撕破脸。
她们母女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纪云彤转道去了处理外事的地方,坐下先饮了口青罗送上来的热茶暖了暖身子,才问刘嬷嬷找自己做什么。
刘嬷嬷仔细比对过这几年的礼单,知道若是不精打细算、好生筹备,夫人给的钱肯定凑不出这么漂亮的年礼。
她着急了一下午,脑子渐渐也冷静下来:她们家这位大姑娘有那么一桩贵不可言的婚事在身上,哪里瞧得上这三瓜两枣?人家根本不可能贪图家里这点东西。
也就是大姑娘离夫人远了,夫人身边又有人在挑拨,所以才走了这么一步昏棋。
母女俩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可言,闹这么一出恐怕就更疏远了。
刘嬷嬷只想尽快把事情办完,好回去劝劝自家夫人。
刘嬷嬷是个知趣的人,给纪云彤说了不少好话,还说夫人其实也很挂念她云云。
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彼此都心知肚明。
纪云彤早过了祈求父母垂怜的年纪,见刘嬷嬷服了软也没有为难她,叫人领着她去取那些已经预定好的年礼。
都是些相熟的店家,不仅愿意把好东西留给她,价钱还要比外面更便宜几分。
打发走刘嬷嬷,纪云彤总算是松快下来。
这一整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真是片刻都不得消停。
想到十五那天要去赴宴,纪云彤便与青罗她们一起挑选起当天该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
她正犹豫是穿艳丽点的红衣好,还是低调点的鹅黄衣裳好,就听人说顾元奉来了。
通传的小丫鬟才刚把话传到,顾元奉已经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第6章
两人从娘胎里就有婚约,小时候便总凑在一起,去对方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男女大防什么的更是从来不讲。
以前纪云彤去顾元奉家也从不避讳,顾元奉在那光着膀子习武,她都能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还缠着让顾元奉也教她几招。
她们其实也算有过一些两小无猜的相处时光,只是随着年纪渐长,顾元奉就不爱带着她玩了,嫌她总爱当跟屁虫。
见到顾元奉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纪云彤先是疑心他来报复,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接着才气道:“你怎么能直接闯进别人家后院?你去周家也是这么去看周颂他表妹的吗?”
姚玉盈就是周颂的表妹,因为母亲改嫁而寄住在周家。
顾元奉觉得她在无理取闹,他们之间的事和姚玉盈有什么关系。他见纪云彤居然在选衣裳,不由也恼火起来,怒道:“你以为我想来?”他一屁股坐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猛灌一口,试图平息心底的火气。
纪云彤凉凉地道:“那是我喝过的。”
顾元奉一滞,把手里的茶杯搁下,冷哼:“你喝过的又怎么样,你小时候总不肯喝药,都是看我帮你尝过了你才喝。”
纪云彤从小就娇气,总要他哄着让着,每次他一不耐烦,她就掉泪珠子,他母亲瞧见后每次都一脸难过地看着他,弄得他不得不去哄她。更可恶的是,她得逞后还背着母亲朝他做鬼脸。
说到底,她就是仗着母亲偏爱她。
顾元奉觉得他现在一看到纪云彤就烦,和她从小到大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关系。大家都是同龄人,他凭什么要一直哄着她?
今天这事确实是那个传话的丫鬟有问题,但那又不是他授意的,她不分青红皂白打他一巴掌就算了,父亲回到家听说了始末竟还把他撵出家门,说是不哄好纪云彤就别回家了。
顾元奉那叫一个气。
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等看到纪云彤在那挑适合赴宴穿的衣裳首饰以后,顾元奉就更生气了。她这不是挺好的吗?哪里需要他来哄?他才需要人哄!
纪云彤见他一脸气不顺的模样,也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她让青罗她们先把拿出来的衣裳收回去,挪开顾元奉对面的圆凳坐了下去,问他:“你既然不想来,还跑过来做什么?”
两人隔着桌子坐下,彼此间的距离很安全。
顾元奉转头看她。
她在家未施粉黛,可十三四岁的少女本就不用脂粉妆点,自然就好看又讨喜。
她小时候便仗着自己长得可爱,惯爱在母亲面前装乖讨好,母亲喜欢她,父亲便也偏向她,父母哪里知道她在他面前有多恶劣,从小到大但凡旁人想跟他玩,她就会去把人欺负走,非要他只跟她腻在一块。
他又不是她的玩具,他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要任她摆布。
顾元奉冷笑道:“你明知故问有意思吗?还不是你跑过来乱发脾气,我爹知道后把我赶来了。这一招你从小到大都用百八十遍,还用问我为什么来?”
纪云彤听了他的话,想到自己从前都对顾元奉做了什么。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也有问题,所以她心平气和地回道:“以后不会了。”
顾元奉一顿,目光定在她脸上。
“以前是我不对。”纪云彤诚恳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这段时间想了挺多,觉得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就像祖父强行扭着大伯迎娶大伯母,结果大伯一直都不甘心,对祖父这个决定耿耿于怀。
大伯母在婆家的处境也不好。
当然,兴许对当时举目无亲的大伯母来说,能嫁入侯门已经是羡煞许多人的好事了。即便提前知晓了后来的种种,大伯母说不准也还是愿意嫁。
但她不一样。
她虽不得父母宠爱,却也是侯门之女。只要不想着高嫁,别非要和第一段婚约的门第比个高低,她的选择还是很多的。
她并没有非要强行嫁给顾元奉的理由。
纪云彤道:“你回去吧,我不会再去你家碍你的眼,你也别来我家碍我的眼。”
顾元奉听后气笑了:“我爹都说我要是不能让你消气就别回家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回去?”
她明知道他爹娘偏心她,还说什么不会再去他家的鬼话!
纪云彤也不耐烦了,也冷笑道:“那要不我给你写个条子说我已经消气了,让你回去交差?”
顾元奉道:“行,你写吧。”
纪云彤深吸一口气。
建阳长公主对她确实挺好的,她也不好什么都不说就彻底断了往来。
她叫绿绮取了笔墨来,提笔给建阳长公主写信。
先是感念建阳长公主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好。
她母亲不在身边,建阳长公主在她心里就是最接近母亲的存在,可惜她不嫁给顾元奉的话,这份好就不属于她了。她虽觉得自己从小冷心冷情,可也不是真的不知好歹,所以写起这些话来真心实意。
接着就是说起自己和顾元奉的矛盾,两人闹到这一步她也有错,所以她没有怪顾元奉,觉得委屈的时候也已经亲自给自己出过气了。
最后就是让建阳长公主不必再为他们操心,他们以后不会再吵架了,希望她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云云。
不知不觉就是很长一封信。
纪云彤写完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十几年的相处骤然断绝,说不难过是假的。只是她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顾元奉不想娶她,她非逼着他娶,将来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她把信拿给顾元奉,让他转交给建阳长公主。
顾元奉半信半疑地接过信,当场就要看看她到底写了啥。
纪云彤不满地道:“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非礼勿视都没学过吗?又不是给你的信,你看什么看?!”
顾元奉理直气壮:“我不看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歪曲事实?你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害我白白挨了好几次打!”
纪云彤懒得理他。
顾元奉把信看完了,赫然发现纪云彤居然真的有在好好写。
他狐疑地看着纪云彤。
纪云彤冷眼扫向他:“怎么?这么想我写告状信的话,我现在就给你重写一封。”
顾元奉见她这般态度,也不再多留,拿着信回去交差了。
纪云彤坐在原处好一会,起身让人把桌上那套茶具换走。
她早就该知道的,世上本来就没有理所当然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如早早放手去找自己想要的,免得耽误了别人也耽误了自己。
另一边,顾元奉拿着纪云彤的信回到家,径直去了建阳长公主的住处。
他把信拿给建阳长公主看。
一副“我已经去过了你不能再骂我了”的郁闷模样。
建阳长公主见状觉得他肯定没好好跟纪云彤说话,拿过信仔细一读,心突突直跳。
这信里写的哪里是“我不生气了”?
这信写的分明是“谢谢您这些年来的偏爱但是我和他可能不太适合您不用再为我们操心了”。
建阳长公主捂住自己的胸口,有些接受不了这件事。
她生顾元奉时伤了根本没法再生育,一直以来就想要个女儿,当初看到玉雪可爱的纪云彤那叫一个喜欢,每次见了都要抱住亲香半天。
也就是纪云彤年岁渐长,她才稍稍收敛一点。
眼看纪云彤马上就要及笄,可以嫁到他们家来了,儿子居然把人气跑了!
顾父从外面进来,见到建阳长公主捂着心口,知道她心绞痛怕是要犯了,马上又是找药又是喂药。忙活完了,他才挥挥手把杵在一边碍事的顾元奉赶了出去,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建阳长公主服药后气稍顺了一些,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们阿彤是有主见的孩子,既然能把话说出口,那肯定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说我把阿彤认作干女儿怎么样?”建阳长公主开始琢磨起来。
顾父无奈地道:“要是婚事不成,只怕她不愿再登门。”他也是看着纪云彤长大的,知道纪云彤是什么性格。
建阳长公主不甘心:“阿奉是阿奉,我是我,怎么能算作一块?她从小那么亲我,连她亲娘见了都要说酸话的,她认我当干娘怎么就不行?”
顾父劝道:“你先别急,他们可能只是闹别扭而已,不一定真闹到那一步。”
建阳长公主闻言也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是对身边的杨嬷嬷吩咐道:“你整理一份各家未婚儿郎的名单上来,免得到时候匆匆忙忙什么都不了解。”
她代入角色特别快,这就成操心女儿婚事的老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