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本来也是想给自己儿子一个机会的,可纪云彤都已经明明白白说不想顾元奉和周颂那个表妹往来了,顾元奉还整天跟他们凑在一块,而且对纪云彤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这孩子也不小了,该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了。
何况这段时间她们都没有插手,就是想看看两个小的能不能自己和好。
现在事已至此,还是随他去吧。
顾驸马从外面回来,就见到建阳长公主眼眶红红的,不由过去关心询问:“这是怎么了?”
“阿彤刚来过了。”建阳长公主叹气,“以后都没人管那小子了,他应该挺高兴吧。”
见建阳长公主怏怏不乐,顾驸马也觉他们这儿子当真不像样。
本来他还想给这小子提个醒的,现在这小子害建阳长公主哭了一场……他的提醒没了。
顾驸马拍着建阳长公主的背安抚道:“且看他能高兴到几时。”
与此同时,顾元奉那边聚会结束,正与周颂他们一起骑马回家。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寒冬腊月的雨有点冻人。
顾元奉在路口和周颂这对表兄妹分开走,正要快点回家,就见一辆熟悉的马车从身边驶过。
他一下子认了出来,那是纪云彤的马车。
顾元奉好几天没见到纪云彤了,见状下意识地调转马头追了过去,在马车边“纪云彤”“纪云彤”地喊。
纪云彤连车帘都没掀,让马夫赶快一点,别让人凑上来搭讪。
顾元奉那叫一个气,赌气地驻马停在雨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当天纪云彤出了城,准备在温泉庄子待到年后再回去。
往年她还有兴致代表父母出去走走礼,今年她把这桩差事扔给了刘嬷嬷,又不想大过年的与三婶她们打交道,索性便待在庄子里头与绿绮她们一起过年了。
这次连不爱出门的青罗都跟了过来。
青罗和绿绮都是被父母卖掉的,她们被卖的时候已经记事,清楚地知道是家里人不要自己了,想拿自己的卖身钱给家中兄弟换彩礼娶媳妇。
所以她们都是没家可回的人,要是回去了只会被缠上,一辈子没完没了地出卖自己供养她们。
还是跟了自家姑娘,她们才过上如今这种安稳的好日子。
绿绮铺好红纸,央着纪云彤写春联;青罗也拿着红纸在仔细地剪窗花,准备把庄子这边好好装点一番。
不管姑娘要嫁给谁,不管姑娘以后去哪里,只要是姑娘在的地方那就是家。她们那么好的姑娘,以后肯定能觅得两情相悦的良人,和和美美地白头偕老。
纪云彤看着绿绮她们忙忙碌碌,一颗心仿佛也慢慢活了过来,就着烛光提笔写下对于新一年的美好祈愿。
不管如何,日子总要好好地过。
当天晚上又下起了雪。
是好大的一场雪。
早上起来的时候雪已经积了挺深,纪云彤来了兴致,要来梯子爬上屋顶亲自扫雪。扫着扫着她便坐在屋脊上看着太阳高高升起,洒落漫山遍野的金黄。
如此盛景,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忘却烦忧。
纪云彤赏了一会这一年到头难得看几次的雪景,才在绿绮她们担忧的目光中从屋顶上爬了下去,换上一身男子装扮说是出去散散心,让她们不用跟着。
不是绿绮她们不好,而是她们太过小心翼翼。
要放下一个曾经想过要厮守终身的人容易吗?
当然不容易。
这一点她自己就很清楚,不需要旁人再提醒。
纪云彤沿着白皑皑的山道走了一段路,没过多久便见到了那熟悉的塾馆。
塾馆周围的竹叶上也积了雪,看起来别有一番意趣。
纪云彤赏了一会沿途的雪景,才扣响塾馆的门扉。
马上要过年了,孩子们这段时间都不用上课,塾馆中就知道柳文安一个人住着。
柳文安正在屋中读书,听到叩门声时愣了一下,接着心脏又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等又一阵叩门声响起,柳文安才镇定下来,合上桌上的书起身前去开门。
本来他对功名之类的没有太大的追求,并不急着下场去应试。
可他后来仔细思量着早前纪云彤问他的话,便知她是喜欢上进的人。
这也是他进城去挑应试的书回来闭门苦读的原因。
他知道她必然出身富贵、生活优渥,必然是近来遭了变故才会心血来潮想与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交朋友。
他没有太多的妄想,只是不希望她对他这个朋友感到失望而已。倘若将来他金榜题名,而他未娶、她亦未嫁,他兴许……会有资格想上一想。
柳文安心乱如麻地去开门。
门外的纪云彤抱着路上折的花枝,艳色的梅花映得她的笑颜比往日更好看。
“我看这花开得正好,就顺手折了几枝来看你。”
纪云彤笑盈盈地朝他道明来意。
柳文安忽地感觉鼻头有些发酸。
为这几枝本来不可能属于自己的花。
第12章
纪云彤走的时候,向柳文安讨了根竹笛,是柳文安最近新做的。
她对琴不太感兴趣,对这些吹奏类的乐器倒是有那么一点偏爱,只是以前她花太多心思在顾元奉身上,没空闲去摸索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而已。
现在她发现自己有大把的空闲,所以该打理资产的时候打理资产,该发展兴趣爱好的时候发展兴趣爱好。
刚才围炉闲聊的时候柳文安提到自己平时会教学生吹笛,纪云彤就来了兴趣,当场让柳文安把她教入门了。
剩下的就是她自己回去琢磨了。
新手学乐器总是不太容易的,即便纪云彤有那么一点天赋也花了好几天才吹得像模像样,心情愉悦地去找柳文安讨教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进阶练习。
这时年都已经过完了。
纪云彤学完一曲回到庄子,就见到个不速之客。
居然是顾元奉又来了,还拿着她书桌上的竹制笔筒在那看来看去。她近来把书房不少文房用具都换了竹制的,自然都出自柳文安之手。
见纪云彤回来了,顾元奉把手里的笔筒扔回桌上,问她:“你怎么往书房里摆这些寒酸的东西?”等看见纪云彤手里的竹笛,他还嘲笑,“你这岁数才学乐理会不会太晚了?”
纪云彤以前没觉得顾元奉说话这么讨嫌,现在没了那层过去一直蒙蔽她眼睛的东西,她才发现以前所谓的亲密无间不过是假象,他们合不来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纪云彤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说过了,你不要再来找我。”
听出纪云彤语气的嫌弃,顾元奉不高兴地道:“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应先生现在在我庄子里,应大哥也来了,你要不要过去见见他们。”
应先生就是顾父当初为他们请的西席,去年他有事去了京师一趟,应当是最近才回来。
纪云彤最开始是去蹭课的,后来应先生教着教着就对他们一视同仁了。
与他们一同读书习武的还有应先生之子应修齐,此人……十分唠叨,一旦发现你思想有问题,能拉着你聊上一整个时辰。早些年他们吵了架,在应修齐面前都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他提溜过去进行没完没了的思想教育。
纪云彤横眉问道:“你是不是恶人先告状了?!”
顾元奉道:“你要是觉得自己没问题,怕什么告状?”
纪云彤道:“我会怕你?!”
都是认得好些年的老熟人了,纪云彤也没再梳妆打扮,径直跟着顾元奉去了他家庄子。
顾家这个温泉庄子也是去年才刚置办的,纪云彤此前也没来过,不过她对这庄子没什么兴趣,对跟顾元奉聊天也没兴趣,只催促他走快一点,她要被冻死了。
顾元奉道:“知道冷你还跑出去外面学吹笛子。你想学不会跟我讲?我教你不就好了!”
纪云彤很想给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道:“我不用你教。”
顾元奉忽地顿住脚步。
纪云彤差点撞到他背上。
“你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纪云彤质问他。
顾元奉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你在跟谁学?”
纪云彤道:“关你什么事?我爱跟谁学跟谁学。”
顾元奉抓住她手腕。
纪云彤也冷下脸:“放开!”
顾元奉咬牙追问:“你、在、跟、谁、学!”
她这段时间没有来找他,私底下都在做什么?以前只要他们一天没见面,纪云彤就要盘问半天,问他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过去这一个多月以来纪云彤一次都没主动找过他。
顾元奉越想越觉得纪云彤肯定背着他做了什么,她明明对什么乐器都不感兴趣,以前每次一听他说要去周家就说她不想去。
纪云彤觉得顾元奉气急败坏的模样有些可笑,“呵”地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想学点什么还要跟你报备吗?你上次说我什么来着,说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怎么?你交朋友就是问心无愧,我交朋友就是对不起你?这就是你说的尊重?”
顾元奉噎住。
话确实是他说的。
只是当时周颂来说纪云彤去找他们麻烦。
一想到纪云彤往日的作派,顾元奉就觉得自己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
现在纪云彤拿这话来堵他,他确实辩驳不了。
可是纪云彤哪来的他不认识的朋友?
这一点顾元奉在听闻纪云彤与许家大姑娘往来的时候就没想明白,因为他从来不知道纪云彤还认识这么个人。
顾元奉想再逼问纪云彤几句,又不好把自己说过的话往回吞。他心里跟火烧似的,却只能努力装出不那么在意的态度试探着追问:“你这朋友男的女的?”
纪云彤不想继续和顾元奉掰扯,拒绝回答他的问题:“跟你没关系。”她已经见到不远处站着的身影了,挣开顾元奉的手迎上前去喊人,“应大哥!”
第13章
虽然纪云彤和顾元奉都喊一声“应大哥”,但应修齐其实只比他们大三四岁,眼下还不到十八。
他身量已经长开了,性情又是稳重可靠的类型,看着便比顾元奉要成熟许多。
纪云彤疑心顾元奉恶人先告状,想害她被应修齐念叨,所以一见面就找了个应修齐感兴趣的话题:“你来这边正好,山底下的牛首村里那位张大娘家的馄饨好吃极了,金陵城里都没哪家店比得了,不少人都专门过来吃。”
应修齐平生只有两大嗜好,一爱书,这是随了应先生;二爱吃,据说这是随了他母亲,只是他母亲去得太早,他也是从应先生那里得知的。
应先生丧妻之后没有再娶,独自抚养应修齐长大成人,等应修齐稍长几岁便带着他到处游历,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尝遍天下酸甜苦辣。
后来还是顾父极力邀请,应先生才到顾家当了西席,纪云彤现在爱读游记就是给应家父子俩带起来的兴趣。
眼看聊得差不多,应修齐应该不会再念叨自己了,纪云彤才问道:“先生呢?”
应先生父子俩到顾家时纪云彤两人都才七八岁,正是最调皮捣蛋、猫憎狗嫌的年纪,还得是应先生这样有真本事的人才镇得住他们。
不过那几年不仅应先生让她们很服气,她们其实也让应先生……很服气。
这不,应先生去京师办完事还要回来金陵看看他们,可见她们这两个学生也给应先生留下了不少难以磨灭的“美好”回忆!
应修齐道:“刚泡过温泉,喝了点小酒,正醉着。”他父亲酒量一向很浅,几乎是沾酒就醉。好在醉得快的人一般醒得也快,应修齐边引着纪云彤入内边说,“应该快醒了,我去看看。”
纪云彤跟着应修齐入内,果然见到应先生伏在那里似是睡熟了。
应修齐上前喊了声“爹”。
纪云彤蹑手蹑脚走过去,准备跟小时候一样去捏应先生的鼻子,人为帮助应先生醒酒。可惜她还没把想法付诸行动,手就被顾元奉从身后捉住了。
纪云彤转头横他一眼,示意他快松手。
顾元奉把她的手抓得更紧。
纪云彤正要和他理论,就听还在醉梦中的应先生好像说了什么。她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应先生喊的是个人名。
她转头看向应修齐。
应修齐怔忡在那里许久,叹着气把一旁的毛毯拿过来盖在应先生身上,示意纪云彤两人先出去。
几人聚在侧屋烤火,应修齐才和纪云彤两人感慨:“爹这几年都没再写诗,我还以为他已经忘了娘,没想到他还一直念着。”
他曾经以为他爹是为了他这个儿子不受委屈才没有再娶,后来意外发现他爹在他娘祭日写的悼亡诗,才知道世间竟真的有深厚到连生死相隔都无法淡却的感情。
刚才他爹喊着的就是他娘的名字。
纪云彤听后也感慨良多。
她虽还没出嫁,却已听说过许多痴男怨女的故事,男子有痴情的,也有薄幸的,不可一概而论。
在重新审视自己与顾元奉这幢婚约之前,纪云彤觉得他们肯定会成婚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顾元奉属于她,理所当然地安排着他们的未来。
至于什么喜欢不喜欢,她几乎没有考虑过。
却不知世间婚姻想要琴瑟和鸣、恩爱白头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
纪云彤没提自己和顾元奉那些糟心事,而是关心起应修齐来:“应大哥你的婚事怎么样了?”
她记得应先生这次带应修齐去京师就是跟他的婚约有关。
应修齐洒脱一笑:“退了。”
他的婚约是他爹刚考上进士那会定下的,只是双方口头约定而已。
如今他爹当了十余年的闲云野鹤,对方却在官场上节节高升,他爹便特意带他去做个了结,不好耽误了人家嫁人。
早在出发之前,他爹便告诉他这婚事可能有变,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纪云彤也猜到了这个结果,宽慰道:“退了就退了,应大哥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我也这么觉得。”应修齐边笑答边把烤好的热橘子剥开,很自然地分了几瓣冒着热气的橘肉给纪云彤。
见顾元奉看了过来,他也分了几瓣过去,仿佛对两个师弟师妹都一视同仁。
顾元奉接过应修齐递来的烤橘子,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刚才猜测纪云彤背着他在外面跟别人往来的缘故,他总感觉纪云彤和应修齐也太亲近了,尤其应修齐还退了他身上那个娃娃亲。
现在应修齐没有婚约在身了。
小时候他们小应修齐几岁,应修齐又是沉稳早熟的性格,三个人看起来就像差了一辈。现在纪云彤坐在应修齐那边,两人看起来居然有点……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