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所有人屏息等待的时刻，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正左右着她的决定。
龟缩在少女脑内意识海的系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瑟瑟发抖。
男主这意有所指的……
不，不可能！不是它想的那样吧！
“他……”
尹勋眉尖一蹙。
虽然中文里听上去没什么不同，但他会下意识在“他”、“她”、“它”之间对号入座。
姑且，用“它”吧。
“‘它’是用什么威胁了你？又用什么束缚了你？”
尽管极力掩饰，少女眉宇间仍然有压不下的惊疑之色。
尹勋叹息。
他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了，比起横刀直入，他喜欢慢慢铺陈，缓缓收网。第一次的见面，完全是他的冲动之举，因为他在这个光芒耀眼的少女身上，看见了月亮的背面。
舞台上的人被隐形的线提拉着，阴影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少女。
见黎绯神色闪躲，尹勋心中了然。
“请不要逃避这个问题。”
他打断了她的苦思冥想。
“或许……‘它’现在正在这里吗？所以你才不能回答？”
尹勋语声一沉。
“——那个，看不见的存在。”
男人锐利的视线犹如一把薄刃，仿佛即将穿透少女勉力维持着的虚假和平表象，剖入内里，揪出那一个，要挟了她的存在。
系统手里的瓜，掉在了地上。
“看不见的存在”本在，惊慌失措，犹如遇见天敌一般。
草（一种植物），出大问题了！
系统遇见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职业危机。
他要收回之前的话，宿主说得对，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第四十三章
在男人的注视下, 少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却又随即稳住了身形。
黎绯镇定下来，试图装作坦然地对上尹勋深晦的眼神，却发现在那双眼眸里，汩汩流淌的情绪，并非越界的窥探，而是隐秘的关切。
她怔了怔，不动声色垂下眼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是无声的拒绝与规避。
尹勋何等聪敏, 放在平时, 他早该会意, 知情识趣地退让了。
然而大抵是关心则乱，这一刻他的第一反应, 却是完全任由情感摆布, 将底牌和盘托出：
“Sound of Silence的缩写是，SOS。”
黎绯倒抽了一口气。
系统发出无助的呜咽：【宿主, 我们跑吧，这个人好可怕呜呜。】
少女久久地立在原地。
僵持之下, 尹勋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出声打破了沉默：
“抱歉。”
大概他这一辈子说过的抱歉，加起来都没有今晚来得多。
尹勋沉默着侧身, 让开了一些空间。
“或许是我过度解读了。”
男人绅士地拉开门, 黎绯同他擦肩而过时低下头去, 眼神飞快闪过一丝复杂。
这个歌名, 是她埋下的一个双关暗语。她以为即使有眼尖的粉丝发现, 也只会把它划为一场巧合，便是有想借题发挥抒发感慨的, 也不会将其勾连到她的际遇上。
Sound of Silence，寂静之声，SOS，是她内心的呼救。
现实中的黎绯，其实也是另一种情境下的失语者，她不能对父母表达真实的意愿，也不能告诉粉丝们事实的真相。
比任何人都懂得少女成长心路的系统，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宿主，你还好吗？】
黎绯闭眼按了按胸膛偏右侧的位置。
【没事。】
系统惴惴不安，盘算着内心的小九九：【其实，等宿主完成最终任务，获得积分之后，统统会兑现全部承诺……】
——到时候，你就是自由的了。
系统的潜台词，黎绯听出来了。
她笑了笑，制止了它的解释。
【难道我现在不是自由的么？】
再睁开眼时，少女的眼眸里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笃定。
一直以来她都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她是被自己坚定选择的黎绯。
或许一开始的确是没有选择。才走上了这一条路。但到了后来，她已经爱上了舞台。
作为大家族最晚出生的小女儿，又身患先天的疾病，黎绯无疑是个麻烦。家里为她提供了最好的医疗资源，对荫蔽黎绯心存感激，可她也清楚地明白，长辈眼里，不过是尽分内的义务，每个月的账面上多添一笔专项的资金而已，具体的数额甚至还不够资格引起他们的重视。
她从一开始就被视作了弃子。
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期待着有一天，她能够被某个人坚定选择。然而她清醒地知道，即便成为顶流，享有万千粉丝的爱慕崇拜，亿万估值的资本追捧，但终归花无百日红，黎绯在这个圈子里过早地目睹了太多人走茶凉的故事。
人心易变，喜欢是最不可控的东西。粉丝今天喜欢你，明天也可以喜欢别人。黎绯对此并无怨怪之意，她深知自己不过是粉丝人生中的一个外人。一个过路人，因为聚光灯，才偶然地照进了他们的生活里，如果能够给他们带来一点光亮，那是她的幸运。
人和人的缘分是有定数的，偶像和粉丝更是如此。黎绯一直告诉自己，她会努力地尽她所能做到最好，陪伴好每一位粉丝的短暂一程，不留遗憾，接下来便是等待缘分走到尽头，目送他们去奔赴下一程更好的人生，同样，她也会拥有更好的未来。
她甚至会祈祷，希望选择她的粉丝心意不要太坚定。设若有一天她做错了事，她会勇敢地承担责任，同时也恳请粉丝不要违背他们坚守的原则，去替她开罪。
至于“如果能够被某个人坚定地选择，就好了”这个梦想啊，就算不能达成也无所谓了，因为她是被自己选择的。
【《Sound of Silence》是写“我”的歌。也多亏了这一首歌，我和我自己，达成了某种和解。】
在这一重意义上，她要感谢拟定命题的江淮和谭月，感谢节目组，甚至要感谢指定这个特殊赛制的李博文。
命运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啊，黎绯慨叹。
【因为，我在创作这首歌的某个瞬间忽然意识到，我是按照我喜欢的样子长大，而不是任何人期待我成为的样子。】
如果被家人坚定选择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符合家族利益的样子，那么她大概也会拒绝的。
【我很喜欢这样的我，所以统啊，你也无需愧疚，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奉行的是等价交换的原则。】
【你并不欠我什么。】
同样，家人也并不亏欠她什么。因为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对她已经尽了所有应有的义务与责任。
养育是法律规定的义务与责任，但爱不是。如若细究，或许是她亏欠了他们，因为直到她离开那个世界之前，她都未曾能够给家族带去应有的利益。
命运已经给了她太多太多的偏爱与照拂，假如一开始出生在一个经济条件不太宽裕的家庭，或许会被放弃得更彻底。但换一个角度，只存在于假设中的那一对清贫父母，或许无法提供优厚的物质，却愿意给孩子很多很多的……她没有得到过的爱。
后来的黎绯得到了很多人的爱，但父母的爱，本质却是不同的。因为她即使为自己选择再多的归途，父母那里，也终究是她人生的来处。不是没有遗憾，但并不是每一种遗憾都需要被填补。
命运是无解的题。
所幸命运三女神纺织的线，到头来，另一端还是在黎绯自己的手中。
【站在舞台上的黎绯，才不是任何人的提线木偶。】
所谓的真相已经不那么重要。
因为真相的名字，是热爱。
她比任何人都要爱着这个舞台，爱着她热衷的事业。
背后传来男人仿佛叹息的提问：
“……那么，直到离开前，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前天晚上，你去过海边吗？”
黎绯顿住了脚步，回过了头。
她突然想到，这个男人的字典里，逃避大概无限接近于默认。
因此这一次，少女选择了直接矢口否认。
“是吗？”
露台上的英俊男人，沉默地站在月光里，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滑过她耳垂上的珍珠。
在这样的视线下，仿佛所有谎言和伪装都无处遁形。
可惜黎绯是演员。
——如果承认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其实是有好处的吧？
尹勋一怔。
少女反客为主，仰起脸庞直视他。
——我读到了相关的新闻报道。
黎绯举起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是热搜被压下去后的幸存报道。
尹勋进医院的当晚，八卦记者们就纷纷闻讯赶到，扛着摄像机和笔记本电脑驻扎在了一线现场。
凌晨时分，一系列跟踪报道陆续出来，之前在娱乐圈营销号的夸张笔法下，尹勋一只脚仿佛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事实上的确如此，台风登陆前的海上遇险失踪了，客观生还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大局已定，任凭尹氏的公关团队连夜起来加班辟谣，发布声明，也挡不住群众吃瓜的心。各家财经公众号也开始分析起了尹勋不在后，尹氏偌大的商业帝国该何去何从。
法务出具律师函，公关发力删通稿，人们逐渐相信尹勋真的奇迹生还了，但是资本不相信。次日是周五，本周最后一个交易日，一开市，尹氏股价便大跌七个百分点，红色的热搜撤下来了，旗下产业子集团却不同程度地飘绿了。
黎绯脑海里响起了系统机械的哭泣声：【呜呜，那一天，本来是个快乐的礼拜五，都被男主毁了！】
黎绯心情有些微妙：【统子，你怎么还炒股？】
系统立刻噤声。
它的小心脏承受不起炒股的风险，只敢买几支稳健的基金。结果就在上周五，它手里最好的一支基金突然暴跌，绿得它心里发慌。
一查才发现，那支基金的经理，重仓了尹氏的医药股。
对了，尹勋被救起后，送去的也是尹氏医疗集团下的私立医院。
面对宿主隐含怀疑的审视，系统捂紧了它的小金库：它才不是在为了她攒将来的嫁妆呢！
毕竟他们之间只是“等价交换”的合作伙伴关系，她是它的宿主，它才没有把她当女儿呢！
黎绯：……？
不知怎么，系统忽然自顾自地生闷气了，黎绯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很在意这个吗？”
清冷的声音响起，黎绯回过神来。
同样，不知为何，男人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微妙。
黎绯把手机转过来看了看，发现她正好翻到的是《豪门秘辛！尹氏总裁与他的白月光，疑有私生子》这篇公众号爆款10w+推文，瓜主不负责分析，玉女影后林笑珊和尹氏掌门人之间，不得不说的那些缠绵悱恻。
少女脸色一僵。
……不好意思，翻错了。
尹勋却是勾了勾唇，一派好心情：
“没有私生子，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白月光。
都是无稽之谈。
黎绯打断了他。
——您遇险了，又获救了。现在追问我是不是去过海边，大概是想寻找那一个救命恩人吧？
——如果我承认了，我大概可以从您这里敲诈到一笔很大的金额吧？
当初黎绯翻看《泡沫》剧本时，其实也猜测过这个所谓的现代版《小美人鱼》里，会不会有小美人鱼救霸总的情节设置。
“如果我是《泡沫》女主，拼死拼活把人救上来，不仅要当场一尾巴把男主扇醒，还要顺带敲一笔至少七位数的补偿金。”
当初的黎绯躺在海滨沙滩椅上，喝着椰子汁，捧着电影剧本，读完了霸道总裁和小美人鱼经历了相爱相杀一百遍的桥段，最终化成海上的泡沫的BE后，深吸一口气，对编剧这样吐槽。
然而现在的事实是，尹勋比她想的还要富有，可她却偏偏绝对不能认下这件事。
系统有些不甘地自言自语：【好多小钱钱呢……】
系统仿佛看见了插着翅膀的钞票在自己身边飞舞。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它的宿主愿意承认她对他的救命之情。
黎绯额角青筋一跳：
【经过刚才逼问那一遭，统啊，你还敢和这个男人有更多的瓜葛牵扯吗？】
系统想到了男人看着它——没错，尹勋那洞察一切的眼神，给系统最直观感受，真的就是穿透了宿主，“看见”了她脑海里的自己。
系统立刻认怂，将不属于自己的小钱钱抛之脑后，闭了麦。
尹勋却像是没有听出少女言语中的讽刺，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