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很大一笔……”
如果她愿意的话，半壁江山都可以改作她的名下。
对于男人话里的留白，黎绯不明其意，只觉得，这男人笑起来，怎么有点……
系统接话，猜测道：【有点苏？】
黎绯狐疑地端凝了尹勋片刻。
【……有点傻。】
啪的一声，少女将手机锁屏，径直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总之呢，我理解您寻找救命恩人的迫切心情。
——但不是我做的事情，我决不会冒认。
丢下这句话，黎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真是怕了这旁逸斜出的支线剧情，以后想偷懒，可再也不挑僻静无人的露台吹风了。
“怎么这么狡猾呢。”
夜风里，尹勋一个人喃喃自语。
她说的是，“不是我做的事情，我决不会冒认”，而不是“是我做过的事情，我决不会否认”。
尹勋从衬衫上方的口袋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物件，目光珍视而温存。
被男人放在距离心脏最近处，视若珍宝的，是一片粉色的鳞片，月光下闪动着珍珠般的光韵。
如同传说中鲛人的眼泪。
尹勋送去科研所检测了，结果却表明它不属于任何一种人造的材质，应当是……鱼尾的鳞片。
这说明，他意识恍惚时见到的，或许并非一场幻觉。
月光下，礁石上拖曳着粉色鱼尾的美丽少女。
美得宛如一场梦。
昏迷期间，尹勋像是再一次回到了深海漂流，汹涌的海浪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醒来后见到段寒，和他身旁那名自称救了他的陌生少女，尹勋便直接将那个梦幻的场景，划归到了梦中。
如果不是后来他再去事发地点，在礁石下捡到了这片流光溢彩、一眼便知其不同寻常的鳞片的话。
拿到检测报告的当晚，尹勋一个人静坐了很久，依旧疑心那是一场梦，由潜意识里的执念产生的梦。
十九世纪的丹麦作家笔下，尹勋最喜欢的故事，反而是那个最不完满的童话。
他曾无数次去往哥本哈根，沿着朗厄利尼海滨步行大道漫步，最终站定在蔚蓝浅海中，小美人鱼的铜像之前，这个习惯从小时候一直延续到了成年后。
那个夏天，他遇到她时，以为自己遇到了安徒生的小美人鱼，只不过他的小美人鱼并不会水，所以他从海里救了她。
久远的过往，模糊的记忆，他看着众人将她送去医院，便离开了，和童话里一样，他并未留下姓名，却暗暗期待有朝一日再相遇时能够被认出。
时隔许久再重逢，他为她读了《小美人鱼》的故事，正当他想要开口时，小姑娘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她不喜欢这个情节。
“如果我是小美人鱼，我会直接一尾巴扇醒王子。”
小小的女孩语气太过严肃，直把他听得一愣一愣。所幸他后来旁敲侧击问了，确定少女没有错认其他的救命恩人，他没想挟恩以报，所以只要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他便也就此作罢。
“可轮到你了，你也没有扇醒我啊……”
尹勋心中隐隐然有了猜测，可是却无法验证。
而那个唯一可证实这一切的人，甚至一心掩盖真相。
极轻的叹息声融于夜风中，柔.软得不可思议。
啊，怎么又混合到一起去了。明明是一个个不存在因果逻辑的孤立事件，却又仿佛连成一线，自成逻辑。
尹勋按了按额角太阳穴的位置，那里的神经又在隐隐作痛了。
他的脑海里有时候会多出很多错乱的记忆，多是集中在童年和少年时期，一场场雪花似的梦。然而梦醒之后，尹勋再向尹薇求证，得到的却是亲妹妹欲言又止的，对他身体健康的关切与慰问。
男人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点燃。
随着薄荷味的尼古丁吸入肺部，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也逐渐镇定下来。
他打开微博，看到开屏海报上，少女的微笑温暖而明亮，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尹勋淡色的唇角也忍不住扬了扬。
他点进了《闪耀的你》实时广场。
【节目组的中场休息什么时候结束啊，金主爸爸的广告看厌倦了】
选手们的VCR结束后，便开始轮播赞助商的广告。
【yjgj，这连续一周被某人承包的微博开屏，我才真的是看得烦死了】
【这么一说，她没有接到商务中插，还是多亏金主爸爸留了一片净土】
【吃了酸柠檬么，小天使粉丝有钱不行么】
【自从换了小天使开屏，我每天都要反复打开渣浪无数次，就是为了看小天使的美颜】
【倒也不是粉丝有钱吧，后援会集.资的大头都去打投了，哪来的这么大手笔买一周的开屏啊】
【有瓜主放瓜，扒了说这位星选皇族背后有金主么】
《闪耀的你》背靠尹氏，由星光娱乐牵头，联合国内数家媒体共同出品。节目开播以来，所有被打上皇族标签的选手，都被称为“星选”。其实更准确的称呼是“尹选”，但是因为文娱行业仅仅是尹氏版图中的一小部分，加上大家对资本方讳莫如深的一贯态度，在称呼上选用了更表面的“星选”。
尹勋的眉头一皱，阅读时自动跳过了一些陌生的字母缩写和饭圈用语，并不影响他的理解。
怎么会看厌？
那是他每天都想见到的人啊。
至于那个所谓的“金主”……
尹勋的视线在“金主”二字上停留了好几秒。
系统设置的夜间模式，黑底白字，他却硬生生地看见了一点绿光的影子，缘由不明。
嗯，比上周五他出院时，看到的尹氏股票还要再绿一些。
尹勋深深吸了一口薄荷烟，额角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他退回去重新看了开屏，觉得原因还是要归结于叶行楷选图的审美不行。同一张公式照，轮一周？
尹勋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他们不是看厌了么。
——那不如再看一个月好了，每天不一样的图，他亲自挑选。
玻璃拉门响起了敲击的叩问声。
尹勋望了过去。
站在那里的，却不是去而复返的少女，而是一脸讪笑的《闪耀的你》总导演谢宇。
得了男人的首肯，谢宇才拉开门过来。
终极大boss突然大驾光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整个节目组全都如临大敌，不是，严阵以待。
谢宇搓搓手，准备祭出他这一路上反复琢磨过的措辞。
然而他适才礼节性的寒暄完毕，刚要抛出试探话题时，尹勋的耐心却告罄了。
“你们节目组是不是有一个，心脏不太好的制作人？”
男人的声线清冷，听不出喜怒。
“啊？”
谢宇愣了愣，对上尹勋微蹙的眉尖，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您指的是李博文，李PD吧？”
尹勋颔首。
这位以博闻强识的记忆力著称，却从来不会将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上。他记不住李博文的全名，谢宇一点也不意外。
谢宇意外的是，尹总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李博文？
“身体最重要。”
男人修长的指节把玩着蓝黑色的烟盒。
谢宇盯着那背面“吸烟有害健康”的提示标语，心中忐忑不已，他年长尹勋一轮，却也不敢贸然接话，只能惴惴立在一边，等大boss发话。
平素被选手们奉若神明的总导演，此时此刻，却只有卑躬屈膝的份。
露台上放置了休闲的茶几与沙发，尹勋躬身，就着茶几上的陶瓷烟灰缸掐灭了烟，再抬起头时，男人看了一眼神情不安的谢宇，淡淡道：
“既然如此，让他回去养病吧。”
谢宇的思路卡壳了好几秒。
尹勋说“养病”，他可不敢真的当养病。
震惊之下，职场老油条修炼的淡定功力也扛不住了，中年男人大惊失色。
哪有节目播出中途，突然更换制作人的？！
博文怎么开罪这位大boss了？！
尽管在尹勋开口前，谢宇已经有了一些心理预期，可他是真没想到，这一发话，直接改弦更张。
不，对于节目来说，只是换了制作人，虽然有些麻烦，但星光娱乐也能很快找到新的制作人接盘。
但对于李博文来说，这句话的重量和意义，远远大过于辞退。因为，这是尹氏掌.权者亲自下达的指令。如果风声走漏出去，那么李博文在这个行业的未来将寸步难行，基本等同于宣布了职业生涯的终结。
到底和李博文是多年的合作伙伴，顾念着老朋友的情谊，谢宇犹豫着试探道：
“这里面，或许有些误会……”
“您对李PD哪方面不满意吗？”
尹勋却没有再分给谢宇任何多余的眼神。
男人静静地注视着镜湖倒映的月色。微凉的晚风吹过，吹皱了水中圆满的月。月影摇晃，支离破碎。
她否认了某个触不可及的存在，便暂且搁置一旁。
他会把其余威胁到她的潜在因素一一消除。
“……全部。”
正在自顾自替李博文解释的谢宇，闻言，陡然收声，迅速把肚子里的长篇大论咽了回去。
“您说什么？”
这话一出口，谢宇就感觉要糟，这不是摆明了他刚才没听boss讲话么。
风过之后，湖面恢复了平静。
静水微澜，映出人间皎洁月色，高悬于天上的那轮明月，也仿佛不再遥远。
尹勋回过头，罕见温和地解答了神思不属的职员的疑问。
“你不是问我，对他哪里不满意么。”
谢宇刚想接话说，您对他哪里不满意，他都可以改，就听见了男人的下一句：
“——全部。”
第四十四章
谢宇回到演播厅中, 神色说不出的寂寥与苦闷。
工作人员甚至从那单薄的背影中，看出了几分郁郁不得志的落寞。
“大概是我眼花了吧。”
工作人员喃喃自语, 走远了。
这位导演刚接到尹总来的消息时，还颇为意气风发自得，转眼却又换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算是盛夏的天空，变得也太快了一点吧。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职业生涯可能在今晚终结的李博文，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台下。犹然颐气指使地, 吩咐着小助理跑东跑西端茶送水。
谢宇刚刚吹过了他有生以来最冷的夏夜晚风, 回到开着超低空调的演播室, 竟觉出了几分温暖如春。
总导演神色复杂地看了春风得意的老朋友一眼，欲言又止, 终是化成轻轻的一声哀叹。
他有意向李博文透露点风声。
毕竟李博文混迹圈中多年, 人脉积攒下来，说不定哪尊大佛可以救他一命。
虽然谢宇思前想后, 也没想到谁的面子这么大，到了尹勋的面前还能指望派上用场。
怎么看都是死局。不过他提前知会一声, 博文也好准备一下退休后的养老生活。
为了不影响节目拍摄，谢宇决定还是等到这一期直播结束，过个两天, 再找机会向兄弟……不, 不能过两天, 否则也不知道他的提醒和辞退书, 到底哪个先到李博文手里。
事不宜迟。
谢宇拍了拍李博文的肩膀：“今晚下播之后, 我们哥俩去喝杯酒吧！”
李博文刚从小助理手里接过了珍珠奶茶，无视小姑娘眼馋的目光, 逮着吸管吸了一口，皱眉嫌弃道：“太甜了吧？腻得慌！”
赵瑜撇撇嘴，全糖啊，可不甜么，她一直都是稳定的三分糖选手。下单的时候她提醒过老板了，老板偏不信。
一想到面前的这杯，是份全糖的罪恶之源，小姑娘顿时清醒了，不馋了。
李博文只喝了一口，就将奶茶搁置的一边，对谢宇说道：
“老谢啊，我最近心脏不好，不喝酒。”
在一旁的赵瑜也插了一句嘴：“是呢，我们老板吃药呢，可不能喝酒。”
她展示了一下自己找姐妹千辛万苦从日本背回来的护心丸。
密密麻麻的日文假名看得谢宇一阵头疼。
“那喝茶吧！”谢宇语气有点急了，“不，随便吃顿夜宵，配凉白开，总行了吧！”
李博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喝什么凉白开啊。等这一阵过去了，一起喝点白的。”
谢宇心里恨铁不成钢，兄弟，你自己都要凉了！你知道吗！！
李博文他还真的不知道。
李大制作人端起了奶茶，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这一回吸到了珍珠。
他一边咀嚼着珍珠一边吩咐下去：
“继续吧，别让观众等太久了。”
李博文微微眯起眼。
“掐现在这个时间，期待度刚刚好，再拖久一些，观众的期望值就要随着耐心下降了。”
至于接下来的戏，是否足以匹配观众的期待值，李博文认为是远远超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