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他的姐姐，此时的钟亦烟恐怕不会悠闲自由地站在这里和他吵架，而是应该在警.察.局度过这个晚上。
将混合着冰块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钟意放下酒杯。
嗫嚅着唇的钟亦烟，最终在这冷漠而倨傲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再言语。
钟意不再看她。
男人心下微微黯然，他忽然想到，如果换作姐姐，大概也不会任由她的孩子变成这副模样。
“我能容忍你的一点任性，但这个范围决不包括对于生命的蔑视。”
男人冷冽的嗓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掷地有声。
女孩动了动唇，最终却也未能挤出半个音节。
这一次钟亦烟自己放弃了争辩。
她是他姐姐留下的遗孤。
钟意对于钟亦烟有着不同寻常的包容，但她愈发过火的任性，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在这一点上，钟意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辜负了姐姐临终所托。
但若是钟亦烟想借此要挟他，恐怕打错了算盘。
“你留在这里，好好反省。”
玄关处，男人换上外套，留给钟亦烟的只有一道漠然的背影。
——留在这里？
这句话里的关键词，触动了消极抵抗的少女，她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不行！”钟亦烟不顾之前那一巴掌带来的疼痛，站起身来，“我明天还有二公！”
她试图挽留他，或者，劝他改变心意。
钟意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
“既然她没有办法去明天的二公，你也不要去了。”
钟亦烟瞪大了眼睛。
“你果然！”
像是抓到了什么一闪而过的把柄，钟亦烟咬牙切齿，恨恨地扬声叫道。
“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谈什么对生命的蔑视，说到底其实还不是因为她才……”
少女情绪激动，言辞自然也有些激烈。
这些激烈的言辞，在男人冰冷的注视下渐渐消音。
钟亦烟的胸膛不断起伏，她含恨止住了话音，却止不住心中愈烧愈旺的怒火以及妒火。
“……钟亦烟。”
钟意最后，连名带姓唤了一声与他血脉相连的少女，心里着实有些奇异。
“这个世界上，你得到的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而现在，她还没有为她肆无忌惮的任性付出过应有的代价。
钟意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任由身后的女孩如何歇斯底里，男人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他没有回头，所以他不知道，自他走后，黑暗中的少女有多么的绝望。
那扇门在钟亦烟的眼睛里缓缓关闭，带走最后一丝光亮。
她没有阻止。因为，她不管再怎样任性，心里其实也一直清楚，他如果要离开，她是无法阻止的。
钟意离开后，钟亦烟没有开灯，也没有去找医药箱处理脸颊上的伤，而是静静地抱着膝盖蜷缩在黑暗之中，心里的火光一点点熄灭。
她从来不是神明。
自诩神明，也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守护她的神明。
但是现在，他不愿意帮她了，为什么？
玄关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坐在地上的少女立刻挣扎着站起，她扶着沙发，小腿酸软发麻，但阻挡不了雀跃的心情。
她就知道他不会放弃她的！
然而看清来人后，少女眼底希冀的光瞬间熄灭。
她连一句“怎么是你”或者“为什么来的人是你”，这样的反问都提不起力气去开口。
“怎么？看见是我，很失望？”
顾舜尧开了灯，挑眉问道。
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突然受到明亮光线的刺激，钟亦烟冷不防，差点落泪。
灯亮了，顾舜尧得以看清少女红肿的脸颊，以及……含恨的眼眸。
后者令他微微蹙眉。
“小哑巴，知足吧。”
顾家小少爷叹了一口气，劝自己的青梅竹马就此收手。
钟亦烟一声不吭，回归到原来的位置原来的姿态，靠着沙发坐在地上。
年轻的男孩双手插兜，一进门便好似自己才是这房屋的主人，熟门熟路地翻出了医药箱。
“……钟意哥还是宠你。”
顾舜尧低头给少女红肿的脸颊上药。
钟亦烟偏过脸庞，躲开了伸过来的棉签。
她冷哼一声，显然是并不认同。
“难道不是吗？”
被宠过头的小女孩不知好歹，顾舜尧懒得和她计较，把沾着碘酒的棉签扔进了垃圾桶，她不领情，他便也作罢。
顾舜尧看着抱膝坐在地上的钟亦烟，淡淡道：
“你看，你只是挨了一个耳光而已，就有人替你去收拾棘手的烂摊子。”
窝在沙发边的女孩眼神微动，面上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不过……”顾舜尧轻声说道，“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钟亦烟蓦地抬头。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
这个礼拜五的晚上，注定成为了许许多多有心之人的不眠之夜。
《一招鲜》作为一档经久不衰的美食综艺，屹立收视排行榜前排二十年不倒，谁也没有料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嘉宾食物过敏的风波，竟然生生砸了这块金字招牌。
受到波及的《闪耀的你》节目组，工作人员同样也在加班加点。
因为节目制作人李博文准备乘机再炒一把，为明晚的第二次公演蓄势。
即使一众网友痛骂他吃人血馒头，李大制作人毫不在乎。
流量第一。
这才是李PD一贯奉行的准则。
大半夜被叫醒的谢宇得知自家节目制作人的行事，冷汗下来，不得不旁敲侧击提醒自己的多年好友：“博文啊，你可上点心吧。”
李博文不解，谢宇轻咳一声。
“我劝你别炒热度了，小心……”谢宇话锋一转，“炒到最后，变成了自己被炒鱿鱼。”
谢宇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他也只能提点到这里了。
因为谢宇的这句话，这段时间赚得盆满钵满，枕在摇钱树上睡得安稳的李PD，第一次，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能够说出这番话，谢宇肯定是提前听到什么风声了。
李博文起身，翻起了通讯录，开始打电话，动作倒是和另一边的高远不谋而合。
徐念梦穿过宿舍的走廊。
工作人员神色紧绷，来来往往的参赛选手们脸上也不轻松。
二公在即，不少选手停下训练，自发为今天出事的两个女孩子祈福。
到底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心思纯澈透明。
即使过往小玲.珑有些眼高于顶，得罪了一些人，在如今林珑出了车祸的当下，大多数人也放下了此前的计较。
——不过都是做戏罢了。
徐念梦心想。
知道有摄像头在拍宿舍花絮，故而装作姐妹情深，其实心底里都在为少了林珑这个强劲的竞争对手而庆祝呢。
虽然心里冷笑，但徐念梦面上却勾起了和煦温柔的笑容，加入了其中。
令徐念梦有些意外的是，众人祈福的对象不止是林珑，还有黎绯。
徐念梦微微蹙眉。
黎绯每天的日常两点一线，从不抱团参加小组织，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尹薇在身旁，恐怕这个人气第一的少女，在训练营里只会成为独行侠一样的存在。不过即便有尹薇，黎绯的不合群也是显而易见的。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与众不同，特立独行，再加上断层的人气，在常规的嫉妒心作祟之下，按理来说，这样的黎绯应该比林珑更不讨喜才对。
即使用做戏要做全套来解释，也十分牵强。
更何况……
徐念梦环视一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女孩子们脸上担忧的神色竟然也不似作伪。
F班的吊车尾小姑娘甚至在小声抽泣。
徐念梦看着只觉得好笑。
最懂催.泪.弹的李博文，虽然放弃了人血馒头乘机炒作，却也没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在这个二公前夕的多事之夜，安排了加场直播。
摄像团队入驻。
徐念梦勾起碎发，面朝摄像师露出了自己最好看的一边侧脸，同时轻轻拉过韩桃的胳膊。
这个傻姑娘，真心实意地掉眼泪，哭花了眼妆，虽然吸引了镜头，但这样上镜未免也太难看了，徐念梦暗自嘲讽，只微微蹙眉，双眼含愁，作足了忧虑的架势，却毫不狼狈。
徐念梦拿出温柔姐姐的攻势，问她哭什么。
“平日里阿黎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还以为除了薇薇，没有人能入她的眼呢。没想到，原来大家都这么关心爱护阿黎。”
徐念梦语声柔婉，却是绵里藏针。
一句话下来，既是不经意间透露出黎绯平日里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傲慢，又不声不响地给难过得直掉眼泪的韩桃，以及聚在这里为黎绯林珑祈福的众人，贴上了一个虚情假意的标签。
反应快的选手脸色已是微变。
弹幕里也引发了一阵讨论。
【咦，黎绯私底下竟然是这种性格吗】
【果然镜头前的小天使只是人设而已】
【是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徐念梦的这句话有点夹枪带棒呢？】
【如果黎绯私底下性格真的这么差，不得人心，那大家为什么要给她祈福啊】
“才、才没有。”
沉浸于情绪中的韩桃听了这话，并没有反应过来其中深意，只是下意识察觉出了些许微妙的不对，凭借直觉，抽噎着反驳。
“阿黎人很好的。”
徐念梦递过来纸巾，韩桃吸了吸鼻子，并没有接，而是用手抹干了眼泪，这让徐念梦伸出去的手有些尴尬。
“之前，第二期节目录制的时候，我因为太笨了，赶不上同组的进度，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阿黎正好经过了，停下来问我怎么了。”
这倒是牵扯出了一段旧事。
韩桃口中的第二期，便是初评级之后，一公抽卡的那天晚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了后半段的命运抽卡上，前半段的MV主题曲分组唱跳却是被忽略了。
连选手都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还有一个小姑娘因为这个唱跳，跟不上进度，生怕拖累同组的队友，而准备选择退出节目。
“明明身为A组的主舞，阿黎有更多事情要去做，却因为我这个F组的吊车尾，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韩桃哭红了眼圈，看起来倒像是桃子。
“如果不是阿黎一遍遍那么耐心教我，我早就放弃了，也、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呜呜，小天使真好】
【啊啊，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
【结合徐念梦之前说的不理人，不会指的其实是不抱团吧？】
【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但是看到落单的孩子也会停下脚步给予关怀，呜呜，这是什么小天使】
徐念梦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暗暗后悔自己竟然反过来递了个助攻。
“不是浪费时间。”
清冷的嗓音响起，众人回过头。
就连徐念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尹薇。
韩桃怔怔地看着尹薇。
“阿黎从来不会做浪费时间的事情，她选择帮你，一定是因为她看见了你的认真你的努力，那样的你需要帮助，也值得帮助。”
熟悉黎绯性格的尹薇，代入了黎绯的视角轻声宽慰少女。
“你坚持到了这里，这不正好意味着她当初花在你身上的时间，是有意义的么？”
【天，我的薇薇小公主，居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小公主本来就是温柔的人啊，和阿黎一样】
【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是很温柔的小太阳啊】
【小天使身边总是小天使……我又想起阿黎了，呜呜】
韩桃起了个头，其他选手便也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其实第一次在官网上看见阿黎，我就注意到她了，真的好漂亮。”
“本来以为开了美颜滤镜，没想到真人比屏幕上还好看，而且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初评级的时候，我一直在台下看她，又开心又失落，觉得自己真的能和这样耀眼的人在同一个舞台上吗，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