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化什么样的妆面？”
蒋逍直截了当地问道。
之前当着众人撂挑子，蒋逍并没有丝毫的心虚，他在圈内成名多年，早有了挑剔客户的底气，来这么一档选秀节目已经是看着李PD的面子屈居，他以为他是负责嘉宾和导师的妆面，来了才知道，他是给选手化妆。
而且还是个，因为食物过敏在热搜上挂了一天一夜的倒霉新人。
蒋逍心里有气，这才发作了一通，然而，在看到正主的一瞬间，胸膛里到处乱蹿的不忿火苗却突然平顺下来，变得服帖。
他挑剔的目光扫视着少女的面容。
事实上，“月球表面”的比喻只对了一半。
人们都知道卫星图像上的月球表面坑坑洼洼，黯淡无光，但是所有人仰望夜空中的月亮时，眼中却只有皎洁与美丽。
但是蒋逍有自己的骄傲，他总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事先说好，再好的遮瑕，也不可能遮得完整。”蒋逍冷声提醒。一点点的瑕疵，也逃不过高清镜头的捕捉。”
男人的态度是居高临下的傲慢，当众扔下分内的工作职责，如今又主动过来问她，一言一行，连眼底的余光都好像在说，她应该对他感恩戴德。
黎绯没有反应，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似的，绕开了这个趾高气昂的化妆师——她对各个领域里的专业人士一向尊重，因为即便再不起眼的微末技艺，要磨炼到顶峰都需要花上一番功夫，但尊重，也是有前提的。
黎绯拍了拍替她出声的小姑娘肩膀，无声地安抚了那个孩子。
被无视的蒋逍皱眉，就连风头正盛的人气明星见到他也要叫一声哥，毕竟一不小心得罪了化妆师，出席活动时说不得就会顶着一个猎奇的造型，没有意外的话，当晚就能在热搜上看见自己的黑照黑词条。
一边的助理却是小声说道：“蒋哥，她不会说话。”
蒋逍这才舒开了紧锁的眉头，他不和哑巴计较。
不过，同样的话他不会问第二遍。
“算了，随便你什么想法，今晚的舞台都按照我的想法来。”
“我有信心，让大家看到一只完美的……”想到这次二公的主题，蒋逍低声道，“最\'诱.惑\'的黑天鹅。”
黎绯顿了顿，拿起速写本上动笔书写，蒋逍挑眉，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
虽然他不在意客户的看法，他的审美是最好的，不过，参考一下她的意见也无妨。反正，她要怎样的妆面，他都能给她化出来，哪怕是在这种糟糕至极的肌肤状态下。蒋逍对自己的技术有十足的笃信。
黎绯写好了，举起了速写本。
倨傲的青年抬眼看过去，雪白的速写纸上的内容却不是他所想的任何一种。
——我想换一名化妆师。
旁边有选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先前帮黎绯说话的小助理这时候也来了气：“你别不识抬举！想让我们蒋哥化妆的艺人，队伍得从这里排到星光电视台……”
《闪耀的你》节目组在海滨度假村，星光电视台的广播大楼则是市中心的标志建筑。
这个队伍，可真是长。
小助理正在不忿，蒋逍却抬手让他噤声。
蒋逍直直地看向少女。
“你拒绝了我，还有谁敢接手你这个烂摊子？”
蒋逍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等着这个年轻的小朋友反悔，向他道歉。
黎绯闻言挑眉。
“烂摊子”？
她可不觉得自己是烂摊子。
至于无人敢接，她不了解蒋逍的所谓地位，但即便真是如此，她还可以自己动手。
掌心一暖，是韩桃握住了她的手。
性格软绵绵的小姑娘低声道：“阿黎，别理他，我……我们都可以帮你化。”
黎绯抬眼望去，周围的女孩们纷纷点了点头。
来参赛的选手都是化妆高手，不乏粉丝百万的美妆博主，虽然距离专业的化妆师还有差距，但是……
“才不要受他的气，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与人为善的小姑娘罕见地不给人面子。
旁边有女孩笑着揶揄：“小桃子，你说谁是臭皮匠呢？”
“啊，是我，是我！”韩桃红了脸，向姐姐们告饶，“其他姐妹们都是仙女！”
的确是仙女，只有仙女才会披着羽衣来解救落了难的小姑娘。
这一边的姑娘们隐隐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温柔却强势地将蒋逍和他的助理隔绝在外。
蒋逍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恼羞成怒之下却也有几分疑惑——按理来说，这种选秀节目的后台，不该是年轻女孩们明争暗斗、相互扯头花的舞台么？怎么在这里上演姐妹情的戏码？
蒋逍环视一圈，并未找到隐藏的摄像头。
真是奇了怪了。
而且，如果说是演戏的话，这群没出道的年轻小朋友，演技可真是了得。
演得跟真的一样。
蒋逍不屑道。
他没有坐冷板凳的爱好，既然这个新人给脸不要，他也不必继续赏光，蒋逍冷哼一声，像是嫌弃眼前这出姐妹互助的戏幕刺眼一样，转过身。
小助理擅长看蒋逍的眼色行事，见状，连忙抢先一步，去给蒋逍开了门。
门一打开，恰好来到门口的杨悦然，惊☆仙☆女☆整☆理☆讶地看着里面的人。
“好久不见，蒋逍，”一袭红裙的女人笑着打趣青年，“你这新来的小助理真不错，很有眼力见嘛，还知道提前给前辈开门。”
蒋逍脸色顿时难看。一旁小助理自知坏了老板的事，闭口不言当鹌鹑。
两位也是行业内的老熟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私底下再多的龃龉，明面子上的礼节还是要做一下的。
蒋逍颔首：“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毕竟“王不见王”，是古来有之的传统。
蒋逍和杨悦然都是知名化妆师，合作过的名流巨星数不胜数。作为前辈的杨悦然这些年成立了自己的美妆学院，名气更胜他一筹——蒋逍也只承认这一点。杨悦然胜过他的只是虚妄的名气而已，实际的技术还是他遥遥领先，蒋逍确信道。
蒋逍皮笑肉不笑：“什么风把杨老师吹过来了？”
杨悦然但笑不语。
下一刻，赵瑜抱着一堆零食，像小松鼠一样从杨悦然的身后钻了出来。
赵瑜一边将零食分发到各个选手的手里，一边介绍道：“阿黎，这是杨老师，她负责你这次二公的妆面和造型。”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了片刻。
蒋逍脸上的神色犹如打翻了的调色盘，可谓是精彩纷呈。
黎绯估计他没想到，她这么个“烂摊子”，居然真的有人接手，从蒋逍的反应中可以看出，他和新来的这个化妆老师，大抵是个老相识，或许还有些同行相轻的过节。
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赵瑜把她最爱的小零食递过来，特意补充交代了一句：“仔细看过配方表啦，没有花生坚果类的添加，也没有同一生产线的过敏原提示。”
黎绯接过，顺便将速写本递到了赵瑜的眼下。
——把这么厉害的化妆师借给我了，你的老板不会生气吗？
揶揄之下，也是对赵瑜举动的担忧。
黎绯以为这是小姑娘的偏袒，没想到赵瑜摇了摇头。
赵瑜低声道：“就是李PD特意关照的。”
否则，也请不来杨悦然。
这一下，黎绯是真的意外了。
杨悦然进来后，她随行的三位助理也拎着三个黑色皮革的大号化妆工具箱跟了进来，生生把蒋逍和他的小助理挤到了门外。
差生文具多。蒋逍心中不屑。
临走前，男人仿佛好心告诫杨悦然一般，丢下了标准反派的狠话台词：
“她脸上那么多疹子，你用粉底盖多少层也遮不住！”
“谁说要遮了？”
杨悦然眉梢一扬，奇道。
这句话一出来，黎绯心中微微一动，她感觉到了，对方是合她口味的化妆师。
前世黎绯有那么一位固定合作十年的化妆师，不仅技术到位，更重要的是两人审美一致。
蒋逍闷声吃了瘪，调整了火.药.桶的方向，对准了不远处的少女。
“行，你厉害归厉害，但是……”蒋逍转头，深深地看了黎绯一眼，扬声道。
“她根本不像黑天鹅！去演白天鹅还差不多。”
即使技术再高超的化妆师，也需要以上妆者的先天条件为准。黎绯是素颜，底子摆在那里一目了然，她的基础条件和个人气质都更加偏向于白天鹅的角色。
闻言，黎绯挑眉。
他难道不知道，芭蕾舞剧《天鹅湖》中，黑天鹅和白天鹅这两个角色，一般都是由同一个演员饰演吗？
扔下这句话，蒋逍带着助理怒气冲冲地匆匆离开了。
“让你见笑了。”
杨悦然温和地笑了笑，向黎绯伸出了手。
她长相明艳，对上蒋逍时锋芒毕露分毫不让，让人误以为她也是和蒋逍同样高傲张扬的性格，如今这么温和地一笑，眼底眉梢铺展开的却俱是柔和的笑意。
“初次见面，我是杨悦然。”
黎绯伸出手，和她交握。
三名助理依次打开各自携带的化妆工具箱，每个化妆箱俱是三层三面，一字排开，很是壮观。
杨悦然熟练地从中挑出几瓶粉底液和粉膏，她看了看黎绯，近距离端详了少女的面部肌肤状态，轻声问道：
“你想遮吗？”
虽然刚才她反驳了蒋逍的遮瑕论，但面对黎绯时，杨悦然还是秉持着一贯的服务态度，询问了客户本人的意见。
黎绯轻轻地摇了摇头。
于是杨悦然微微勾唇。
“那很好。”
杨悦然轻声说，她眼底闪着微光，像是确认了同类一样。
她果断地将两管粉膏放回原位。
“我会用比较轻薄的粉底，给你打造清透的底妆。”
遮得太厚重，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杨悦然有自己的考虑。轻薄一些，减少皮肤负担，让皮肤能够自由呼吸，对于少女目前的肌肤状态也更加友好。
黎绯点头，在化妆镜前坐下。
杨悦然站在她身后，按压泵头，两瓶粉底液各自取一滴，涂抹到了黎绯的耳后。
“先做一下过敏测试。”
这份认真细致，让一旁抱着零食啃的赵瑜也为之微微动容。
“你对这次的妆面和造型有什么看法？”
比起其他个性强烈的化妆师，杨悦然更加尊重客户本人的看法。因为没有人会比客户自己对这张脸更熟悉。
黎绯拿起了速写本。
在笔尖触碰纸页的刷刷声中，杨悦然耐心地等待。
客户虽然或许并不专业，但给出的意见却能启发化妆师的方向，并且，通过对于妆面的沟通，杨悦然可以初步窥见客户的个人审美偏好。
黎绯将速写本递给杨悦然。
杨悦然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黎绯没有使用文字，而是让速写本发挥了它的本职功效——白色的速写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个大概的妆容。
她显然有着不错的美术功底，更重要的是……细细看去，杨悦然的心中愈发惊讶。
看来，这一次，她遇见了和自己审美倾向相契合的客户。
杨悦然看着镜中的少女，轻声说道：
“感谢黎小姐的信任，”杨悦然眉目弯弯，染上了遇见心意互通的知己的愉悦，“我很期待今晚的黑天鹅。”
带LED灯带的化妆镜，映出少女明月似的姣好美丽的脸庞，同样也和月亮一样有着瑕疵。
虽然黎绯现在还是素颜，但杨悦然看去，仿佛已经见到了舞台上耀眼夺目的黑天鹅。而在这光芒里，将有她的一份出力，杨悦然提前感受到了自豪和骄傲。
杨悦然并没有忘记蒋逍临走前的话。
少女的长相柔和美丽，没有攻击性，的确更适合白天鹅，不过……
杨悦然将修容的阴影粉放到一边，打开高光膏，在手背化开，拿起粉刷。
一个好的化妆师和魔术师无异，能够通过一双巧手，重塑面部骨骼和肌肉的走向。
关于局部细节，杨悦然和黎绯继续探讨，速写本的好处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简单高效，胜过文字和语言，两个人都相当满意。
试妆完毕，望着她亲手雕琢出来的艺术品，杨悦然不禁感叹：
”有机会的话，下一次还想和阿黎合作。”
这并不是客套的场面话。
黎绯和杨悦然相视一笑。
不过，杨悦然也存在一丝顾忌，短短的接触，她了解到少女是个爽朗的性格，因此她也坦然地表达了心中所想：
“化妆，只能改变硬件，而黑天鹅的气质……”
少女本人的气质是偏向于纤细柔美的，怎么看都更像是纯洁的白天鹅……
杨悦然叹了一口气，正巧对上黎绯抬起的眼眸，愣住了。
——因为，那是属于黑天鹅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