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鹭知扬起眉毛:“你诈我。”
银霁强笑:“你咬我啊。”
“谢谢,我不吃小孩。”
小孩是不知道逃跑的,身体里躲着的大人看看日程表,建议小孩把膝盖钉住,坚持向另一个小孩寻求到答案为止:“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他恨你。”
“?”
根据银霁自己的推测,在她缺席的这十年中,元皓ㄕ纷两个城市,见识得多了,就对幼儿园失败的婚姻(?)失去了执念,调查她的目的是证明自己move on的正确性,直到银霁成为他的同班同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可能也是对死亡的追逐吧――又想旧梦重温……无论如何都归结不到一个恨字上来。那可是“恨”啊,不比遗忘和忽视严重得多?
银霁一时间不敢相信:“等等,从头开始捋起。你刚认识他时,他还是个海王,所以你特别讨厌他,对吧?”
“是的,你接着说。”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不当海王了,为之付出了一些代价,你感到好奇,就去问了他原因……因为他对亲近的朋友已经很愧疚了,不敢再用别的事去打扰他们,就病急乱投医,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向你哭诉了我的事情。”
“哭诉么?我不清楚,他是深夜emo时打字跟我说的。”
银霁好像明白了什么,恍恍惚惚说着:“我……我小时候确实很爱欺负他,那也是有原因的……好吧,大部分问题都出在我。可是当时我看他也没太……想不到留下了这么重的心理阴影……”
○○○
从医院出来后,就连隔壁班看我不顺眼的敖鹭知都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我的间歇性发疯已经引起上级注意啦?
晚上,她竟主动联系了我。她怎么知道我睡不着觉的?
笑笑和树树今天一定是被我吓到了,事实上,还有件事让我一直如鲠在喉。可我又怎么好意思去接着麻烦他们呢?
上回书说到,我在幼儿园时曾向坏种同学银霁求过婚,当时是我识人不清,现在就是很后悔。我恨她!她朝我脸上泼饭、在我被子里放大青虫也就罢了,害了人,居然还想拉我当她的共犯!有没有人管管这东西?不管以后如何,我一定要摆脱她的坏影响!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恨?我就是因为跟她混过,才会阴暗了这么些年,学习都被耽误了!现在,我宁愿让好孩子的伪装长进我肉里;就算为了爸爸要去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我也不是发自真心的。
失眠使人失智,我不敢把童年时受女孩欺负的经历透露给任何人,这样有损我的男性尊严。于是,我只剪裁出求婚失败这一段,向敖鹭知倾诉了一番,可是想不到,这个人恶趣味还挺大,她说:“如何让你忘记这件事呢?我的建议是,用新鲜的刺激去覆盖掉痛苦的记忆,现在,换我来向你求婚。”
我惊呆了,当然得跑啊。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呢?……这就等待玩家进一步推测了。
***
听罢银霁没头没尾的陈述,敖鹭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仍有些疑惑:“是这样的吗?你觉得他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犯了?”
银霁长叹:“不然还能是什么?”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不如你先去问问他再作定论?”
这种隐秘的想法问得出来才有鬼了。
看银霁满脸的不认可,敖鹭知试着点化她:“你看过塔勒布的书吗?他提过一个概念,叫‘领域依赖性’。我看得出你不爱和人打交道,碰到解不开的难题,宁愿依赖自己的推测,这样也不是不好,只是你太早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对人间百态还没构建出一个全局的视角,看问题过于片面,不够发散,重点总是放在用二元对立划分阵营上。别嫌我烦,我再给你提个小建议――多多关注你平时注意不到的群体,比如宅舞圈的人,这并不是在浪费时间,它会丰富你的知识体系,拓宽你的视野,让你的推测越来越准确,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佛光不会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敖鹭知的头顶。银霁让净瓶里的杨柳枝撒了一脸水,挠着头说:“谢谢,可我又不会成为一个心理专家什么的……”
“你这样的性格,走学术路线也挺好――搞学术是最不能依赖固有知识体系的,这点你也明白吧?”
“是的,我记住了。可是你才更适合搞学术吧!你学习成绩这么好。”
不知怎么地,敖鹭知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但她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回对方身上:“我的兴趣不在这边。对了,上次说的冥想你试过了吗?”
还可以这样转移话题?银霁学起来了。
“我不行,越冥越精神……”
说到这个,银霁就想打哈欠。敖鹭知看看手机时间,宣布散会,今天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她都要为了迎接部级检查忙前忙后。
哈欠紧急憋了回去:“等等,敖鹭知!我还有事想问你。”
“我们先加个微信吧,有空再聊。”
实在不好意思耽误大忙人,银霁把一肚子话憋了回去,乖乖下楼。
在教室里暖和了身子,忽而,炙烤感重新回到了脊背上。转过头去,没买到咖啡的元皓ㄎ着奶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眼型都变成了倒着的半圆,仿佛教室里没别人,他就要冲上来吃她一口。
银霁趁没人注意,悄咪咪把手放在耳边,朝他比6。元皓ú挥枥砘幔立着手掌比了个“5”,像是在罚红牌。
但银霁出剪刀,他输了。
老师来之前,她把手机藏在课本底下快速打字。
两条信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聊天框里的――
“你从一开始就觉得不能吗?”
“听说你恨我?”
第87章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听到身后金属物撞击桌面的动静,银霁收起手机,没有回头。第一节是政治课,有那么些个别典型偏要铤而走险,罗老师暗示了三遍都不起作用,正式上课前,他不介意在组织纪律上花些时间,通过没收班长的手机,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一下课,元皓ā疤凇钡卣酒鹄矗刚发出“y”这个声母,就被韩笑拖走了。
“来,知道你当着人没脸说,咱们父子俩出去单独聊聊。”
也不知他是怎么应付的,显然没应付过去,踩着铃声回来时,韩笑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到底押了多少啊……因此,专家建议青少年远离赌博,赌必有方。
终于捱到课间操的入场音乐响起,元皓ǜ瞻炎蠼盘さ阶叩郎希后门涌进来一批人――包括(19)班不擅长转折的男生――簇拥着他离开了教室。
篮球社(民间组织)办事不讲求效率,似乎男生们待在一块总有很多好玩的闲事,回来时,元皓ㄉ踔脸俚搅艘换帷
第三节课上到一半,门口来了个学姐打断老师,朝元皓ㄕ惺郑何备战部级检查,特召开班长大会。
元皓拿着本子笔从前门离开,回头怨念地看了长江尾的前浪一眼。
韩笑以为是冲着她来的,凶狠地扬了扬拳头。
自始至终银霁都没理会过闪烁的呼吸灯。她有罪,无情无义地撇下他独坐针毡,令她感到一些快乐。
中午,银霁慢悠悠地吃着牛肉面,一碗共有几根面条都快被她数明白了,堆满扫栏菜的铁盘才“咚”的一声放在她面前。
“你把话说清楚!”
“你小点声。”
“谁说我恨你了?”
“再小点。”
“又是敖鹭知?”(气声版)
银霁点点头。
“不是说好了下午一起去找她吗,你怎么还带偷跑的?”
“非主观意愿,全靠天时地利人和。”
“行。那你干嘛不回我消息?”元皓ù涌诖里掏出第二支手机,朝她戳了戳屏幕。
“因为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啐。”
等他气呼呼地吃进去三口饭,银霁开口:“先解释你的事吧。”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已经不恨你了。”
“你用了现在完成时,说明这件事的确发生过。”
听到英语语法知识点,他的脸都皱了起来:“感谢仓颉,汉语没有时态,就像你没有良心。”
银霁指出矛盾之处:“善良过头的人没有良心?”
元皓ㄎ弈蔚溃骸澳闶歉鋈耍又不是一个……一个单一的概念,对你有不同的评价很正常,这件事很难理解吗?”
银霁一耸肩:“是哦。难怪敖鹭知批评我视野狭窄。”
元皓ǚ畔律鬃樱骸八又跟你多余说了什么?”
在天台上,银霁已经承诺过不会让误会再次发生,于是把影响过她的两个建议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本以为元皓会心有所感,他却踩着话尾,拿鼻子哼声:“你别理她,没见过这么好为人师的。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输人不输阵?”
“可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别被骗了,她整个儿逻辑混乱,一会让你多关心自己,一会骂你不关心别人,到底要你怎么办?精神分裂吗?”
但凡有点理解能力的都看得出这两者并不矛盾。银霁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有没有可能,这也是元皓ǖ牡鲇慵苛?
不管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怎样的,他总是条件反射式地在银霁面前贬低其他女生――尤其是跟他有过牵扯的――以为用这种简单粗暴的话术来表达忠贞,就能哄得她开心,事实上,这跟“善良过头”的醉话有什么区别?
究其所以然,直男联盟很早就把“不能和女人讲道理”奉为基本教义了,“感情”与“道理”互为反义词,多半是他从兄弟会中学来的知识点。正是为此,昨晚他那番偏心发言才没法真正遏制银霁的内耗。
银霁和邹忌都不需要这种没营养的忠贞,还不如听他像唐僧一样叨叨叨,力图把她改造成一位模范市民――即便被刘心窈一提醒,她意识到之前这种做法的本质上是利用创造职位缺口来“占座”(“诡计多端!”韩笑在脑海中气愤地说。)如果楼冠京女士还在世,她一定不会把敢敢教成这幅无法自圆其说的样子。不过没关系,他还年轻,脑子里有毒的思想还来得及清理出去。
一直想把他推回以前圈子里的银霁这才有些迟疑,攥着手里的两颗石子儿,头一回觉得,他还是多跟她待在一块比较好。
看银霁拿筷子搅着面汤不说话,元皓ù蟾乓晕他哄得还不够走心,冲上前连自首带怨怼的:“我以前是跟敖鹭知讲过你的事,说了些气话,让她自己归纳成那个样子,还能怪我啊?你扪心自问,我现在对你很差吗?”
看,又开始前后矛盾了。银霁笑着摇头:“不差。”
“是吧!我们应该向前看,不要老是沉溺于过去,对不对?”
“你是因为大青虫才生我的气?”
元皓ㄒ汇叮骸笆裁创笄喑妫俊…啊,那不止。”
“看来你真的很生气了。”
他又急切起来:“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自己消化了。老提这个干嘛?”
不论怎么说,聪明如敖鹭知,不可能把一般的生气判定为“恨”。“恨”这种东西如何消化得了?可他硬是表示出不计较,这也是从兄弟会中学来的,若他不这么做,肯定会被同盟者看作“小肚鸡肠”。
可能兄弟会的东西更高效、对他更有利,就算为他以后的人生埋下巨雷,大不了,事发时再用同一套逻辑去解决――或者说截断――就好,雪球都是这么滚起来的,一直到他坟头草两米高为止。除了感谢生命有终点、人类有足够的韧性去守护长幼尊卑,没有别的破解之法,那位邹阿姨,不要光知道给他敷贵妇面膜,倒是也舍出一些文明与智慧来啊!
银霁感到可惜。从小,不管她说什么,元皓ǘ继得懂;直到现在,两个人的三观还是高度一致,可是有些隔阂已经产生了,想消除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或许,她能够做出努力的部分只剩下这个,就当是弥补缺席的那十年吧。
“你别怕,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银霁也放下筷子,“毕竟,我早就打不过你了。”
元皓嚼着蔫了的青菜,还想尽力去表现出不在意:“无所谓,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后半句话却没有跟着青菜一起咽进去:“除了这个,敖鹭知还跟你说了什么?”
那些不想让她知道的往事,他得牢牢地封在罐子里,周围雇一圈黑衣保镖看住它。
这幅样子实在有些可怜,银霁不由得把戳破的时间点一拖再拖。
“刚刚你开会时没有见到敖鹭知?”
“没来得及说话,而且……你懂吧。”
“懂。”银霁不想看他浪费粮食,装傻道:“她还说,这两天就要迎接领导了,她今天事情很多,没空跟我们去篮球场见面。
元皓ㄋ闪丝谄。
“不行。”他低头发着微信,“一会等她来学校,我再单独找她说说。”
原来没拉黑啊。银霁也松了口气。
***
趁大家都在午休,两个行动受限的高存在感出去解决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势如破竹地……可能吧,具体情况银霁不清楚,只知道十分钟不到,元皓就神清气爽地回来了。真是好命。
在这个过程中,银霁回教室查看了上午那些遗留信息,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一是在追问为什么押“不能”,二是邀请她放学一起回家,姿态有些东拉西扯失败后的小心翼翼……你说他明明这么好命,何必呢。
等他回来,银霁想了一会才给出答复:“因为我们没有庄家,同样的赌注押到人少那一方,一旦赢了,能分得更多收益。不过事后我想了下,应该两边都下注,反正也没有硬性规定。”
对面秒回:“你还真当生意做了??”
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在翻白眼。
这样算是拿捏住了吗?只要他敢信,她就敢编。
与此同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是敖鹭知主动给银霁发来消息:“在午休吗?我们下午要布置会场,到时候恐怕不方便回消息,你还有什么问题,不妨现在就说。”
难道是势如破竹的谈话刺激到了她?银霁这才看了一眼生闷气到脸颊鼓起的那位,可以,有点本事的。
还是不要恶意揣测了,先从简单的寒暄开始吧。
“令堂大人身体还健朗吗?”
打完这行字,银霁读了两遍,冷汗又下来了。怎么这么像骂人呢?
还不如开门见山:“来了来了。我想知道你的妈妈是什么时候把工作重心转移到A市的?”
“15年左右。”
她是真的很有分寸,只回答,不追问。
但银霁不是个好人,总想把耳朵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她也认为内陆城市更安全,对吧?”
“嗯。”
“那你们觉得,十年内会打仗吗?”
想了想,这句话她也删掉了。问也白问,这种事情怎么会让小老百姓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