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赵宁在旁边坐了会儿,问她:“出去聊会儿?”
禾央点头。
两个人出去。
何城在病房里眼巴巴看着禾央的背影,直到房门关上,女人一眼都没有回头,他才沉了脸,又痛苦伤心又愤怒懊悔。
禾央始终记得赵宁是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悬乎,可以通过人的微表情看穿她的内心,但是面对赵宁,禾央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努力控制面部,尽量不让自己做出透露情绪的表情。
“别紧张,”赵宁微笑。
禾央松开抿紧的唇,问她:“你想说什么。”
赵宁难得没穿西装,白衬衣,领口斜系条蝴蝶结,牛仔阔腿裤,和她同坐一条长椅,微侧身子,清冷的眸子盛着好奇:“你别多想,我跟何谨言可不是一路人,何城是他弟弟,何谨言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的,他那人,向来不顾及别人,想说什么说什么。”
禾央赞同点头,放松了很多。
赵宁疑惑道:“我很好奇,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这次竟然下狠手,再多往下一点,他的这条胳膊就废了。”
何城手腕处的伤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几乎都能看见骨头,可见他抱着必死的心。耳边想起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她,我让你难过了吗......
禾央垂头:“我想跟他离婚。”
赵宁了然地点头,果然是这样。
禾央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倾诉的**,她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而赵宁显然是很好的倾听者。
“他,他故意做了一些事情,让我在工作单位待不下去,前几天,我要上班,他把家里的门锁上,到了现在,我已经无故旷工一星期了......”
赵宁歪歪头,看向禾央。
禾央的衣服是随便抓着套上的,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裤子是不伦不类的男士裤衩,脚下是双运动鞋。
她的身形偏瘦,脊背倚靠在长椅上,眉眼凝着愁绪,眼底水光浮现,像是误入人间的小仙女,即使穿的衣服不出彩,灿烂明亮的双眸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禾央的神情充满疑惑,仿佛个需要人解答难题的小朋友。
赵宁问她:“何城做了这些事情,你知道后,是什么感受?”
禾央努力回想当时的反应:“很愤怒,很生气,我觉得被他蒙在鼓里,像是供人取乐的玩意,他想要我什么样我就得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我的事业我的朋友,甚至我的家人,都离我而去,我变得一无所有......”
“然后呢?”
“然后啊......我很难过,很伤心......”
“哦?”
“明明知道他家里的一些事,他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我应该害怕的,我也确实害怕,可是,看到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早上想吃什么,那么高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不敢靠近我,抓着我的手一遍遍说不离婚,我很想、很想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他,我也不想离开他......”
赵宁温柔地提议:“或许是因为他之前对你的好,让你难以割舍,可以尝试多交男朋友,就不会可怜何城了......”
禾央摇头:“不会的,没有人会比他更好了。”
禾央想起过往,脸上露出笑容。
赵宁:“何城的性格是遗传决定的,他在对待关于你的任何事情,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偏执和占有,而这些行为,改变的几率几乎不存在。”
禾央点头,表示知道。
赵宁:“你的离开,会让他崩溃,他会自杀。”
禾央无奈地摊手:“我也是才发现,他竟然这么决绝。我本来是想,分开段时间,冷静会儿,对我们两个人是好事,现在貌似实现不了了。”
赵宁安慰她:“我跟何谨言,算是青梅竹马,何家搬来A市一直是跟我家做邻居的,我跟何谨言又是同学,他没少带着我在何家玩,我接触何城的时间不短,对他家的事情也有了解,你不要总是拿何城父母吓唬自己,何城跟他的父亲不一样,何城从初中的时候就关注你,可是他一直没有打扰你,没有出现在你的面前,就算他做了很多触犯法律的事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们认识之前,他从来都没想过从暗处走出,他是做好了默默喜欢你的准备的......”
“他比他的父亲,有更强的控制力。”
禾央的脸颊染上层尴尬的红意,她难得产生唾弃自己的想法。赵宁的话让她想起两次穿越,她跟何城相识的过程,似乎每一次都是由她主导的......
所以,是她跟个傻子似的,屁颠颠跑进野兽的洞穴?
赵宁沉默了会儿,又说:“何阿姨是位很温柔的母亲,我小的时候总是缠着何谨言要他带我去何家,为的就是能够见何阿姨,她会做很好吃的糕点,会在我被何谨言欺负哭的时候耐心哄我......何谨言的童年有母亲的爱护和教导,才不至于让他失控,何城却不同,他出生不久,何阿姨身体虚弱,何叔叔几乎变了一个人,何城自小孤僻从不跟小朋友玩,等他长大点,父母双亡,唯一的哥哥忙于公司事业,家里除了保姆司机,没人跟他交流......”
“他不懂得爱是什么,可他遇见了你,但是,他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任何教过他,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如果,你对他还存有感情,或许可以,教教他?”
赵宁一向平和的面容难得有了丝悲伤:“我曾向国外的导师提过这个建议,可惜何城对于其他人向来爱搭不理,不把别人的话听进去,或许,只有你才能做到。”
“何城,一直是个很可怜的人。”
禾央回到病房。
何城垂着头,死死盯着手腕的伤口,裹着层厚厚的纱布,仍能看清掩盖住的血口和丑陋的缝合线条。
失血过多,他的唇是白的,脸上也没血色,衬得那双眼乌黑似无星无月的天幕。开门声响起的瞬间,整个人挺起脊背,探头去看门口进来的人,发现是禾央,表情瞬息万变,一抹灿烂讨好的笑出现在嘴边。
“央央,”没看到赵宁,他问:“你们聊什么了,出去好久。”
禾央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坐回椅子上,余光果然瞥见他瞬间阴沉下去的脸,不过好在他没有再说出别的话,只是一个人坐在病床生闷气。
桌边放着袋水果,她懒得洗,拿起颗苹果,用小刀削掉果皮,果皮被她小心削成不断的长皮。
何城:“央央,我可以吃皮的。”
禾央抬眼看他,果皮断掉,她接着断口处继续削。
何城也不觉得尴尬,探出半个身子,耐心等待。
禾央将苹果削得像是剥皮的蛋,果肉没有丁点果皮,迎着何城期待的目光,她张大嘴巴,一口咬掉半个苹果。
何城委委屈屈地缩回病床。
医生进来查房,看到极其丧心病狂的一幕。
男人的左手缠满纱布,纱布隐隐有血渗出,他的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坐在病床上,穿着小一号的病服,露出的小臂布满陈年旧疤,一颗削好皮的苹果盛在小碟里,放置在他平伸的两条腿上,苹果被他用完好的但是明显没有多少力气的右手切成块状,再用刀尖插着,小心递到一旁的女人口中。
那女人,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曲起一条腿,膝盖顶在病床床沿,闭着眼睛休息,只间或张张嘴巴,一块切得完好的苹果块就会递进嘴里。
医生目瞪口呆:这是在虐待病人!
禾央察觉到一道谴责的视线落在身上,连忙睁开眼,先是看到放大的苹果和苹果后男人讨好的笑,再然后她注意到医生站在门口,睁大眼睛望着她。
禾央连忙推开何城的手,站起来。
苹果块掉在地上,何城愣愣地盯着:“掉了。”
禾央:“嗯,掉了。”
何城收回拿着小刀的手,垂头。
医生是来询问何城情况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何城的态度不是很配合,只会在禾央瞪他的时候勉强回答几句。脸色不太好看,有些阴沉。
禾央扫了眼医生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禾央说:“你自己在病房待着,我去问医生情况。”
何城乖巧的面容忽然僵硬,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扯开抹温和的笑:“好,你去吧。”
禾央故意笑得开心:“那我去啦。”
第73章
禾央没走,站在门外。
房门有块四方的玻璃窗,禾央不用垫脚就能看清房内的场景,何城满脸阴沉,双眼几乎燃起火,他似乎是想要下床,可是腿上还放着盛苹果的小碟子,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就在那儿垂头,脸色很不好看。
禾央缓缓吐出口气。转身离开。
诊室。
“没什么大碍,幸亏送来的及时,不然胳膊就废了,看这手法是用刀片割的,小两口吵架了?”
禾央尴尬地点头。
医生显然见识过很多次,并没觉得稀奇:“动刀子可不是好习惯,这次是运气好,下次他要是感染怎么弄!胳膊全都是刀疤,自残能成瘾的知道吗,以后整条胳膊都不要了?你对象肯定很黏你,这可不是好现象,正好还在医院,建议你带他去精神科......”
“他今天就能出院?”
“记得按时上药,及时换纱布。”
“好的,谢谢医生。”
禾央回到病房,何城满脸温和笑意,似乎是等她的时间太久了,他有些不舒服又有些小猜忌,没敢说出来,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盯着她。
“央央。”他低声问,“医生说我严重吗?”
禾央轻笑:“想知道我跟医生说了什么?”
何城连连点头。
禾央:“我要是不告诉你呢。”
何城的表情出现刹那的迷茫,似乎没有料到禾央会用还算平和的态度跟他说话,双眼骤然亮起光,他没管手腕渗血的纱布,迫不及待地朝着禾央的位置挪动几下,很乖地回答:“央央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何城这张脸,很有迷惑性。
禾央没再被他骗到,她已经见识过何城的真面目,再不会傻傻地相信他是多么宽容大度的男友,实际上,他的心只有针眼那么大,回想起来,有很多的小细节。
出门逛街,凡是人多的地方,他必定抱住她,将她揽在怀里丁点缝隙都不露。被路人搭讪,无论男女,都会被他抢先三言两语敷衍走,若是男的来,走后,他又会缠在禾央旁边要亲要抱。
但他又很体贴,两人在一起,大都是何城迁就得多,禾央大方面上没什么毛病,善良温和宽容,可在生活中,很小很小的方面,她又会很挑剔。
递来的水太烫了,没有提醒就喝了口,会委屈到迁怒他,他从不觉得什么,反而哄她下次温度一定先试过才给。她期待很久的菜被他炒咸了淡了,她又会不开心,何城就没有任何不耐烦地继续再做一份,直到她满意......
想来想去,只剩下对方的优点。
禾央从椅子起身,走到何城面前,坐在床沿。
何城紧张地挺直脊背:“怎么了央央?”
禾央没说话,大概觉得坐在床上比他矮,没什么气势,她两条腿都放到床上,跪起来,比他高了点,就这么居高临下盯着他。
她的眼睛大又圆,像两颗圆润香甜的葡萄。脸颊瘦了些,白嫩的肌肤生出颗红红的疙瘩,看起来就疼,何城盯住那颗疙瘩,就想起这是因为他才有的,心里又不好过了。手腕丝丝的疼提醒他,他没死成,反而害得央央一夜未睡,心里自责又难过。
“央央对不起啊。”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害你担心了,”何城心疼地伸手,指腹在触及她脸颊的前一刻,骤然停住,怕她会不喜欢,又收回,“你昨晚没睡好吧,我、我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家休息吧!”
“真让我回家?”
何城沉默了好久,身子往里挪,不敢抬头看她:“那......那你在这儿睡。”
禾央问他:“我刚才跟那位男医生单独出去,你不开心了。”
何城立马反驳:“没有,我没有。”
禾央低头,直盯着他的眼。
何城温和笑笑:“郝医生人都快四十了,有妻有子,你找郝医生是询问我的病情,诊室又不止他一个医生在,哪里算的上单独,我没有不开心。”
他仰头,目光专注,嘴边的笑意温柔得找不到丁点错处,跟从前那个,还没有被发现真面目的男人一模一样。垂在身侧完好的右手,慢慢勾住禾央的手腕,微凉的指腹攀上她的指头,渐渐将五根手指全都插.进她的指缝.
语气显而易见的卑微祈求:“央央,我们和好吧。”
禾央没回他。她沉默了好久,在男人渐渐变得急躁的呼吸下,伸手捏住他的下颌。
他常年不见日光,不吃油腻的饭菜,皮肤吹弹可破,即使经常糟蹋,也依然完美得令人嫉妒。
他的脸被迫扬起,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何城,我要听你说实话。”
何城偏开脸,又被禾央捏着下巴掰回来,他眼底的阴暗毫无遮拦地涌出,有些烦躁地问:“什么实话。”
禾央的语气不容置疑:“告诉我,我跟郝医生出去时,你心里的想法。”
何城恶劣地扯开嘴角,眉眼撕开温和的表象,变得瑰丽且浓艳,远看是朵清丽的月季,近了才知是朵布满尖锐长刺的玫瑰。黑幽的眼底燃着嫉妒的火,她想听,他就告诉她,他是多么阴暗自私又无可拯救的人。
“他看向你的眼神,在你身上停留越久,我就越想剜出他的眼睛,你那么美,只能我一个人看,你跟在他身后离开,我嫉妒得要死,恨不得冲进诊室,把他杀了,每一个跟你说话跟你有眼神交流,让你露出崇拜依赖眼神的人,都该死!”
禾央即使做好心里准备,还是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得哆嗦下。她知道,说什么郝医生已经年近四十有孩子这种话,无济于事,他的嫉妒完全是空穴来风,就算一个七八十的男人跟她说话,严重点,擦肩而过他都会难受。
结果已经成这样,说再多无意。
赵宁说,她要学着教他该怎么爱。可禾央自己都是个新手,该怎样教,她一窍不通。
她松开捏住男人下巴的手,改为两只手捧着,有些害怕地抿抿唇,问他:“这就是你全部的感受吗?”
何城完全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露出阴狠的笑:“对,没错,吓到你了吧?这就是真实的我!”
禾央甚至好心情地想,他脑海里所有阴暗的想法都是杀掉别人而不是她。
禾央:“你是从初中,那次暑假见我的第一面,就喜欢了?”
何城点头。
禾央仔细想想:“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吧,你懂什么是喜欢?”
何城被她两只手捧着,也不挣扎,乖巧地维持仰头的姿势,她的掌心热乎乎的,带着薄汗,他的脸上全都是她掌心的汗珠,他也不觉得难受,微微翘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