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车当然方便得多。
赵晏在花溪村将近一个月,第一次坐正经的马车。
若在以前,这种马车,他未必看得上。可现下,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唔,不错,比那天坐的骡车强。
南河镇靠近河流,盛产鱼虾,相对而言,卖鸡鸭的相对要少一点。
怪不得薛姑娘那次只买到三只小鸡仔。
赵晏买鱼、买鸭、买鸡、买山菇和竹笋……将一吊钱花得干干净净。
以前的他决计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镇上同一些小商贩打交道。
马车疾行,很快回到了花溪村。
看到赵晏买回来的东西,薛灵栀颇为满意,荤素都有,种类也多。犹豫了一下,她悄声问:“还剩多少钱?”
赵晏微讶:“这还能剩下?一吊钱而已,你还想剩多少?”
薛灵栀一噎:“讲价的话,肯定会少花点啊。”
赵晏:“……”
薛灵栀摆一摆手,算了,娘难得来一次,还是不计较那些小钱了。
她原本计划让张公子做饭,自己陪娘说话,还能显示自己妻主的地位,转念想到他那惨不忍睹的厨艺,不得不放弃。想了又想,她最终决定将他叫到厨房,给自己打下手。
在仅有两人的厨房里,薛灵栀压低声音:“在我娘面前,你先配合一下嘛。我向你保证,你这次要是帮了我,我就……”
“就怎么样?煮鸡汤给我喝?”赵晏哂笑,眉梢轻佻,“这话你说了不止三次了,可我连一次鸡汤都没喝到。薛姑娘……”
他话未说完,嘴唇便被一只柔软的手捂住。
肌肤相触,两人均是一怔。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薛灵栀一个激灵,迅速收回手指,低声道:“我和你说过了,别叫我薛姑娘,要叫栀栀。”
怎么就记不住呢?
她飞快地捻了一下手指,试图驱走方才那种怪异的触感。
赵晏神色微僵,张了张唇,别过头去,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唤了一声:“栀栀。”
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个小名。爹爹叫过,娘亲叫过,邻居李叔李婶也都叫过。从前薛灵栀都不觉得怎样,可这会儿竟感觉莫名地有点缱绻旖旎的味道。
可能是厨房有点热的缘故,薛灵栀脸颊竟有些发烫,她轻咳一声,低头拣菜,小声嘟囔:“谁说要给你煮鸡汤了?我明明想说的是,是,是给你做鞋子!对,我是想给你做鞋子的。”
花溪村这边的习俗,会送远行的人一双布鞋。正好旁敲侧击打探一下他什么时候离开。
“嗯。”赵晏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一点头,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可能会多一双鞋子。
鞋子么?
明明见识过薛姑娘的女红,可不知怎么,他此刻竟然对目前还没影儿的鞋子生出了几分期待。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现在鞋子太少的缘故吧。
……
他们两人做饭之际,厨房的门一直半开着。
方梨坐在院子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厨房内的动静。悄悄观察了一会儿二人的相处,她彻底放下心来。
两人虽没有亲密之举,但自有几分亲近熟稔在。
“看来,薛姑娘和这个姑爷还挺恩爱。”一旁的婆子凑趣道。
方梨也这样想,口中却道:“毕竟刚成亲,新婚燕尔都是这样的。过两年还恩爱,那才是真恩爱呢。”
想了一想,方梨吩咐:“你去把闫叔叫进来歇会儿吧,不用总看着马车,谁还能把它偷走不成?”
“是。”婆子领命而去,过了片刻后,去而复返,一脸为难,“夫人,老闫不肯过来。他说刚才从镇上回来时,还感觉有人跟了马车一会儿呢。”
方梨轻笑,不以为意:“想必是村里的孩子瞧马车新鲜,就多瞧了两眼。他实在不愿进来就算了,给他倒杯水,等会儿给他端一些菜。别跟我出来一趟,反而受了委屈。”
婆子答应一声,笑呵呵去了。
方梨则坐在院中,喝一口茶,偶尔留心听一下厨房传出的声音。
“我说一点点盐,你看这是一点点么?”
“难道不是么?”
……
对话声被炒菜声所掩盖,接下来二人又说什么,方梨听不清了,只能嗅到从厨房飘出的香气,一阵又一阵。
第34章 异常
因为时间实在来不及,赵晏买回的那只鸡最终没能做成鸡汤。
“香菇鸡也很不错啦,你看,既有鸡,又有菇。”薛灵栀有点心虚,随即又郑重承诺,“明天,明天肯定给你做鸡汤。”
赵晏冷笑一声,一语不发。
他并不是真的馋鸡汤,只是感觉这位薛姑娘跟哄孩子一样,只管承诺,不管兑现。
“真的,今天主要是来不及了。有好几个菜要做呢,不能让大家一直等着啊。”薛灵栀很不好意思,暗自决定,明天不论如何,都去镇上买鸡给他煮汤喝。
今日食材丰富,薛灵栀在厨房一通忙活后,最终呈现到方梨面前的午饭也极为丰盛。
清蒸鱼、香菇鸡、烹火腿、葱茭白、蒸蛋羹、拍黄瓜……
方梨忍不住“哎呦”一声,笑道:“咱们才几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没事,吃不了就剩下。”薛灵栀笑一笑。娘难得来一次,她是真心想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娘。
方梨轻笑着摇一摇头,心下动容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些怜惜。当年和离时,栀栀才刚八岁,连锅铲都没碰过。如今一晃眼的功夫,竟然都能整治出一桌好菜了。
薛灵栀放下菜肴,转身又冲厨房方向催促:“张,二郎,你快一点。”
话音落地,赵晏面无表情端出一份白面蒸饼。
新出笼的白面蒸饼蓬松暄软,犹冒着腾腾热气。
——就是因为蒸饼花费的时间太久,鸡汤才被香菇鸡所代替。
这顿午饭,方梨极给面子,赞不绝口,甚至破天荒多吃了半个饼。
放下筷子时,她摆一摆手,叹道:“很久没吃这么多了。栀栀,你今天辛苦了。”
薛灵栀唇角翘起,一脸期冀地小声道:“那,那我晚上还做给娘吃?”
她一点都不怕辛苦,她宁愿天天做给娘吃。
方梨爱怜地看着女儿,歉然道:“栀栀,娘……晚上不能留下。”
“哦……”薛灵栀的肩膀瞬间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随后又强笑道,“没,没事啊。我就是,就是那么随口一问。”
用饭过程中,赵晏一直一言不发,这会儿不由地侧目,看向薛姑娘。尽管没看见她掉泪,可不知怎么,他分明能感觉到她的失落。
赵晏阖了阖眼睛,他自认不是心软之人,但此刻心里竟莫名地有点发堵。
“弟弟和妹妹还在家里等着我。”方梨叹一口气,“这样,娘多陪你一会儿,到申时再走,好不好?”
“好。”
薛灵栀格外珍惜仅剩的一点时光,拉着娘说话散步,又吩咐赵晏:“二郎,你把碗筷收拾了,再把鸡鸭狗给喂了。”
赵晏:“……”
果然,他就知道,不该对她心软。
当初承诺的一切家务不用他沾手,全是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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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薛灵栀也不管他怎么想,一会儿给娘看她写的字,一会儿请娘帮她梳头绾发。
她真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娘就可以再多陪她一会儿。
可惜,不知不觉间还是交了申时。
方梨不主动开口,薛灵栀也佯作不知道。
过了申正,方梨忍不住道:“栀栀,我该走了。”
薛灵栀睫羽低垂,很快又弯起唇角:“嗯,那我送娘。”
方梨叹一口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抬手摸一摸女儿的脑袋:“闲了得空进城来看娘,受了欺负和我说。”
薛灵栀重重点头,尽量神色如常:“嗯嗯,我知道啦。”
临行之前,方梨又叮嘱赵晏:“二郎,栀栀的爹爹不在了,我又不在她身边,平日里你多担待,莫让她受了委屈。”
赵晏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他未必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但这并不妨碍他让一个母亲暂且安心。
薛灵栀在一旁却道:“娘,他哪能让我受委屈?都是我委屈他。”
赵晏拂她一眼,心想,不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方梨噗嗤一声笑了。时间不早,不能再逗留,她终是放下车帘,命闫叔出发。
“驾——”
马车疾驶,很快便不见踪影。
薛灵栀仍站在原地。娘亲今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是一个美好而短暂的梦。
不过娘能来看她,她依然很欢喜。
“走了。”赵晏在一旁催促,都没影儿了,还看什么?
“哦,好。”
两人回家途中,偶遇几个邻居,无一不是打听方梨:
“坐马车来的那个夫人是你娘啊?”
那可是一辆马车,花溪村从来没有过的。
“是啊。”薛灵栀点头,毫不隐瞒。
众人看她的眼神不自觉便带了几分艳羡。原以为她爹死娘嫁无人可依,没想到人家娘居然能穿金戴银,还有马车,而且显然没有和她断了来往。
从村外到家中,短短的一段路程,竟先后有三个村人同她打招呼。甚至到了家门口,还看到门外站了个人。
那人穿一身宽大衣衫,站在风处,衣袍在风中微微飘动,平白添了一点萧索。
是葛青云。
看见他,薛灵栀不由地紧张起来,连对娘的不舍也在一瞬间消散了一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干什么?
赵晏皱眉,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师妹。”葛青云注意到了他们,突然开口,竟是换了称呼,涩然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明天就要回书院了,今年要参加秋试,不能在家耽搁太久。”
薛灵栀微怔,随即暗松一口气。她莞尔一笑,顺口道:“那我祝师兄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不管怎样,表面礼貌还是要维持的。只要不戳穿她的秘密,她不介意将他视作好师兄。
“谢你吉言。你……”葛青云感觉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犹豫良久,只说一句,“你多保重,我,我走啦。”
说到最后,他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丝哽咽。
还说什么呢?她已是别人的妻子,和他最多也只剩下兄妹的情分。
他心中再不甘,也无能为力。
直到离开,葛青云都没看张公子一眼,仿佛他压根不存在。
赵晏自然也不稀罕,他冷哼一声,迳直回家。
昨晚几乎一夜未睡,今天事情又一件接一件,他实在困得厉害,回房之后,就要休息。
然而他刚回房一会儿,便听见薛姑娘蓦然拔高的声音:“张延之!”
赵晏一怔,有些莫名其妙,疑心自己听错了,就没理会。
谁知竟又听见她扬声唤了几句:“张延之!二郎!张公子!”
这次绝不可能听错。
赵晏缓步走出房门:“怎么了?”
“中午剩下的东西呢?”薛灵栀站在厨房门口,目光灼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赵晏略一迟疑,如实回答:“喂鸡、喂鸭、喂狗了。”
薛灵栀深吸一口气,满脸的不可置信:“全,全喂了?”
因为紧张,她的声音隐约带了一丝颤意。
“没有。”赵晏停顿一下,“蒸饼没喂。”
薛灵栀一呆,刚生出的那一点侥幸又被彻底碾得粉碎:“我的清蒸鱼,才只吃了一面,另一面连碰都没碰,你全喂给狗了?还有我的香菇鸡,还剩下好几块肉呢。”
“不能喂吗?”赵晏皱眉,不答反问。
“你……我……”薛灵栀又气又心疼,“你说呢?”
都是花钱买的啊。
“以前的剩饭剩菜不也喂狗了么?”赵晏有点不解,一点剩菜而已,也值得这么大反应?
薛灵栀急道:“这能一样么?平时也有鸡有鱼?你真是……”
今天的菜足足花了一吊钱呢。
“我真是什么?”赵晏按一按眉心,“薛姑娘,不是你让我收拾碗筷,喂鸭喂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