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少女脸上眼角微红,白净的面颊湿漉漉的。
赵晏一怔,双眉蹙得更紧,扬声道:“来人,传御医!”
“别,别!”谢灵栀一惊,连忙央求,“别叫御医,求你了。”
赏花宴早就结束,她此刻却仍逗留宫中,还在陛下面前崴了脚,被人看到像什么啊。
站在不远处的小太监快步过来:“陛下。”
谢灵栀顿时紧张起来,她眼角挂着泪痕,一脸恳求地看着赵晏:“你别说……”
赵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面色微沉,挥一挥手,示意太监退下:“不必传了,这里没你的事,退下吧。”
“是。”小太监匆忙退下。
赵晏则近前几步:“麻烦。”
疼得厉害,还不肯就医,真是胡闹。
谢灵栀默不作声,又不是她自己想要崴脚的。他当时要是不阻止她行礼告罪,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不对,再早之前,要不是他让太监把她叫到这里,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就到家了。
他居然还怪她麻烦?
当初她将身受重伤的他背回家,请医问药时,他怎么不嫌麻烦?
这样一想,谢灵栀心里又气又委屈,偏偏又不能出言指责,抽抽噎噎,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看看。”赵晏在她身前蹲下,抬起裙裾便要看她脚踝。
“不要——”谢灵栀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被他强行将手拨至一边。
她今日内穿白色罗袜,外穿浅黄缎鞋,鞋面还绣了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
赵晏隔着袜子,也看不出脚崴的轻重,索性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置在一旁的干净青石上,干脆利落褪掉了她的鞋袜。
谢灵栀泪眼朦胧之际,被惊得目瞪口呆:“你……”
他温热干燥的手刚一碰触到脚踝,谢灵栀就身体一僵,无意识攥紧了手心。她脚趾蜷曲,心里微微发慌,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古怪念头:或许方才不该阻止他传御医。
谢灵栀肤色极白,脚踝不见天日,更是白嫩,如同一团上好的羊脂玉。
赵晏初时只想看伤势,然而当他的手碰到少女白皙滑腻的肌肤,眼角余光瞥见她圆润的微微蜷曲的脚趾,不知怎么,竟恍惚了一瞬。
他眸光轻闪,定一定神,认真观察后,很快给出结论:“没伤到骨头,也没肿,不算严重,暂时先不要走路,休息几日,就会好了。”
随后,他快速给她穿上了鞋袜。
“嗯。”谢灵栀稍稍松一口气,随即抽噎了一下,为难道,“可我……我还得出宫回家。”
依哗
此时暮色四合,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想到自己耽留宫中,家中父母不知道该怎样担心,她眼泪就再次夺眶而出。
谢灵栀原本不是爱哭的人,可今日之事着实令她心中憋闷。
好好的赏花宴,竟弄成这个样子。
少女满脸泪痕,赵晏只觉得刺眼,心里也刺得慌:“别哭了!把眼泪擦掉。”
又没说不让她回去。
谢灵栀不敢不应,可眼泪这种东西,哪是想止就能止住的?她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试图擦泪,转念想到白天用它包过糕点,多少可能沾染了一些碎渣。她便不肯再用它,只拿手背擦拭了两下。
“怎么不用帕子?”赵晏不解。
谢灵栀没忍住打了个哭嗝:“它脏了。”
赵晏阖了阖眼睛,深吸一口气:“真是麻烦。”
谢灵栀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赵晏扬声唤远处的小太监近前,吩咐道:“速去拿一方帕子,抬一顶软轿,再取些冰。”
“是。”
小太监匆忙领命离去。
谢灵栀听在耳中,心里蓦地一喜。
软轿?是不是要抬她走路?那就不必一瘸一拐走到宫门口了。
他查看她伤势,让人取帕子、取冰,好像也不是不管她死活。
这样一想,谢灵栀心里的那些畏惧渐渐散去一些。
原本赵晏今日怒火极盛,但因她崴脚一事,看她哭得厉害,也不好再次发作。可又不愿意将事情轻轻揭过,就简单道:“谢小姐,既然守孝,就好好守,赏花宴、相亲宴什么的,以后一律不准再去了。听见没有?”
他是皇帝,又打出“守孝”的幌子,谢灵栀自然不能说不。
她抽噎了一下,小声道:“听见了。”
“以后不准再和赵昺来往。”赵晏又道。
“哦。”谢灵栀辩解,“我本来也没想……”
“没想什么?”赵晏抬眸。
谢灵栀立刻缩了缩脖子:“没,没什么。”
算了,不管他说什么,应下就是。谁知道皇帝和他弟弟关系究竟怎样?
但还有一件事横亘在她心里很久。她悄悄看他两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赵晏眼尖,立刻注意到了。
谢灵栀想了又想,也不敢问:守孝期间不行,出了孝是不是就可以了,还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必须得等他死了之后才可以?
他说那话,应该是在气头上吧?
谢灵栀思来想去,只红着眼睛问了另一个疑问:“你,你怎么会是陛下?”
赵晏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谢灵栀不敢乱猜,便勉强笑笑,不说话。
倒是赵晏语气微凉:“昨日在大佛寺,为何要隐瞒身份?”
这件事,他始终耿耿于怀。
分别之后他还派人去花溪村找过她,想赠她金银钱财,保她一世无忧。可她却在意外重逢后,蓄意遮掩身份。分明就是想同他恩断义绝,再无往来。
凭什么呢?
“我,我是忘了。”谢灵栀不服,只能小声嘀咕,“你不也对我隐瞒身份了吗?”
赵晏脸色微沉:“这能一样?”
谢灵栀心说,怎么不一样?区别只是,你是陛下,我不是罢了。
但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她想了又想,轻声问:“那,我能和别人说吗?”
或许关于此事,她可以请教一下父母,让他们帮忙出个主意,他们总比她懂的多一些。
“说什么?”赵晏一时没听明白。
“说你在花溪村的时候入赘过……”
赵晏眉心突突直跳,咬牙打断:“不能,一个字都不准提。”
他在永宁养伤之际,曾经假做她的赘婿,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谢灵栀默然,心里更觉憋屈。
他本人都不承认的假成亲,一点都不作数,还不允许她再嫁,当真是不讲道理。
宫中内侍办事极快,小太监很快回来,抬了软轿,又取来罗帕、冰块。
赵晏拿过罗帕,直接丢给谢灵栀:“把脸擦了,冰块拿去冷敷。”
谢灵栀隐约听说,宫中有储冰的习惯。
这冰块小心装在一个软皮袋子里,她接过来放在脚踝处,凉飕飕的,倒是舒服了不少。
天色已晚,凉风渐起。
谢灵栀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赵晏拧眉,一把抄起她,放在软轿里,又命人去取了一件纯白的狐皮大氅:“好生把她送回府上。”
四个内监抬着软轿,稳稳离去。
赵晏刚一回承明殿,太监常喜就忙道:“陛下,蜀王殿下已经侯了半个时辰了。”
“嗯?”赵晏这才想起,他在单独去见谢小姐之前,曾令人传弟弟近前回话。
倒是将此事给忘了。
赵晏微微眯了眯眼睛:“传他进来。”
第52章 中意
夜风微凉。
蜀王赵昺在承明殿的偏殿等候,百无聊赖。
半个多时辰前,皇兄就命人传召他了。可惜他在此地等候许久,把皇兄可能问到的问题想了好几遍,糕点也吃了两块,始终没能见到皇兄。
突然,小太监近前笑道:“殿下,陛下传召。”
蜀王登时精神一震,终于到了。
他迅速整理衣衫,快步前去面圣。
兄弟二人相差两岁,人生境遇却大不相同。赵晏作为实际意义上的长子,九岁便被立为储君,接受帝王教育。而赵昺就相对而言过得轻松许多。
不过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关系亲厚,自与其他兄弟不同。去岁赵晏出事,生死不明,身为四皇子的赵昺也动用了自己全部力量,帮忙寻找兄长。
及至赵晏登基,赵昺被封为蜀王,荣宠更盛。
少时,蜀王大步进入内殿,从容行礼,笑吟吟道:“皇兄,我等你传召等了好久啊。”
他在兄长面前,向来是有些随意的。
赵晏瞥了他一眼:“方才有些事耽搁了。”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先时忘记曾传召弟弟一事。
“皇兄忙正事要紧。”蜀王连忙表示。
“嗯。”赵晏略一颔首,“用过晚膳没有?没有的话等会儿一起吃点。”
蜀王眼睛一亮:“还没有,多谢皇兄赐膳。”
今天白天赏花宴,他就没怎么用膳,前前后后只用糕点垫肚子了。可惜糕点再好吃,哪能和正经膳食相比?
赵晏刚命人传膳,此时晚膳还没送过来。
兄弟二人先后洗手,颇有些寻常人家手足相处的模样。
赵晏一边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今日赏花宴,可有中意者?”
蜀王垂下脑袋,小声道:“臣弟还在守孝呢,再说皇兄也还没娶妻。”
“我问你有没有中意者。”
蜀王只得认真道:“在场俱是高门贵女,各有各的好。但是……”
“嗯?”赵晏抬眸,静静地看着弟弟。
蜀王停顿了一下,笑道:“但是千人一面,无甚特殊之处。若说特别,那只有安远侯之女谢灵栀谢小姐。”
话一出口,他就注意到皇兄的脸色倏地一变。
宫灯明亮,皇兄的脸上仿佛布了一层阴霾。
蜀王心思一转,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匆忙去捕捉,却没能捕捉到。于是,他几乎是凭着直觉,续上后半句:“若能娶她为妻,那可真是一桩幸事。”
至少往后余生,都不会觉得太无聊。
然而却听对面的皇兄冷笑一声,断然拒绝:“不行。”
“啊?”蜀王一怔,面露不解之色,“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不行。”赵晏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蜀王原本无意选妃,只是从今日赴宴的贵女中勉强挑选一个较为顺眼的,也不至于真的对谢小姐生出了多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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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听陛下否定谢小姐,他不免为其不平:“我觉得她挺好的啊,长得漂亮,人也有趣,虽说从小长在外面,可到底是出自安远侯府,身份地位足以做得蜀王妃。”
赵晏瞥了弟弟一眼,眸子沉黑,语气古怪:“嗯,还做得皇后。”
今日参加赏花宴的贵女有几十个,家世不俗,风格各异。不管赵昺看上哪一个,他都会成全弟弟,可偏偏是谢灵栀。
他怎么可能同意?不是说谢姑娘不好,而是一个和他拜过天地的女子怎么能做他弟弟的妻子?
听到“皇后”二字,再看皇兄眸底戾气,蜀王悚然一惊,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起,他连忙起身请罪:“皇兄明鉴,臣弟绝无此意。”
天地良心,他真的从未觊觎过皇位。
赵晏皱眉,也没有细究这点,只微微眯了眯眼睛,沉声道:“除了她,另选一个。”
蜀王思绪转了又转。他今日虽在赏花宴上,但真没留意几个人。记住名字的也只有谢灵栀和高素馨。那个高素馨背后论人长短,显然不是好人。他怎么能自找麻烦?
“臣弟选不出来,除了谢小姐……”蜀王低头看着自己鞋面,定一定神,又道,“皇兄若是执意不允,那臣弟就不选了。”
赵晏冷笑,面色铁青:“那就不选。”
还想威胁他?!
赵晏心中有怒气,这会儿不想看见弟弟,索性也不留他用膳了,冷声道:“退下吧,朕乏了。”
“是,臣弟告退。”蜀王施了一礼,低头退下。
走出承明殿后,他依然不解。皇兄对谢小姐为何有那么大意见?是嫌弃谢小姐自小寄居在外?还是皇兄听过别人说她的坏话?
咦,等等,皇兄方才是不是亲口允他不选妃了?
想到这里,蜀王一扫心中阴霾,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此刻的承明殿内,赵晏脸色沉沉,耳畔回响的尽是谢灵栀的解释之语:什么蜀王饿了只是给他拿吃的,什么两人相处前后不到两刻钟……
不到两刻钟赵昺就非她不选了?
“陛下,现在可要用膳?”太监常喜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嗯。”
然而赵晏这会儿没有吃饭的心情,面对满桌佳肴,迟迟不动筷。
常喜大着胆子忖度着问:“陛下,是饭菜不合口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