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正在争执,忽有衙门来人要带走高素馨。
——原来那钱灼行事冲动,偏又胆小,被审问一番后,一口咬定自己是受高小姐指使。
高素馨虽跋扈一些,但毕竟是闺中小姐,年纪甚轻,哪曾经历过这种事?她又惊又怕,慌不能抑,站在母亲身后不肯前去。
昌平伯夫人护着女儿,怒道:“我们家伯爷是先帝的亲表兄,谁给你们的胆子,从我家带人?”
“奉陛下之令,彻查此事。事涉高小姐,需要高小姐配合。还请夫人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咱们。”
听说是奉陛下之令,昌平伯夫人面容僵了一下:“不,不可能!我女儿是陛下的远房表妹,怎么可能……”
皇亲国戚,即使做了什么,也常常是推了下人去顶罪,哪有真牵连闺阁小姐的?
“目前只是配合调查,若证实与小姐无关,自会放她归来。还请行个方便!”对方丝毫不给她面子。
昌平伯夫人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请”走。她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换了衣裳,去求见同安大长公主。
高家是先帝和同安公主的外家,先帝继位后,格外抬举舅舅一家。同安大长公主也与舅舅家关系匪浅。
听昌平伯夫人道明来由后,同安公主轻声道:“既是陛下的命令,那你找我,恐怕不太对。”
“那该去找谁,还求大长公主指条明路。”
同安大长公主指一指皇宫的方向:“去求太后啊。陛下至孝,求太后劝一劝,兴许能改主意呢。”
“这……”昌平伯夫人眼睛一亮,口中连连称谢,辞别公主后,向宫里递了牌子,求见张太后。
张太后有些意外,但还是见了。
简单寒暄过后,张太后便问起来意。
昌平伯夫人当即红着眼眶,将事情说了:“……太后您是知道的,素馨哪有那样的坏心肠?定是钱家有意攀扯。再说,也没听说死人,手上而已,哪能把一个闺阁小姐叫过去问话?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说着说着,她便垂下泪来。
早年昌平伯夫人进宫,当时还是张贵妃的张太后对她颇为礼遇,现下态度也极温和。
张太后沉吟着问:“你说,这是陛下的命令?”
昌平伯夫人哭道:“他们是这么说的,可是这种小事,陛下又怎么会留意?太后,多半是下面人假借陛下的名义,你可一定要为素馨做主啊……”
“好了好了,眼泪擦一擦,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张太后想了想,“这样吧,我帮你问一问陛下。”
昌平伯夫人忙不迭道谢,遵太后之命,回去等信儿了。
张太后正好无事,便摇摇摆摆去见长子。
——自从那次赠送宫人被退回,张太后也没再与长子好好谈心。借此机会,增进一下母子之间的感情也不错。
……
赵晏正在批阅奏章,听闻母亲过来,忙放下手头的事情,请母亲入内。
“母后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就行,何必亲自过来?”
张太后含笑道:“打发人过来原也不难。只是我也想看看你。你这两日,吃的睡的都还好?”
“都好。”
“嗯。”张太后点一点头,才提起昌平伯夫人所求之事,“……那高素馨算起来也是你的远房表妹。她纵有过错,也该给她留几分脸面的,是不是?”
赵晏面无表情:“她若真与此事无关,自不会为难她。”
“不是没人丧命吗?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怎么能真让一个闺阁小姐接受盘问?”张太后不解。
赵晏给母亲斟一杯茶,神色淡淡:“母后可知,受伤的人是谁?”
“是谁?”
“我的救命恩人。”赵晏缓缓道。
——他不愿让母亲参与此事,干脆说的认真一些,甚至连“救命恩人”四个字都说了出来。
张太后双目圆睁:“啊?不是说是安远侯府……”
赵晏似笑非笑:“没错,是安远侯府的小姐。”
“她,她……”
“去年儿子东都之行受了重伤,若非被她所救,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张太后脸色微变:儿子去年受伤一事,她是知道的。原来竟这么严重吗?
赵晏停顿一下,又道:“对了,她还会是你的儿媳,我的皇后。”
张太后眼睛瞪得更大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怪不得长子当初不同意谢小姐做蜀王妃,原来不是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想留给自己。
“哎呦。”张太后皱眉,“那你弟弟……”
——那位谢小姐能不能做皇后已经不是她担心的首要问题了,兄弟俩看上同一个女人,怎会不生嫌隙?她只有这两个儿子,可千万别发生兄弟阋墙的事情。
“赵昺自己说,目前无心娶妻,又知道我不同意,所以才会拿谢小姐搪塞,并不是真的对她有意。”
“原来如此。”张太后松一口气,随即又涌上浓浓的担忧。
不必兄弟相争很好,可是昺儿那边……
赵晏又问:“母后还要插手此事吗?”
张太后摆一摆手,悻悻地道:“算了,当我没问过,你自己看着来,秉公办理就行。”
——她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全靠儿子。她可以适当摆太后的架子,但是并不想真与儿子交恶。何况,高家是先帝的母家,又不是她的母家。她只是开口帮忙劝说一下,不至于为了高家惹儿子不快。
她现在愁的是另外一件事。
赵晏笑笑:“母后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他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
果然,张太后不再关注此事。
……
惊马一事,昌平伯府是否授意,很快就有了结果。
钱灼胆小,高素馨也不遑多让。不过高素馨抱怨归抱怨,虽也要钱灼一并与安远侯府为敌,却并未直接命他下毒手害人,算不得教唆。
但是高小姐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是不争的事实。
下属将此事报与赵晏知晓,听他示下。
——毕竟此事涉及官家子弟与皇亲国戚,又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赵晏缓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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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陈大人打算怎么判?”
“回陛下,钱灼以牲畜杀人未遂,依律杖责五十,徒三年。高氏,高氏算不得教唆,放其归家。”
赵晏轻嗤一声:“高氏虽未教唆,但搬弄是非,不可轻饶。昌平伯治家不严,教女无方,罚俸两年。若有下次,直接褫夺爵位。”
“……是。”
赵晏挥一挥手,令其退下。
他拿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先前还在想着如何再去安远侯府,这不又有机会了吗?
第75章 欢喜
申时左右,赵晏再一次出现在安远侯府门口。
他一身常服,无需自陈身份,下属亮了一下腰牌,门房便匆忙将他们一行请了进去。
安远侯一听说宫里来人,来不及换衣,忙不迭来迎:“参见……”
“侯爷不必多礼。”赵晏阻止了他行礼的动作,一本正经道,“惊马一事已经查清,不过有些细节,还需要当面问一问栀栀。”
事涉正事,安远侯不好拒绝。他怔了一下:“那,臣这就让人去叫她?”
“不用了,她不是腿伤没好么?我亲自去见她就是。”赵晏微微一笑,“劳烦侯爷找人带路。”
安远侯哪还会找人带路?当下亲自领了陛下前去。
谢灵栀住的院子有些偏,但是极为宽敞,院中种着一畦青菜,有鸭舍和鸡舍,大黄狗蹲在地上,在它不远处,放着一张藤椅。谢小姐坐在藤椅上,拿巾帕遮住了脸。
“小姐。”小满一眼瞥见有人过来,匆忙提醒。
“嗯?”谢灵栀揭下脸上帕子,一转头,看见一前一后走来的人。
爹爹过来也就罢了,赵晏又怎么会过来?
谢灵栀腾地站起:“参……”
赵晏抬手示意她不必行礼,又温声问:“伤好些了没?”
这是他第一次在谢家看见她,此刻的她穿一身家常衣裳,发髻松松绾就,慵懒随意。他不由地想起当日在花溪村时的种种情形。
“好些了。”谢灵栀垂首。
赵晏略一颔首,对安远侯道:“侯爷,我有几句话需要单独询问谢小姐。”
安远侯不能违逆,便同小满一道离去。但他终究是不放心,干脆站在院门口,留神院内动静。
院中只剩下两人和鸡鸭狗。
谢灵栀渐觉局促,定一定神,请他坐下,又为他倒了一盏茶。
赵晏轻咳一声,慢悠悠道:“栀栀,我来找你,是为你惊马一事。”
谢灵栀登时精神一震:“怎么样了?查出来了?”
“确实是钱灼做的,他已经认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他无冤无仇的,不,我都不认识他。”谢灵栀甚是不解。
“他和你是没仇怨,但你们家和昌平伯府有点嫌隙。他想讨好昌平伯府的小姐。”随后,赵晏简单说了缘由。
谢灵栀听得目瞪口呆:“还,还能这样吗?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做出这种事来?”
口舌之争而已,下此毒手,简直是不顾人性命。
赵晏瞧了她一眼:“杖责五十,徒三年。”
谢灵栀怔了一瞬,很快回味过来:“钱灼吗?”
“嗯。”赵晏点头,又补充道,“昌平伯治家不严,教女无方,罚俸两年。这个结果,你能接受吗?”
杖责五十,徒三年的惩罚不算轻了,不过谢灵栀想到自己当时的凶险,也没有丝毫同情,她笑一笑,连连点头:“能接受,能的,能的。”
她原本还担心这件事会因证据不足而轻轻放过呢,没想到作恶之人也能受到惩罚。
对此,她很满意。
想了一想,谢灵栀后退一步,敛衽行礼:“那天在林子里,多谢你了。”
当时她情绪激动,竟忘了认真致谢。事后想起此事,心内思绪万千。不知道向他诚恳致谢之后,会不会稍稍轻松一些。
赵晏瞥她一眼,慢吞吞道:“就这样?”
“什么?”谢灵栀一时没明白。
却听赵晏续道:“栀栀,你道谢就这一句话吗?”
谢灵栀一愣,心想,那还要怎样?要我给你下跪行礼吗?
他的确出现的及时,救助了她。可她又不是没救过他。
谢灵栀视线微动,瞥见桌上的瓜果,白瓷盘子里,盛放着刚用水洗过的樱桃。略一思忖,她将盘子端至他跟前,慇勤道:“那我请你吃这个。”
时值四月,樱桃刚上市,黄中带红,鼓胀胀,圆溜溜,煞是喜人。
少女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殷切。
赵晏心念微动,低头拈起一颗樱桃,并不急着吃,而是低低地说了一声:“栀栀,你过来一些。”
声音极低,隐隐带着一点蛊惑的意味。
“嗯?”谢灵栀不解,依言照办。
她刚一凑近,就觉唇上一凉,竟是他将樱桃递到了她唇边。
谢灵栀怔了一瞬,不自觉染红了面颊,匆忙后退一步:“我不吃,我是让你吃呢。”
“哦。”赵晏也不生气,直接将收回手,将那个樱桃吞入了口中。
谢灵栀双目圆睁,脸颊烫得厉害。
不是,那个樱桃刚刚碰到过她的唇瓣,他没注意到吗?
赵晏将樱桃核吐到面前的小碟里,给出个评价:“很甜。”
谢灵栀只觉心跳如同擂鼓,尽量神色如常:“那,那你喜欢就就多吃一些。”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好不算太失礼。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古怪,微风吹过,院子里为数不多的栀子花散发着阵阵幽香。
“你也吃。”赵晏当作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的红霞,将樱桃推至她跟前。
谢灵栀脱口而出:“我不吃了。”
“嗯?那我喂你?”对方笑了一笑,低声问。
谢灵栀一个激灵,也不说话,低头拈了一颗樱桃,快速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她心里也酸酸胀胀,似乎有种难言的滋味。
才吃得两三个,赵晏就不吃了,看她有些不自在,便抬手指了指鸭舍:“那是青豆、白豆和黑豆吗?”
“对,就是它们。”
“看上去变化不大。”
说到这个,谢灵栀心头异样渐消,瞧了他一眼:“你离开的时候,它们都能生蛋了,还能有多大的变化?”
“也是。”赵晏点一点头,又问,“那三只鸡都活下来了?”
谢灵栀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赵晏岂会猜不出她的担忧?他嗤的轻笑一声:“我现在没说要吃它们。”
谢灵栀这才回答:“嗯,是活下来了。”
停顿一下,她又讪讪解释:“我不是怕你吃它们……”
“那你怕什么?”赵晏身体前倾,微微一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他一双眸子却黑沉沉的,像是化不开的墨。认真看一个人时,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对方的身影。
赵晏容貌俊逸,谢灵栀早就知道。被他这样看着,她心头一慌,蓦的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