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金玉楼,谢意适抬头望了一眼高空中的太阳。
日光晃眼,她微微眯起眼睛。
那对铃铛,还是拿去西南王跟前再探探吧。
第13章 闹春
就在谢意适差人再去西南王府的时候,一道从宫中而来的旨意先找了来。
谢意适回到谢府,看着温氏喜气洋洋的脸感到匪夷所思:“您确定是皇后娘娘要见我?”
温氏咯咯笑个不停,脸上都带了几分讨好:“谁说不是呢,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上午是二婶多嘴了,咱们适姐儿的婚事可不用我操心呢呵呵呵——”
谢意适没有她那么乐观,皇后明明有意与太尉府结亲,也已经为此付诸行动,单独见过柳夫人母女,为什么又要见她?
她不信皇后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原本占据太子妃之位上风的柳轻羽遭受非议。
除非……这一趟进宫,除了自己还有别的贵女。
想到这里,谢意适恢复平静,只是心中疑云久久不能散去。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没进过宫,也没见过皇后,只是自己重来一回就能引发这么大的改变吗?
因要面见皇后,衣着上就绝不能随心所欲,世家贵女得拿出当得起身份的行头来。
谢意适让春归拿出压箱底的藤萝紫绣如意纹大袖和金帘梳,端坐于铜镜前和两个丫鬟一起,一丝不苟打扮起来。
好一番梳洗过后,望着铜镜中高耸云髻下那张明艳张扬的脸,谢意适稍稍抿掉一些口脂,同时拿下那对华贵无比的金帘梳,换成两双金叶簪,另从耳侧顺着发髻走向添了几朵小小的浅紫色珠花。
今日中规中矩即可。
皇后传召时间本就不早,谢意适再怎么赶时间抵达宫门也已是未时末,好在过来接引的嬷嬷带着凤仪宫手令允马车直入宫门,否则等她走到皇后面前,怕是天都要黑了。
听到车帘外嬷嬷的呼停声,春归立即帮谢意适整理微有些凌乱的衣裳,然后扶着她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抬头看着匾额上大大的凤仪宫三个字,谢意适将手放在心口轻轻拍了拍,迈步进入宫门。
接引嬷嬷在殿门外三米处停下,笑容满面地请她进去。
“谢姑娘请,奴婢就送您到这儿了。”
春归眼疾手快地塞了一个荷包过去,嬷嬷嘴角笑容加深,又补了一句:“姑娘们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谢意适心中有数了。
她是在外头被找回国公府的,比直接从各自府邸出发的姑娘们慢些落到最后也正常,但嬷嬷特意暗示等自己,就证明自己确实来得太晚了,甚至晚到在皇后那里都留了名字。
这就不太妙了。
踏入殿中,主位上空空如也,下方整齐排布的椅子上坐了有十多位年纪相仿的姑娘,看到有人进来纷纷转头望去,本来还算热闹的殿内刹时安静,一时间各种目光扫射而来。
谢意适在一片寂静中看向中央空着的唯一一个座位,以手掩唇做讶异状,发出小小的惊呼。
“哎呀,我竟是最后一个到的!”说完也不等其他贵女接话,她露出歉意的神情,冲左右两侧都深深一福,礼数格外周全,“抱歉,我来迟了。”
她这样严肃认真,平日宴上都见过的贵女们正寻思是不是自己刚才的神情太不友善,还想着宽慰她一下,没想到她又快快地直起身体,朝大家眨了两下眼睛,“我都抢先道歉了,应该是不能罚我了吧?”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些姑娘真心错付懵了,有些却是笑出声来。
在场这么多人,自然有与谢意适交好的,承恩侯家的姑娘苏宜楠就是其中之一。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点了点谢意适,很是自然地开口打配合:“就知道谢二你心眼儿最多!好容易抓她一回把柄,大家可千万不能放过她,罚她,重重地罚她!”
她的呼吁得到了广大姐妹的赞成,聂国公府的姑娘聂玄清道:“快快,大家集思广益,想个好招儿出来!”
有人提议:“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不好不好,喝三杯茶算什么呀,换一个。”有人否决。
“那就嚼茶叶!”
“你这个更馊!”
殿内瞬间恢复了之前的热闹,谢意适悄无声息地混进了人群之中,含笑旁观,时不时用怨念的目光看向提惩罚方案的人,逗得对方又是咯咯笑,更起劲儿了。
屏风后,李嬷嬷看着皇后不自觉勾起的嘴角,揶揄道:“谢姑娘真机灵,是不是啊娘娘?”
皇后立即收敛嘴角,瞪了她一眼。
“是什么是,本宫看承恩侯和聂国公的姑娘也机灵,也好得很呢!”
李嬷嬷看破不说破,笑而不语。
外头的讨论接近尾声。
有人灵机一动:“就罚你今日不准坐下,皇后娘娘让你坐你也得自我检讨不能坐,除非——皇后娘娘夸咱们大家好,你才能坐下。”
这个方法一出立刻赢得了大家的同意,谢意适略想了想,无奈地应下了。
皇后听得有趣,起身道:“这些小丫头倒是会玩花样,走,该本宫登场了。”
随着太监的一声唱和,皇后从偏殿绕出,从正门进了一遍。
姑娘们齐齐行礼,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看着下方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心里头那个舒坦,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谢意适如何破局,手一挥道:“好姑娘们,都坐下吧。”
姑娘们纷纷落座,时不时有人瞥向谢意适,见她果然站着,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皇后看着独自站着的谢意适,心中也是好笑,稳住神情故作不知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不坐?”
谢意适往外走了两步站在中央,垂眉低首回话:“娘娘容禀,臣女谢国公府谢意适,不坐是因来晚了,自愿罚站呢。”
若没有刚才这一出,皇后还真得刁难刁难她,不过这会儿得反着来,便格外大度道:“本宫恕你无过,坐下吧。”
“谢娘娘宽厚,只是娘娘……”谢意适抬眸,表情为难,“臣女来迟总归心中有愧,可否容臣女为娘娘您献上一幅百花闹春图聊表歉意?”
“哦?”皇后心道,难道这谢意适是想当场作画,然后将这殿中的姑娘与花做比不成?那可不算高明啊。
不过到底是太子心上人,皇后心软了软,委婉暗示:“你竟带了画来?”
谢意适一愣,随即笑开:“回娘娘,不曾带来,臣女这画现场便作得,而且……无需笔墨。”
她成竹在胸,皇后也不为她操心了,直接应许。
在场的姑娘们都好奇地看着谢意适,不明白她又是整得什么花样,不是要娘娘夸姐妹们才能坐吗?这作画能让大家都被夸么?
“谢娘娘,臣女这便开始,这第一朵花……”只见谢意适莲步轻移,一边往后走一边念起诗来:“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念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刚好在最下方穿一身梨花白的姑娘面前站定,微微福身朝她一礼。
“多谢林姑娘。”
她这话说得莫名,而那穿白满身诗书气的姑娘却笑了,感慨道:“原来我便是你的第一朵花。”
说完她起身,盈盈走出两步,朝上方皇后位置一礼:“小女梨花,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微怔,而后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赞赏道:“好好,梨花姑娘甚是高雅,李嬷嬷,快赏!”
看得正乐的李嬷嬷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暗暗庆幸自己早防着她兴起赏人备下了礼,忙示意宫女端来。
等皇后赏完林姑娘,谢意适也已走向下一位:“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多谢韩姑娘。”
身着桃粉,手拿桃子绢帕的圆脸姑娘脸蛋红红起身。
“小女桃花,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自然也是赞不绝口:“好,桃花姑娘可爱,也赏!”
谢意适一步一步走着,在场所有姑娘一个没落下,都有自己的花名,单独跟皇后见礼,也都拿了赏。
最后她也没忘记自己,笑道:“系住春光不放行,紫云朵朵护琼英。小女紫藤,敢问娘娘对这百花闹春图可还满意?”
皇后早已叹为观止,笑逐颜开:“紫藤姑娘实在机敏,本宫满意极了,拿了你的赏快坐下吧!”
谢意适环视一周,微微挑了一下眉,诸位贵女又好气又好笑,她旁边坐的正是苏宜楠,低声嗔她:“行了行了,坐下吧你!”
姑娘之间的眉眼官司坐在上首的皇后怎么会错过,心下满意非常。
她本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谢意适才有了今日的临时邀请,这会儿超预期见识了谢意适的手腕,便让李嬷嬷端出早就盛在白玉碗中的雪莲,奉到姑娘们面前。
“此雪莲是本宫特意命人前去天山采摘的,今日刚送到宫里,最是新鲜滋补,大家都尝尝。”
大家闻言都拿起小勺子细细尝了,一人一句夸得天花乱坠。
尝完雪莲,皇后就让大宫女领着她们去御花园玩儿,没人后对李嬷嬷道:“今日这场合她能不慌不忙化劣势为优势,还能给其他姑娘这份体面,心性实在难得。”
李嬷嬷也对这小姑娘挺服气,只是想起百花闹春时又有些蹙眉,问:“谢姑娘今日这画作得确实漂亮,不过奴婢在想,若是当时梨花姑娘没能领会她的意思……”
“你当谢意适为何特意后退,从后面说起?”皇后笑道,“那梨花姑娘可是林翰林的爱女,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谢意适特意找她给其他姑娘打的样!”
还好她这些日子没少了解京中贵女,不然也要以为是谢意适运气好了。
李嬷嬷这会儿真是佩服了,当然也不忘顺便拍个马屁:“咱们太子爷的眼光,确实一流!”
皇后瞪她一眼,半是埋怨半是心疼道:“别给我提那气人的玩意儿,回京这些天了,伤还能越养越重,今天更是直接烧起来了!”这才让她一刻也等不了,非得看看谢意适到底多讨人喜欢不可。
李嬷嬷马屁拍到马脚上,赶紧补救:“太子殿下还年轻呢,难免冲动些,从今儿起咱严加看管,很快就能好了。”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宫女进来传话,说王公公来了。
皇后心下一紧,拔腿就要赶去东宫,却见那头王公公一进门,就颤颤巍巍跪下行了个大礼,然后开始自扇嘴巴子:“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看着他轻轻落在脸上的巴掌和眼底的心虚,皇后悬起的心放下,伸出去的腿也收回来,重新落座。
“别装了,说吧,怎么回事?”
王公公的眼睛骨碌碌转,张口就来:“是老奴无用,您要杀要剐都冲老奴来吧,是老奴老眼昏花四肢无力没能拦住殿下去御花园散心——”
皇后:“……”
她真是要被这对主仆气笑了。
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皇后冷冷看向王公公,道:“你确实无用,若一炷香内不能把太子带回东宫,你就告老还乡去吧!”
王公公顿时眼不花腿有力了,连滚带爬冲出凤仪宫。
太子爷,老奴来了——
第14章 珠花
夕阳斜照,金色光线落在错落有致的梅花树上,斑驳光影也被梅香浸染,盈于每一位到访者袖间。
御花园的梅花与大长公主府绵延无际的梅林不同,后者赏的是成片花海如云,梅林漫步的雅意,御花园的梅花则贵在品种稀有,假山梅树交错一步一景。
“好美。”有人轻抚花瓣,由衷感叹。
有人对景没有兴趣,拉了交好的小姐妹到旁边说话。
谢意适和苏宜楠、聂玄清二人随大家一同赏了一株异色梅花后也找了个僻静的位置聊天。
苏宜楠关切地看着谢意适:“可算找到机会了,那天在大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吧?”
聂玄清也道:“我俩原是想去看你的,又怕那事与你……”她压低嗓音吐出“继母”二字,才恢复音量,“有关,不敢贸然上门,轮流去金玉楼瞧了一回也没遇到你,自己打听吧又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可真要愁死了。”
看着两位好友担忧的眼眸,谢意适拉起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柔声道:“是与她有关,不过本人小胜一筹,什么事儿也没有。”
两人质疑:“真的?可只是几日未见,你又清减了许多,今日还来得这么迟。”
谢意适只能再三保证:“来迟是因为在外头盘账,至于肉少了些,倒是那天晚上吓着的缘故,具体情节我不便细说,总之确实没有大碍,你们信不过自己,还能信不过我吗?”
看她神情并不勉强,也有心情说笑,苏、聂这才稍稍放心,对视一眼后拉着人往更偏僻的地方走,然后都扭扭捏捏起来。
这副作态勾起了谢意适的好奇心,上下打量几眼后福至心灵,“你们该不会……定亲了吧?”
果然,她话一出口,年轻的两位姑娘便面染红霞,害羞起来。
找了一片假山石,三人亲亲热热挤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谢意适一手拉一个,问:“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定亲了?”
像她们这个年纪还没说亲的基本都是为了等太子回京,按常理说,都等到现在了,没理由忽然定亲。
而且上一世她死前,也没听说两人定亲的消息。
聂玄清嘿嘿一笑,“这还多亏了你。”
谢意适疑惑:“我?”
“就大长公主府那件事啊,这不是消息全都封锁了么,而且因为当时谢意安也在场,所以除了我俩,大家都没怀疑过那位,我娘就以为是争那个位置争的,有人想先除掉你这个热门人物。”
谢意适:“……我哪是什么热门。”
明明自己毫无竞争力,却有这么多人关注自己,这又是剧情的作用?
“这你自己说了又不算……哎呀先听我讲,然后我娘就怕啦,她说你不小心都中招了,要是放我身上不得出大事,想了一宿觉着还是我的小命重要,就趁着太子定亲前各家好儿郎也都没定下,赶紧挑了个……”她的声音小下去,眼睛里却藏不住满意,“挑了个还不错的。”
“哎呀!”怕谢意适打趣自己,聂玄清又赶紧把矛头转向苏宜楠,“到你了楠姐儿。”
苏宜楠清了清嗓子,略不自在道:“你们都知道,我有心仪之人的。”
谢意适点点头,三人之中苏宜楠最为年长,在情之一道上开窍也早,早就与她们分享过少女心事,如何喜欢年少有为的大理正。
“原本也就心里惦记惦记,可没想到……他来提亲了。”
苏宜楠脸又红了,“明明也没什么交集,他竟就来了,还说服了我父亲。”
聂玄清已经听过一次,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姨母笑,“郎有情妾有意嘿嘿嘿……”
没说完就得到了苏宜楠恼羞成怒的一记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