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百般不肯,抗拒无比,但决定了就自然从容,坦坦荡荡。
谢清霄盯着她看了一会,如此理所应当地吩咐他……可以。
他四平八稳地坐下,双腿自然分开,与肩同宽,正襟危坐。
扶玉触碰到他身上的冰凝莲花法袍,手指被冰了一下。
目光移向他的肩背,那宽肩细腰,乌发倾泻,尾调偏甜的香气,与谢清霄验她身份时的气息如出一辙。
这幻想产物未免太真实了一点。
扶玉失神片刻,意识回笼,发现自己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也很凉、
扶玉接触过的男子不算少,毕竟人在外做生意,抛头露面的,自然少不了解除异性。
但真正有过肢体触碰的屈指可数。
兰荷的手温润细腻,像块上好的暖玉。
再就是万物生,他的手干燥温暖,碰起来会有点烫意。
谢清霄和谁都不一样。
他如同天生体寒,哪怕是个假的,维持人设也兢兢业业,冷声催促她:“速度快些。”
他的声音特别好听,和真的谢清霄一样,音域恒定,干净清冷,不染尘埃。
扶玉吐了口气,认命地靠在他身上,挽住他的手臂后,感觉身上好了许多。
看样子泥菩萨迫不及待地需要她与画中人发生些什么。
从孙晚香的话里不难判断,所有进来的女子都会遭遇和她一样的事。
古代女子需得守节,对这样放肆的事情接受程度不会太高。但如果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来到乐土,又见到了心仪的人,这个人还变得事事以自己为先,温柔体贴,那就没什么难接受了。
可能还会欣然接受。
像扶玉这样抗这么久的都是少数了。
要女子心甘情愿做这些吗……泥菩萨要从中得到的是精气?
不像,吸□□气,难道不是寻男子进来,化些女妖来勾引更快速吗?
男子可容易动摇得多,根本不需费什么心思,连引进“乐土”可能都不必,建一座青楼就足够了。
只有女子可以给出来的……
还是面对心上人,劫后余生般地水·□□融。
扶玉好像有些明白了。
“别转过头来。”
她将手一点点下滑,与谢清霄的手艰难地十指紧扣,力道从一开始的松松散散逐渐变为紧绷。
“也别发出声音。”
扶玉说这句话的时候,音调转变,暧昧不明。
谢清霄是无心情爱,但不是不懂男女颠鸾倒凤的情事。
他身居高位,见过太多阴私,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但和他的手无关。
她只是牵着他,与他十指交握。
虽然这对他来说已是前所未有,可她并没真的用他的手,这本该让谢清霄更容易接受一些。
——他其实也并不打算真的让她拿自己的手做什么,他哪里就有那么“大方”?
他是想在她打算用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用法术化解她体内的异常。
如此既给了窥视的泥菩萨交代,也保全他个人的底线。
以他对扶玉的了解,发现只是触碰就能消解热意后,她定然没胆子再要求他更进一步。
但扶玉没用他手的意思,就那么牵着,他还没抓到避开她与泥菩萨的时机使用法术,她已经……开始了。
这打乱了谢清霄所有的计划。
女子炙热单薄的身子紧挨着他,哪怕有法衣阻隔,他依然浑身不适,满刺扎身。
这个人不让他动,不让他发出声音,连续两个“不许”都带着命令的味道。
命令——谢清霄何曾被人这样直白地命令过。
谢氏一门上下,哪怕是族中前辈尊者也不会如此。
情绪稳定的谢清霄,竟也因扶玉愈发急促起来的呼吸,而凌乱躁动起来。
他告诉自己,他借由画现身,自然也要被画中属于泥菩萨的“意”所驱使,身上这些异动,都是因为那些“意”。
靠近扶玉其实也是互相消解,他想,泥菩萨是希望画里的人服侍女子时更得体彻底,才会发散这样的情绪。
当真是为她们算到极致。
那泥菩萨想要的东西,在一切结束之后,应该会显现出来。
扶玉身子弓了一下,呼吸由急转缓,周身气息怅然若失。
谢清霄知晓时辰差不多,转头想看泥菩萨会从他们之间拿走什么,入眼便是扶玉眉眼泛红,面颊生韵,唇瓣似血。
她衣衫凌乱,与他一只手十指紧扣地依偎在他身后,半阖素眸,唇瓣微张,溢出带有怀念,情不自禁地喃唤:“兰荷……”
谢清霄倏地起身,一把将她推开。
扶玉倒在柔软的被褥之中,懵了一瞬,回过神来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温暖的热意刚刚被抽走了。
手上空空荡荡,没了那人冰冷的温度,扶玉恍惚片刻,眼神渐渐清明。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喊了谁的名字,但她有些确定泥菩萨要的是什么了。
他要这些又是想做什么呢?
扶玉的所思所想完全没分给刚才的工具人一点点。
在她看来那就是个NPC,没有自我意识,无需放在心上,解决这里的事情赶紧离开是真。
万物生只要她引诱罪首,后面也没说还要她做什么,但她想,无非就是救人和将始作俑者抓起来。
若能与他里应外合,进程会快一些。
知道了泥菩萨要什么,再尝试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其他人,让她们明白所谓菩萨的目的,大家联合起来随机应变?
不行。还是要慎重看看才行。
初见之时,就觉这里的女子已经全身心地投入。
冒然告知什么,达不成目的事小,暴露自己,引起反作用,成为众矢之的就完了。
如果不能联合起来,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或许毁掉那座泥菩萨的庙,能让这个永远是白天的地方重回现世。
这样万物生干涉起来会方便许多吧?
他不自己进来,要别人引诱涉险,一看就是他不方便进来。
那她就想办法把泥菩萨送出去。
打定主意,扶玉身体也彻底缓和下来,疲倦席卷了她,她到底才刚刚病好一些,没有彻底痊愈,如此费心竭力一场,精神状很差劲。
她决定睡一会,养足精神才能一战成功。
扶玉打定主意,倒头就睡,心无旁骛。
但屋外的谢清霄就不一样了。
他站在院子中,下眼睑比平日里更红一些,广袖之下的时候紧紧握着拳。
兰荷。
真可笑。
他好像终于在扶玉身上,找到了和琴桑的相似之处。
他不是兰荷。
他也不是魔尊。
他是他自己。
他是谢清霄!
第014章
扶玉一觉睡醒,撩开帷幔,外面还是亮堂堂的。
这里不会天黑。
扶玉后知后觉回忆起来,摸不清什么时辰,想到自己的那个工具人,便清清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身为土著妖怪,他应该知道的吧?
“我睡了多久?”她随口问着,人已经坐起来。
屏风之后,人影绰约,让扶玉没由来的脊背生寒。
这处宅子外面看着陌生,里面却全按照她的真实居所来归置。
而这面屏风和屏风后的身影,都让她想起了真实的谢清霄。
那天她醒来,也是在屏风后看到这样一个身影,一切无妄之灾拉开了帷幕。
扶玉绕开屏风,看到他坐在桌边捏着茶杯的姿态,也和谢清霄本人无异。
真是太像了。
像得她心底发毛。
幸好这不是真的,幸好谢清霄远在天边,也不会知道她居然“幻想”过他。
扶玉走到桌边坐下,吐出一口浊气,将工具人手里的茶杯夺过来,感觉了一下温度正合适,便将其一饮而尽。
身边人看着她,僵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漫不经心地问她:“这样就喝了,不怕有毒吗。”
扶玉定了定神。
这妖孽和泥菩萨应该是出自一体,这也是一种试探吧。
扶玉慢慢道:“我还能不吃不喝吗?我是人,又不是什么神仙妖怪,早晚都要吃喝,不如一开始就别委屈自己。”
工具人于是不说话了。
除了茶,扶玉还看到桌上摆了饭菜,工具人一口没动,正合扶玉的意思。
和妖怪吃一桌饭,会不会被传染变成妖怪?
还好他不吃。
扶玉自发地开始用膳,吃得冷静平常,居然没什么慌乱和不自然。
谢清霄转开了目光,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多会儿,那房门便被人敲响。
扶玉刚好填饱肚子,轻声问:“是谁?”
其实也能猜到,这里来找她的还能是谁?
“是我。”果然是孙晚香,“扶玉,你可好些了?到晒太阳的时辰了,快带你夫君一起过来玩啊,今日我们去林子里聚,等你啊。”
晒太阳的时辰?
扶玉放下碗筷,望向桌边一直沉默的另一个人。
带着她夫君。
可这才不是她夫君。
撑死算一个她不愿意承认的X幻想对象。
扶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站起来,吩咐道:“跟着我来吧。”
听起来大家都会带人去,那她不能显得过于特殊。
先融入进入,再尝试从内部瓦解,看有没有可能。
谢清霄本不打算去。
扶玉睡觉的时候,他已经将一切都计划好,甚至去了一趟泥菩萨的庙。
但那座庙里供奉的菩萨似乎就是个雕塑,没有任何灵识,整个“乐土”没找到任何泥菩萨真身的踪迹。
凌虚的人向来行事直接,直奔中心,不拖拖拉拉,主要也是因为实力强横,无需考虑那么多,谢清霄尤其。他既然来了,就会速战速决,他已经在凡间耽搁实在太久。
是泥菩萨造就了这里的一切,那不管他究竟是乐土的哪一位大佛师,杀了就是。
可寻不到真身,就不能彻底将其诛灭或打败,就有可能让他逃走,造成伤亡。
还是需要一个契机。
譬如下次扶玉消解后,他一定会再现身索取某样东西,届时即便是一缕神识,谢清霄也能追着过去,将他抓住。
只需要再等等。
在那之前,权且忍耐一些。
谢清霄在想什么,扶玉不知道。
他眼睫很长,眼睑垂下,遮住神采,很难有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假的,她也不是很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
谢清霄的眼睛实在特别,和谁都不一样。
扶玉整理完衣裳和发髻,走到他身边,谢清霄只当她要出发,起身顺势望过来,四目相对,扶玉盯着和他的眼睛看得目不转睛。
“你说。”
扶玉喃喃出声,问了话也不需要谢清霄回答,完全把他当某种没有自主意识的道具,自言自语着:“长成这样,她居然舍得给他下毒。”
这里的“她”指的是谁,谢清霄一瞬间就明白了。
自然是毒害亲夫,让谢清霄险些丧命的牛人琴桑。
他额头青筋跳了跳,扶玉没瞧见,她说完话就叹息一声转过身去,只丢下一句:“玩得真花。”
玩。
扶玉简直每一个字都触及谢清霄的逆鳞。
但他还不能发作。
他忽然笑了一声,轻又渺,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但扶玉听见了,还因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此自主的笑意,让她想到妖孽不能完全当做工具人,他只是会迁就自己,顺她心意,却也有自己的意识。
笑没什么,关键是这笑,让扶玉想到那时,她和谢清霄的血相融,他也是这样笑。
……真的能做到这么像吗?
扶玉浑身发寒,不确定对方这个笑是什么含义,居然让她如此不寒而栗。
人类终其所讲,也算是一种动物,是动物就会对天敌和危险有本能的感应。
扶玉不安地想再看看他,他已经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堪称温和地问她:“还在等什么。”
扶玉顿了顿,仰头仔细观察他的脸,轻声问:“你刚才笑了吗?”
谢清霄直视前方,淡淡道:“我不曾笑过,你听错了。”
没有吗?
是错觉?
难道笑的不是他,另有其人?
可那笑声就是很像谢清霄。
会不会是谢清霄本人进来了,看到她幻想出这么一个妖孽来,才气笑了?
扶玉心神不定,脚下却没磨蹭,和身边人一起走了出去。
她进来的时候是晚上,又折腾了那么久,睡了一觉,按理说该是早上了。
这里面夜晚也是白天,真正的白天就更炫目,大太阳比进来时更热更晒。
太阳大,气温自然会热,也正常。
不过扶玉奇怪地扫了一眼空中骄阳,她总觉得那太阳好像一双眼睛,在盯着这里面的所有人。
她不确定孙晚香提到的林子是哪里,想了想,问身边的男人:“晚香说的地方在哪里?”
他真是土著的话,肯定知道那是哪里。
所有的画中人应该都是有通感的。
谢清霄停顿片刻,领着她朝一个方向走。
他早已分出神识将这里转了个遍,当然知道所谓的林子在哪里。
扶玉看着他熟稔果断的步伐,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他知道林子在哪儿,至少说明他确实是画中人没错。
应该确实不是他在笑。
不是他就好。
哪怕是谢清霄潜在暗处,也比这个人真的是谢清霄更让她容易接受。
孙晚香说的林子就是一片普通的竹林。
竹子也不多,完全遮不到阳光,在竹林旁边摆着数张竹桌竹椅,女子们来这里就是要晒太阳,自然不避讳阳光,任由金色洒满全身,三两个凑堆地坐在椅子上,身后则站着她们的“夫君”。
这些做了她们夫君的画中人,有的确实生得俊美倜傥,有的却普普通通,丢在人堆里找不到。
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温柔如水,谨慎妥帖地伺候着自己的夫人。
女子们聊天谈笑,他们打扇捏腿捶肩,恭顺安静。
扶玉不禁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想象一下谢清霄做那些的画面,扶玉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