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霄。”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人是谁,但还是说了。
“你真没用。”
她怨恨极了,不但没接那只手的搀扶,甚至狠狠打了一下,用尽了她身上仅剩的力量。
谢清霄意外地看着她,但并未收回手,也没有什么责备之意。
他更加不会还击。
比起凌苍一句接一句的话,他沉默得多,这种沉默算上去肯定比会说话的人讨厌。
扶玉现在确实讨厌他。
“不是要保护我?你怎么保护的?我被魔尊拉进来你都没回来!”
如果他及时回来,魔尊就不能把她带走,说那一堆天底下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扶玉几次想说出刚才知道的事情,把危机分摊出去,可她张张嘴,吐不出半点相关。
显然,魔尊不允许别人知道那些秘密。
只有她知道。
扶玉口不能言,泪水掉下来,恨得拽着谢清霄的手,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太用力了,谢清霄也没敢用罡风护体,怕她被反噬受伤,硬是受了她这一咬。
不做任何防护的时候,仙体也是会受伤的,扶玉毫不留情地一口,直到感觉到血腥味才松开。
她垂眸盯着他法衣之下氤氲出来的颜色,仍在斥责:“都怪你。”
她犹不解气,使劲去推他:“这都怪你!”
扶玉平日里看上去总是谨慎和懂事的。
很多时候她也是大家长,是要包容别人的。
她几乎很少会任性做什么,但她现在在谢清霄面前,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她的怨气。
谢清霄自始至终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击。
他其实看得出来扶玉与魔尊见面了,恐怕还知道了一些让她恐惧的事情,她无处发泄,只能朝着他。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甚至觉得,就该朝他发泄。
不然她还可以去找谁?
她只能找到他。
他同样也在自责。
他不为自己的任何行为做解释,在扶玉又一次要推开他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倾身将她抱在怀中。
扶玉怔怔地被人搂住,感受着那有力的怀抱和让人安定的甜香,下巴抵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我说不出来。”她有些哽咽道。
谢清霄终于开口:“我知道。不用说,我会自己想办法知道。”
扶玉心颤了颤,又道:“我真不认识他。”
谢清霄很快应道:“我知道你不认识。”
这次扶玉沉默了,就在谢清霄要将她抱起来带走的时候,她又再次开口。
“谢清霄,我要真是琴桑怎么办。”
她手扒紧了他肩膀的咬伤,谢清霄有点疼,但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听到她沙哑不安道:“我要真是琴桑,你会杀了我吗。”
凌苍说那些事谢清霄全都不知道,她也说不出来。
在谢清霄看来,琴桑就是背叛了婚姻,背叛了仙界,给他下毒,要他死。
梦里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给谢清霄下的毒,日复一日加强,细水长流,就是没想让他被救活。
就是想要他死。
琴桑要他死,似乎也想要魔尊死。
她自己也没想活下来。
扶玉不明白琴桑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做出那样的决定。
谢清霄没死成,应该是她计划里的变数,但若魔尊说的属实,谢清霄最后也成了她计划的助力,帮她杀了魔尊。
这么一想,好像比起这位前夫哥,琴桑更憎恨魔尊一些?
那个她承担了私奔之名,对她满目爱意的魔尊,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样选择?
扶玉凝着谢清霄的脸努力回忆了一下,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谢清霄得救醒来之后一剑劈界,找到琴桑和魔尊的时候,每个剑招都是朝着魔尊去的,并未直接对“她”出手。
他好像说了什么,但扶玉只是做梦,过了段时间,记忆不那么深刻了,可能梦境之中,也确实没能听到谢清霄都说了什么。
梦毕竟只是个梦。
她只稍微有些印象,“她”在梦里因为那些话笑了,觉得谢清霄竟然也有天真的时候。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她稍稍改变了对他糟糕的印象,他既然死里逃生,那就是命不该绝,杀了一次,也没必要再杀第二次。
……所以谢清霄那时候说了什么?
这也不是扶玉该困扰的了。
她现在最困扰的是她问出的那个问题。
若她真的是琴桑,谢清霄这个保护她的人,是不是会第一时间杀了她,或者把她移交给谁。
要真是这样,她得早做打算。
扶玉撑开一些距离,直视谢清霄的眼睛,谢清霄也毫不避讳地任她看着。
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好像都没思考,就回答了她。
“你的假设不存在。”他从容不迫道,“你说你不是琴桑,你就不是。谁说是都没用。”
“即便今后你自己否认从前的说法,也没用。”
扶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第043章
比起扶玉的不可置信, 谢清霄看起来非常平静。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不由分说地将扶玉抱起来,朝破碎的海门处走去。
“是你说自己只是严扶玉, 不是琴桑。”
他一边走一边说,“那今后不管发生什么, 你都不能改变心意。”
扶玉渐渐冷静下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去,她已经不腿软了,可以自己走。
但谢清霄不肯放她下来。
无量剑悬在一旁跟随他往前, 他双手腾出来, 只用来抱扶玉。
扶玉压力山大, 浑身发麻,她总觉得谢清霄话里有话,分明不是完全相信她不是琴桑, 但从话面意思理解, 他是要让她维持现状的,且也不会把她交给别人。
那她尚且还算安全。
但是。
谢清霄不像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人。
即便在琴桑死之前, 谢清霄追过来,没有立刻朝她动手, 也不代表他会是什么对罪仙妖孽手下留情心慈手软的人。
越雷池里有一半罪仙是他亲手送进去的。
扶玉想了想,谢清霄那个时候不朝琴桑动手,可能还是因为琴桑本是仙界的元君,和魔尊不一样。她犯了错,也该带回仙界接受审判,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场斗法里。
谢清霄是个极其讲究规则的人, 他是律法的制定者之一,哪怕心里恨死了毒杀自己的妻子, 也不会违背天都律法,私下行刑。
那他现在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扶玉下不去,就只能待在他怀里,望着他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封魔海里光线比万丈渊还要暗,魔尊离开后,黑海翻涌不断,海潮溅射的水点都被他的护体罡风隔绝在外,他银白色的长发在晦暗之中闪耀飞扬,扶玉一直盯着他看,他本来目视前方,突然垂下眸子,对上了她的视线。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扶玉有了一种自己不敢相信的猜想。
他好像喜欢她。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
谢清霄会喜欢别人?
想想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对于谢清霄这个人没有情丝、根本不会爱人这个观点上,梦里的琴桑和梦外的扶玉是完全一致的。
就算他会爱人,真的喜欢上谁,扶玉也不希望这个人是自己。
她一点都不会觉得荣幸,只会觉得恐惧。
配上他最后跟她说的那几句话来想这件事,就更加恐怖了。
扶玉打了个寒颤,再次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去,这次她非常坚决,谢清霄看了她一会,到底是放开了她。
扶玉一落地就跑出好远,海门近在咫尺,满地残垣断壁,可见谢清霄冲击海门时下手多重。
她好像还在这其中看到了血迹。
他受伤了?
扶玉下意识去看他的手,却被已经走到面前的人先执起了手。
扶玉当即想扯回来,自从产生了谢清霄可能对她有好感的想法之后,她就特别排斥和他近距离接触。
相较于喜欢,她还是觉得谢清霄讨厌她更好一些。
她绝对不会和实力相差太远的人产生感情,也不打算再和任何异性有超出好友关系的来往。
但谢清霄抓着她的手就是不松开。
扶玉咬了咬唇,就是这种力量的差距,越发提醒她,这个人绝对不能和她真有什么理不清楚的瓜葛。
“剑尊这是干什么。”
她不得不开口提醒他,这样的行为不妥当,谢清霄却毫无反应。
他仔细检查她的手,确认没有伤痕才放下。
扶玉察觉到他观察她的指甲和指腹,忆起被掳走的时候,在殿内留下的抓痕。
……对了,她的伤呢?
她自己也仔细看了看手,奇怪伤痕怎么没了,难不成是魔尊干的?
海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不少人过来了,扶玉想要回避一下,她现在不想见人,来的应该也都是凌虚的核心,毕竟出事的是封魔海,但这里实在无处可躲。
扶玉扫了扫八风不动的谢清霄,迫于无奈躲到了他的身后。
他很高,肩宽腰细,长袍宽大,可以把她完全挡住。
鉴于她实在不想见人,在她躲到自己身后之后,谢清霄理了理衣裳,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隐藏,事实上来这里的都是神仙,再不济也是修仙的弟子,谁会感受不到天尊背后有个凡女的气息呢?
他们人人都知道这个凡女的身份,但今日的场合实在微妙。
“天尊无极。”
海门处聚集了至少三十名凌虚弟子,站在最前面的九位更是赫赫有名的“凌虚九子”。
“拜见师尊。”
所谓凌虚九子,便是谢清霄的九位亲传弟子。
他是剑道巅峰,他的亲传弟子也个个都是其中翘楚。
作为天尊,谢清霄还有许多的挂名弟子,大多都是由这九位亲传弟子来教导,他只会在闲暇时候公开讲道,召见这些弟子。
之前他问扶玉是否想要修仙,是真心想要点化她,他于教导弟子这一方面很有心得,自觉不会辱没了她,可惜她不愿意。
感觉到身后的热度,谢清霄一边将弟子们叫起,一边分心想着,不愿意修仙要怎么办呢。
凡人的生命还是太脆弱短暂了,百年光阴匆匆过去,也许他闭关一次再出来,她已经化为白骨。
他是绝对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的。
“师尊,闯入者可是抓到了?”
说话的人凌虚九子里的第一,谢清霄的大弟子谢沉香。
从名字就不难判断出来,她也来自昆吾谢氏,论起关系来,谢清霄除了是她师尊,也算是她的远房表哥。
谢沉香说话时目光往谢清霄的背后飘,和所有弟子一样,都觉得那应该就是闯入封魔海的罪魁祸首。
这凡人女子果然不安分,生了张和绮霞元君一样的脸,留在师尊身边有所图谋。
但谢清霄的话让他们意识到,那是他们的偏见。
“逃了。”他半点不提魔尊出现过的事,手指一动,悬在身侧的无量剑就指向了地面上的血迹,“那人被我重伤,逃不了多远,取了痕迹,都去找。”
有正事,谢沉香不敢耽搁,当即从血迹上取了痕迹,带人前去追查。
走之前她还特意又拜了一次谢清霄,看着是拜谢清霄,其实包含点误会别人的歉意。
扶玉没往外看,也就没收到这歉意。
等人都走光了,扶玉马上和谢清霄拉开距离。
注意到自己动作太突然太刻意,谢清霄望过来的神情不太好看,她清清嗓子道:“只让弟子们去,剑尊不亲自去,不会把人追丢吗?”
这样明显赶他走的意图,谢清霄就仿佛没听出来:“这点事都做不了,他们也白白随我修炼多年。”
扶玉有些无话可说,谢清霄比她从容许多。
“你今后就跟着我,寸步不离。”他说出早就做好的打算,“今日出事是我考虑不周,害你受惊,以后你便跟着我,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跟着他?
寸步不离?
扶玉睁大了眼睛:“剑尊日理万机,我怎么能时时刻刻跟着你?”
“就像方才那样,我见人的时候,你不愿意见他们就躲在我身后,愿意见也可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