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辑开售后,姜廷东也就暂时完成了他的工作,MG社长放了他半个月的长假,让他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此刻姜廷东正坐在吴致远夫妇的画廊,手里拿着那份药物试验报告,望着当初吓到孔映的那幅睡莲出神。
他已经跟颜晰确认过了,这份文件的确就是当时被坂姜制药错寄给颜晰的邮件。
姜廷东曾十分疑惑,林泰为何会在看到这份报告后变得奇怪。
直到他在上面看到了林泰女儿的名字——林念穆。
林泰结婚很早,一直与妻子恩爱有加,直到他妻子生产时意外发生羊水栓塞,死在了产房里。
妻子姓穆,于是林泰给女儿取名叫林念穆,小名穆穆,以寄相思之情。
姜廷东至今还能记得,穆穆坐在他腿上,奶声奶气地叫他姜叔叔的场景。
只可惜那样可爱的孩子,没能等到她的4岁生日。
至今姜廷东也不知道穆穆是怎么去世的,他只隐约记得林泰和他说过,穆穆有遗传病,很严重,要住院。
为此,郑浩舜当时还承担了不少林泰的工作,为的就是让林泰能空出时间照顾女儿。
姜廷东记得有一阵子林泰的心情很好,他还和颜晰提到,说穆穆参加了一个免费的新药试验,效果很好,孩子已经好转了不少。
大约一年半前,就在大家以为穆穆快要康复出院了的时候,姜廷东在一个深夜接到林泰的电话,电话那头,林泰号啕大哭,说穆穆没了。
具体是怎么没的,没人知道。
从此,这件事成了林泰的心病,没人敢在他面前提穆穆,就连MG社长都不例外。
“廷东。”白兰薰端来一杯茶,“我看你脸色不好,没发生什么事吧?”
“谢谢。”姜廷东将文件收起,接下了茶杯,“没事,只是在看画。”
“喜欢这幅睡莲?”
“画得虽然不够精细,但意境很好。”
“不是不够精细,是故意画成这样的。”
“怎么说?”
“是这株睡莲看到在水中的自己,产生了疑惑,它搞不清了,到底自己是睡莲呢,还是水中那个才是睡莲,而自己只是个倒影呢。”
白兰薰说着,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又让你无聊了?”
“怎么会,很有意思。”
“对了,上次你带来的那个女孩,这次怎么没来?”
“她最近不太方便。”姜廷东起身,正了正领带,“兰薰姐,我还有事,跟致远哥说我先走了。”
“嗯,去吧,小心开车。”
白兰薰目送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画廊门口,又看了看那株坐在水中的睡莲,隐隐有些不安。
温沉担忧孔映的状况,即便孔映坚持说不用他过来,他还是问她要了地址,趁周末驾车过来探望。
他带来了孔映的舍曲林,也带来了一些新消息。
“医院把病历封存了,死者家属的律师已经准备了证据和诉状,向法院那边提起民事诉讼了。”
“估计至少要一个月才会开庭吧。”从前孔映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放个长假。
“难说,对方背景很深,把开庭日期提前,不是什么难事。你也要开始着手应对了,律师方面,你打算找谁?宝和的律师团队应该对这种案子很有经验。”
“我不打算用宝和的律师。”
“怎么?”温沉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不信任。
“没事,姜廷东和我都认识一些律师,到时候我会向他们咨询的。”
听到姜廷东的名字,温沉轻轻皱起了眉,那天姜廷东拼命把孔映救走,两人又在这里单独相处了这么多天,他们的关系,温沉不猜也知道一二了。
他只能勉强忍耐心中的酸楚与疼痛。
“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温沉本以为,舆论闹成那样,孔映多少会受到些影响,但她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
孔映心里清楚,她不是毫无经验的新手医生,即便那天她情绪不稳,她在手术中也不曾有过一丝懈怠。
这种把医用棉花留在患者体内的低级错误,她坚信自己不会犯。
孔映吃了药,想喝一口温沉带来的汤,结果汤太烫,刺到她受伤的嘴角,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不吹就喝了?”温沉坐过来,盛起一勺汤,细细地吹了,才送到孔映嘴边,“来。”
这一刻,孔映突然觉得脑中的某根细小的神经被电到了。
太阳穴刺痛着,孔映俯下身去,紧咬着牙没有出声。
几片记忆碎片掠过,她看到了过去,一样是温沉的脸,他一样拿着勺子,一样在试图喂汤给她喝,带着宠溺的表情和深情的眼神,熟悉又陌生。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温沉,我看到你了,看到过去的你了。”
温沉手里的勺子倾斜了一下,险些掉了下去。
孔映从未见过温沉这样紧张,满怀期待却又怕失望。
“为什么我有时候看到你,就感到遗失了什么?温沉,你说实话,你有什么事,是没告诉我的吗?”
温沉心中翻江倒海,像是一场海啸,让他险些失了态。他又何曾不想告诉她真相,可若是能说,在她从车祸中醒来的那天,他就会告诉她了,又何必抱着苦痛煎熬到今日。
“我……”温沉刚启唇,门铃响了。
孔映把门开了一条缝,阮沁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一把抱住孔映:“学姐,我好想你啊!”
孔映把这个八爪鱼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开心!就是特别想你!对啦,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我不在家,你怕是都没有好好吃饭吧?对了,最近不好的新闻那么多,你有没有心情不好?”
“我还好。”
阮沁在,温沉不方便说话,便先行告辞走了。没了旁人,阮沁更加肆无忌惮地黏着孔映:“学姐,这次出去玩我们拍了好多照片,等不及给你看了。”
阮沁的同事们有心,特意做了一个电子相册,把每年的旅游照都传到里面。孔映是从后往前翻的,今年的看完了,再继续滑,翻到了去年的照片。
是一张大合照,孔映扫了一眼,目光却定在了后排站在最旁边的一个男人身上……
这个人看起来十分眼熟,但孔映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他。
“这个人……是谁?”孔映指着那个男人,问阮沁。
“哦,这个人,我也没见过哎。我入职晚,可能是以前在坂姜制药工作的员工吧?怎么了?”
“觉得有点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同事这个人的信息?”
“没问题。”
两人一起吃了饭,孔映又亲自帮阮沁叫了出租车。
当她站在门口看着阮沁坐进出租车后座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了。
或许不能说是见过。
因为孔映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没错,他就是和林泰一起死去的那个司机。
第九章 如果从头来过
姜廷东回到岚桥庄园的时候,发现晚饭已经做好了,摆了满满一桌,丰盛到不可思议。
厨房里有个忙碌的身影,姜廷东走过去,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孔映正在准备喝的,答了一句:“你看我像是会做饭的人吗?是阮沁做好送过来的。”
姜廷东了解了似的点点头,靠过去,拿起孔映刚倒好的红酒,喝了一口。
“好喝吗?从你酒柜里翻出来的,2002年的里奇堡。”孔映问。
“还不错,你尝尝。”
“好啊。”孔映踮起了脚,用舌头灵活地在他口中转了一圈,然后咂咂嘴,“嗯,是挺好喝的,不愧卖得这么贵。”
姜廷东愣了一下,随即钳住她的腰,刚要靠近,后者嬉笑着往后退了一步,端起了酒杯:“我饿了,快吃饭吧。”
她越发明目张胆了,姜廷东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强压心中的那团火。
阮沁对孔映的关心,淋漓尽致地体现在这桌饭菜上。
孔映觉得要是再多给她点时间,她恐怕连满汉全席都做得出来。
饭桌上,姜廷东突然问孔映:“温沉来过了?”
“你怎么知道?”
“他进小区的时候,警卫打电话跟我核实过了。”
“哦。”孔映轻描淡写,“他不放心我,过来看看,顺便跟我说说医院的近况。”
孔映没有提起她似乎开始回忆起温沉的事,虽然只是碎片,但她清楚,她和温沉之间的关系绝非她以前想象中那样简单。
她很享受现在和姜廷东的状态,她不想要改变,至少,不是现在。
孔映:“对了,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和我的心理医生约好了。”
“我送你过去吧,现在全棕榈市的媒体都在盯你,还是小心为好。”
“你不用上班的吗?”
“我从今天开始休假两个星期,这段时间,我都可以陪你。”
“陪我?你确定?”孔映托着腮,冲姜廷东笑,“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像夫妇吗?我是整天待在家里的家庭主妇,你是负责外出赚钱的模范丈夫。”
说罢,她又严肃起来:“姜廷东,我说过……”
姜廷东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一个星期以来,他本是没必要每天都留下的,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一下班就往这里跑。见面见得太频繁,恐怕给孔映带来了负担。
明明说过是需要的时候才会见面的,现在却变成了只要一天不见,自己就会坐立不安的地步。
明明连恋爱都不算,只是双方都不用负责的温存而已,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姜廷东花了几秒整理了一下心绪,将坂姜制药的药物试验报告摆在孔映面前:“不说这个了,我有点事要问你。”
“这是什么?”
“这个是一年半前坂姜制药在宝和医院做的药物试验的报告,被坂姜制药前阵子错寄给了颜晰,按理说这份文件早已被林泰寄回了,可却让我在卧室的枕头里找到了。颜晰也回忆说,林泰就是在那前后开始变得奇怪的。这件事事关宝和医院,这个试验,你有印象吗?”
“那时候我在宝和上班,是有听说过。”孔映翻了几页,“不过这是儿科的事,我不太清楚,怎么了?”
“你看看后面的试验结果。”
孔映翻到后面,读了一会儿,深深皱起了眉:“这药……”
“有问题?”
“杜兴氏肌肉营养不良症这个病,是遗传病,目前无法治愈,但一般来说,患者坚持良好的支持治疗的话,是还有十年以上的寿命的。但你看,前前后后参与这项试验的孩子有三十二个,在为期半年的追踪调查里,就死了十四个……”
“你是说,孩子们的死因不是因为遗传病,而是试验药物出了问题?”
孔映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想,毕竟我不是儿科医生,如果参与试验的孩子病程都已到了晚期,死亡率高,也是说得通的。”
“林泰的女儿林念穆,也在死亡名单上。还有,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我叔叔,姜成元。”
“坂姜制药的会长?”
“你认识?”
“我父亲住院的时候,他有来探望过。”说到这儿,孔映突然想起了什么,“等一下,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
孔映掏出手机,将存着坂姜制药员工旅游合照的手机摆在了姜廷东面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合影里的这个男人,就是和林泰一起死掉的那个司机。”
姜廷东仔细看了看,见到了几个略微熟悉的面孔,问道:“这是坂姜制药的员工合影?你怎么会有?”
“阮沁现在在坂姜制药工作,她托同事问过了,这个人是姜傲的司机,叫冯貉,不过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公司了。当然了,他早死在那场车祸里了,是不可能再出现在坂姜制药了。”
见姜廷东紧锁着眉头不说话,孔映问他:“你有白板吗?”
“什么?”
“白板和马克笔。”
“我书房有,怎么了?”
“你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孔映就从姜廷东的书房里把白板推了出来,立在餐桌旁边。
她先是写了宝和医院和坂姜制药,又陆续添了姜成元、姜傲、聂远、冯貉、林泰、林念穆和颜晰的名字进去。
“药物试验在宝和医院的负责医生是谁?”孔映突然问。
姜廷东翻了翻那份报告:“叫沈婉。”
孔映愣了:“沈婉?”
可不是吗?她竟然忘了,儿科的主任就是沈婉啊。
“怎么了?”
“她是我继母。”
说罢,孔映转过身去,在白板上又添上了沈婉的名字。
孔映抱着双臂,用手指轻点着下巴:“假设,这份报告真的被林泰看到了,他对女儿的死因产生了怀疑,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是性格冲动的人,穆穆又是他的心头肉,如果他真的有所怀疑,大概会直接去找坂姜制药的人对质吧。”
“那如果这件事传到了你叔叔或者姜傲耳朵里……”
姜廷东终于明白孔映想说的是什么了:“你是说,聂远和冯貉是我叔叔派去杀林泰的,因为怕林泰向外界泄露药物试验事故的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孔映看似疯狂的推理,却也不无道理,姜廷东跟着她的思路继续走下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聂远害死林泰还不够,还要去害颜晰?因为他以为颜晰也看懂了那份报告。”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孔映忙碌地在白板上画着线,看似毫不相关的人物,终于被慢慢串了起来。
孔映望向唯一那个没有被连任何线的名字,喃喃道,“沈婉是儿科主任,如果试验有问题,她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她也参与其中……”
那孔武呢?
孔映在心里摇摇头,那时候院长还是母亲,她还在世,父亲应该并没有和沈婉有什么牵扯。
孔映将沈婉和姜成元用虚线连在了一起,然后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夜晚,姜廷东失眠了。
不知道是因为孔映刚才的推理,还是因为孔映开始察觉到他的心情,又或许,两者都有。
一直醒着到凌晨三点,姜廷东干脆起身去了书房。
书柜上还摆着他与徐怀莎的合影,那是他们三年前在阿根廷的乌斯怀亚照的,那里有一座灯塔,因为再向南就是南极,所以被人称为“世界尽头的灯塔”。
那时候徐怀莎靠在他怀里,对他说:“廷东,我们来过世界的尽头了,那你要答应我,也要一直陪我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