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了她。
但只有他知道,早在八年前他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就在心里答应她了。
可她却走了。
她走得如此干净利落,轻松地忘记,他站在她远去的那条道路,将心脏撕裂了、揉碎了,从此由它在血水里自生自灭。
最近舆论凶猛,梁昱君还以为孔映不会来了。
“最近心情怎么样?”
“还不错。”面前的孔映少见地穿着休闲装,看起来舒适而放松。
“很好,我很高兴你没有被舆论影响到,之前我看到新闻,还在为你担心来着。”梁昱君微笑着,“那些记者没有为难你吗?”
“我现在在外面住,所以记者们找不到我。”
“你自己?”
孔映顿了一下:“我住在姜廷东家。”
“很好,有一段稳定的感情,对你的病情恢复会很有帮助。”
“我们没有交往,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见面。”
昨晚她起夜,书房的灯还亮着,她从门缝里看到姜廷东手中拿着那个相框,她之前去他书房取白板的时候就看过那个相框,那里面是他和徐怀莎的合影。
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姜廷东的心不曾改变。
梁昱君:“那你有没有再出现记忆断层?”
“没有。而且,我在慢慢找回一些车祸中失去的记忆,关于母亲的,还有关于温沉的。”
“温沉?”梁昱君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微微抬起了头。
“嗯,温沉和我推荐你的时候,他说过,你们以前是医学院的同学,也是多年的朋友。这么说,你应该很了解他吧?”
“没错,我们的确认识很多年了,不过倒也谈不上了解,只能说相熟吧,怎么了?”梁昱君淡淡的,口吻里似乎有些回避的意味。
“我总觉得温沉在隐瞒什么,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是记起什么了吗?”
“一点点。”孔映有些沮丧,“但无论我怎么追问他,他都不肯告诉我实情。”
梁昱君听到这里,表情掺进了细微的悲戚:“可能他觉得,有些事,与其由他告诉你,不如你自己想起来更好吧。”
孔映苦笑,要是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难道温沉打算一辈子都不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今天就要开始催眠治疗了。希望今天的催眠,能给我们更多信息。好了孔映,现在慢慢闭上你的眼睛,想象你面前是一片汪洋大海……”
五分钟后。
孔映睁开了眼睛。
她舔着嘴唇,笑得邪气四溢:“梁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梁昱君直视她的双眼,微微一笑:“你好,孔映。或许,我该称呼你,阿曼达?”
姜廷东在等孔映的空当,接到一通电话。
是姜傲,说有事要和他当面谈。
等姜廷东驱车到约定的咖啡厅的时候,姜傲已经到了。
姜廷东走过去,姜傲见到他,露出一个微笑:“来了?”
姜廷东不动声色地坐定:“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不用这么着急吧。”姜傲挥手叫了两杯咖啡。
“我待会儿要去接人,不能停留太久。”
“接谁?”
姜廷东没回答。
“上次在庆功宴上见到的那个女人?叫孔映是吧?”姜傲顿时明白了,“但我可是听说,她最近麻烦缠身啊。”
姜廷东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事吗?”
看着姜廷东冰冷的脸,姜傲突然笑了:“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很要好的,经常在一起玩。那时候你经常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我有时候嫌你烦不带你玩,你还跟我撒泼打滚。”
两杯黑咖啡被端上了桌,姜傲拿过一杯喝了一口,姜廷东则一动没动。
“没想到,现在我们成了一年也不会打一通电话的关系了。”姜傲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你怨恨我爸,也怨恨我。我爸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公司,我则夺走了怀莎。你怨我们,也是应该。”
“你直说吧,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姜傲从公文包掏出一个红色信封:“这个给你。本来想寄给你的,但毕竟涉及怀莎,我觉得还是亲自送过来比较好。”
姜廷东拆开信封,烫金的“婚礼请柬”四个字,跳进了姜廷东的眼睛。
“我和怀莎下下个月结婚,庆典就在本市。”
姜廷东盯着那份请柬,好久没有出声。
姜傲琢磨不透姜廷东的心情,轻声道:“事情也过去许久了,对的错的,也都该释怀了吧?我们毕竟是兄弟,不该像仇人一样相处。”
“为什么?”姜廷东突然问。
“嗯?”
“请柬我可以收下,但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什么不能干净利落地放我走?”
他们想要他怎么样呢?
坂姜制药已经成了他们父子的盘中餐,他这个昔日的继承人如今只是个毫无威胁的局外人,没有一丁点话语权。
而徐怀莎,明知道相爱七年,骤然分手令他蚀骨剜心,却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折磨他的机会。
难道真的要他去到婚礼现场,亲口对他们说恭喜吗?
“廷东,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和徐怀莎分手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如果她走了,就不要再以任何方式回来,包括这种。”
“但至少我想我们应像家人一样相处。”姜傲见姜廷东面无缓和之色,又道,“我已经跟爸谈过了,你毕竟是姜家的孩子,再过一阵子,就回坂姜制药上班吧。”
听到这句,姜廷东突然冷冷地笑了。
“拿着从我手里抢走的东西来施舍我吗?姜傲,我以为你至少会做得比这个好一点的。看来是我错了。”
姜廷东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姜傲错愕在原地。
从诊所出来,孔映就发现了姜廷东的不同寻常。平时就已经够少言寡语的他,从诊所到民宿这一路,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民宿的计划是昨晚两人想好的,趁着两人都没有工作,可以出来放松一下。可是现在,看着这种状态的姜廷东,孔映不确定度假是不是个好提议了。
预约好的湖边小屋距离棕榈市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人到达入住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
说是小屋,其实是临湖的一整栋别墅,前院连着长长的栈桥,码头还停着快艇,可以随意使用。
孔映打开卧室的门,发现竟是她最喜欢的全敞式落地窗,美好的湖景一览无遗,对岸的点点灯光更是美到极致。
“姜……”她兴奋地转身,却被姜廷东堵住了嘴。
急切地、激烈地,那不只是吻了,而是令人战栗的啃咬,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进肚子里。
混乱中,孔映身上的衣服已经七零八落,姜廷东托起她的下身,将她整个人压在了床上。
孔映在姜廷东密集的亲吻中艰难地喘息,觉得自己似乎要融化了。
姜廷东跪在床上,一边吻她,一边解着衬衫扣子。孔映顺势将手从他的腹部伸进去,向两侧摸索,最后环住了他的腰。
衬衫被脱掉了,姜廷东赤裸着上身,俯身紧紧贴住了她的身体。
即便孔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如此完美的身材,就像催情药,每看一眼,都让她更加疯狂。
姜廷东把她抱得太紧了,紧到她难以呼吸。
沦陷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因为感官的欢愉已经冲破了一切时间空间,让她失掉了所有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姜廷东却仍不知疲倦。孔映觉得,她的身体已经不再是身体,而是流动的水,瘫软到她无法控制。
就在姜廷东冲上云霄的时候,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孔映,我们在一起吧。”
孔映洗好澡出来的时候,姜廷东已经睡着了。
毯子只搭到他的腰,昏黄的落地灯下,姜廷东美好得就像一幅油画。
孔映一件一件地穿回自己的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将妆补好,然后拎起了行李箱。
棕榈市檀香花园别墅区。
这还是回国以来,孔映第一次回孔家。
这栋房子拥有着她14岁前所有的童年回忆,可如今再站在这里,不知道为何,孔映却没有一丝怀念的感觉。
门是保姆林妈开的,她看到孔映,先是愣了几秒,然后上来紧紧抓住孔映的手,抹起了眼泪。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剩下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妈帮她把行李提进了门,孔映站在玄关环顾,这里的装潢变了不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自从先生把你送去美国疗养,我就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你回来,现在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心里这颗石头,总算落地了……”
林妈是看着孔映长大的,孔映在她这儿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女儿。
孔映看着林妈落泪,心里一阵酸楚:“对不起,我这次回国,一直没抽出时间回来看您,让您挂记了。”
这是谎话,但孔映无法说出口,她不回家是因为她始终无法接受沈婉。
“没事,你过得好,林妈就知足。”
“我爸呢?”
“你爸之前出院了,回来住了几天,医院的事出了以后,他身体又不好了,又回医院住着了。”
“那沈婉呢?”孔映问。
“也好几天没回来了,应该是在医院伺候着吧。”
这样最好。
她还不想在这个家里见到沈婉。
孔映在客厅坐下,林妈跑去厨房准备喝的,远远地,孔映听见厨房传来林妈的声音:“小映,想喝什么?”
“哦,热巧克力好了。”
“还是老样子吗?一泵巧克力糖浆,一层薄生奶油,加脱脂牛奶?”
孔映愣了,等到林妈把咖啡杯端到她面前,她才问:“您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种?”
“你不记得啦?以前你可挑剔了,热巧克力这么做你才会喝,不然你是一口都不会碰的。”
孔映的确不记得了。
可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事,为什么姜廷东会知道?
还未等孔映细想,林妈就插话了:“我看你带了行李回来,是打算在家里常住了吗?”
“不常住,只住几天,等舆论热度下去了,我就搬回去。”
今天凌晨她独自从湖边小屋回来,收拾了留在岚桥庄园里的东西,本来是打算回家的。
她以为过了这么多天,媒体早该厌倦了,可她打电话给阮沁,后者告诉她,家门口仍有不少媒体蹲守,叫她暂时不要露面。
檀香花园和酒店,她只有这两个选择。
于是她带着行李,天刚蒙蒙亮就来了这里。
“小映,林妈跟你说件事,你可别嫌我多嘴。前几天你爸在家的时候,把沈律师叫来了,我进书房送茶的时候,听见好像是关于遗嘱的事。”
“是吗?”孔映轻微地挑了一下眉。
沈律师是孔武的私人律师,专门替孔武处理经济上的一些事务,已经在孔家做了许多年了。
但据孔映所知,孔武的遗嘱早在几年前就立好了。他现在把沈律师叫来处理遗嘱的事,有点奇怪。
“你可要多上点心,我知道你和你爸不亲近,但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家族内部的事,可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
林妈毕竟在孔家做了许多年的保姆,和过世的秦幼悠的关系更是亲如姐妹,如今沈婉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孔映又不常回家,她怎能不帮忙提防?
“您是怀疑,我爸想把遗产留给沈婉?”
孔映是聪明人,林妈话里的意思,她听出来了。
她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一切会来得这样快。
林妈踌躇了一下:“有些话,我不好说的。小映,听林妈一句,你妈走得突然,你可一定要守住这个家。”
她毕竟是外人,有些事,也只能点到为止。
“我知道。”孔映慵懒地支着头,“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快了。”
网已经撒好,一切是不是如她所怀疑的一样,时间会给她答案。
姜廷东一路以七十迈车速从湖边小屋赶回岚桥庄园,才发现孔映早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他以为她回了NOSA,于是又驱车回到棕榈市中心。
敲门敲了许久,开门的却是睡眼惺忪的阮沁。
“孔映回来了吗?”
“学姐?”阮沁揉着眼睛,“学姐没回来啊,怎么了?”
“她有没有联系过你?”
“早上倒是来了个电话,问我家门口还有没有记者,我说有之后,她就挂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姜廷东还记得,他在湖边小屋里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翻身想去抱睡在身边的孔映,却扑了个空。起先他以为她是去湖边散步了,可等他洗完澡才发现,孔映的行李都已经不在了。
民宿老板告诉他,孔映大概凌晨三四点提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了,还是他帮忙叫的出租车。
微信不回,手机关机,完全联络不上。
她现在不能回宝和,又不在岚桥庄园和NOSA,那她能去哪里呢?
姜廷东很不安。他不知道孔映为什么会躲开他。
她是有话直说的人,如果只是一般的事,她是不会这样莫名消失的。
难道是昨晚他提出在一起,将她吓走了?
那句话,的确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可也并非有口无心。就算他不知道徐怀莎的婚讯,他迟早还是会说的。
他是个很少后悔的人,却在为昨晚的冲动后悔。
华灯初上,一间清吧里,温沉和梁昱君坐在吧台。
两人面前摆着朗姆酒,梁昱君面前的那杯只喝了一半,而温沉面前的则是第三杯了。
“她记不起你,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吗?”
温沉盯着酒杯,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小心翼翼?就算她不记得你,你就不能重新追求她吗?你可以追她一次,为什么第二次就这么难?”
温沉闭上眼睛,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煎熬:“她心里没有我……”
梁昱君听了,将面前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酒杯落向吧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就彻底放弃,做个了断吧,这样犹豫,是没有用的。”
梁昱君站起身来,提起手提包,将手放在温沉肩膀上:“别折磨自己了,放自己一条生路吧。”
温沉在等孔映,而她在等温沉。
和平桥,是连接棕榈市与和平岛的一座跨海大桥,总长600米。桥上景色壮丽,路灯林立,上桥处有公共停车场,经常有人开车过来,然后步行上桥欣赏夜景。
半醉的温沉跌跌撞撞走上桥,他的眼里有杏黄色的路灯、川流不息的车流,还有孔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