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我来我来。”
此刻的琳琅倒是十分有作为侍女的自觉，还用手试了试温度。
“温度合适，给大人洗脸正好。”
飞扬抱胸嗤笑：“你用手碰过的水，给大人洗脸？”
这怎么不能用了？
琳琅知道苏大人喜洁，只是这水也不脏，她方才只是用指腹撩了一下，而且她手也是干净的。
飞扬见状继续嘲讽她：“就你还想当侍女？半点都不够格。”
即便他这么说，琳琅也没有不高兴。她心想，果然是苏大人身边的人，就算嘲讽人也温温柔柔的。
这算什么嘲讽啊？还不如小孩骂街来的痛快。
飞扬见她并不生气，自己倒是气坏了。一把抢过水盆，没好气的说道：
“这里不用你，我来就行。”
琳琅想了想，还是进屋做点旁的，比如……给苏大人穿衣裳？
反正孟旭升的侍女都会做这些，那她也做便是。
跟着飞扬进到房里，还是昨晚那种沁人心脾的气味。屏风后隐隐有一道身影，看样子已经在穿衣服了。
琳琅心想不能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于是三步并做两步绕过屏风，连飞扬的呼喊声都没能叫住她。
“……大人……”
只是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她，让她僵住身子无法动弹。
屏风后，苏子烨确实起来了，也确实在穿衣服，不过他是将寝衣脱掉，换上干净素白的中衣。
而琳琅过来的时机，便是他刚脱掉衣服的时候。
喷薄有力的小臂迅速用衣裳裹住自己，苏子烨微微蹙眉，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出去。”
“是，是，”琳琅忙不迭的应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鸟儿鸣叫的脆声，在琳琅的耳边回荡。
但还是不能盖住苏子烨方才清朗的声音，也勾起她方才看见的画面。
瞧着瘦弱，没想到身上肌理分明，尤其是腹部的沟壑，瞧着就紧绷绷的。
琳琅觉得自己有点怪怪的，她揉了揉发热的耳朵，过了半响才缓过神来。
不对啊，苏大人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自己又脸热什么？
在和田润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甚至见过田润下河洗澡。
男人而已，不都是那么回事？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怪异感如潮水般散去，琳琅又神色如常的迈步进来。
苏子烨正好洗漱完毕，额上还沾着水珠。与她胡乱的抹一把不同，被他用面巾缓缓擦掉。
他好像很喜欢穿素净的颜色，比如此时，身上一套湖青色的袍子，腰上挂着同色的带子，更显他宽肩窄腰的风流韵姿。
刚洗过的面庞如玉般润白，灿若星辰的眸子转了一下，看向走来的琳琅。
“大人，”琳琅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不去看飞扬皱眉的样子，她凑到苏子烨的身侧，低声问道：
“我能为大人做些什么？”
既然自己拿了这份钱，总该做些事情才是。
苏子烨慢条斯理的将面巾放回去，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捋平上头的褶皱，而后才回道 ：
“先立一条规矩。”
琳琅一听立马站直身子，等着他说话。
“没我召唤，不得随意进出我房里。”
琳琅：……
“好的，知道了大人。”
说完，琳琅往外走，临出门前看了一眼书架，在盒子上头的锁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就收回视线。
。
本来想一早就带人离开，避开和母亲相处，谁成想还是被人堵个正着。
“怎么不吃早膳就走？”谢夫人站在出府的必经之路上，笑着朝他们走过来。
琳琅觉得谢夫人挺好的，而且她对人都是见面三分笑，看着就觉得高兴。
想到这，琳琅意识到苏大人爱笑随谁了。
虽然不是亲生母亲，但母子俩笑着的时候很像，都让人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母亲，”苏子烨上前几步迎上谢夫人，温声道：
“衙门那头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谢夫人没被他唬住，道：“天才刚亮，衙门还没到上值的时候。别急，先吃饭，你本来就脾胃虚弱，更要顾忌。”
既然母亲都这样说，苏子烨也无法推拒，只能跟着。若说苏子烨有什么弱点，那便是他的家人了。
身后的琳琅和飞扬自然也是要一同过去的。
琳琅识趣的和飞扬一起，想着侍女和随从一起吃饭才是正理，却不想谢夫人转身快走几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琳琅，”谢夫人声音又柔又轻，眉眼祥和的看着她，“上次见你似乎十分喜爱桂花糕，今早我特意叫人多做了些，快来趁热吃。”
飞扬呆住，看向苏子烨，只见自家大人似乎微微摇了摇头，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谢夫人热情的拉着琳琅坐下，眼看着桌上只有谢夫人和苏子烨，都是府里的主人，而自己一个侍女，不好和他们坐在一起。
“多谢夫人，我，我去外面和飞扬一起吃就好。”
谢夫人还抓着她的手臂，琳琅不敢挣脱，生怕自己力气大了，再将夫人伤到。
琳琅知道苏大人身边没有侍女，只是没想到做他的侍女地位竟然这么高。亦或者，谢夫人存了别的念头？
很多高门大户人家，侍女也有不同，会挑选长相漂亮的为主子……
等等，谢夫人不会存了这种念头吧？
琳琅脸上出现奇怪的神色，心想自己……也不算好看。而且苏大人乃人中龙凤，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琳琅，坐吧。”
是苏子烨开口。
他知道若是琳琅今天不吃饭，那母亲也吃不消停。算了，一顿饭而已，能哄着母亲高兴也算是好事。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琳琅自然是听话的坐下。旁边就是不停和她说话的谢夫人，还告诉她早膳很丰盛，让她多吃一些。
琳琅不由得有点脸热，心想肯定是上次吃的太多，让谢夫人看出她的饭量了。
琳琅悄悄看向对面的苏子烨，见青年眉眼垂下，似乎没有不满的神色。
很快就有人上了一桌子的吃食。
苏子烨清润的眸子闪了闪，看出来这些吃食的量远远超过正常份例。但琳琅不知道，她还以为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吃一顿饭摆一桌子。
毕竟在侯府的时候就是如此，只不过她不是上桌吃饭的人罢了。
“来，尝尝桂花糕，刚蒸出来的，热乎暄软最是好吃的时候。”谢夫人用公筷夹好放在琳琅的碟子里。
“多谢夫人，”琳琅低头大快朵颐。
她吃东西很快，因为很多时候出任务，没时间解决吃饭这等小事，只能见机扔嘴里点饼子，嚼几下就咽下。
苏子烨抬眼看了看她，而后收回视线慢条斯理的用膳。
琳琅没敢吃太多，顶多吃个四分饱。谢夫人也没说什么，还让人包了些糕点，让她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直到走出府门，琳琅都觉得不可思议。
谢夫人，真好。
上车的时候，飞扬冷哼一声。琳琅觉得对方应该是嫉妒她能和苏大人一起用饭。
琳琅笑眯眯的将手里的食盒晃了晃，“哎呀，还挺沉的。”
车里，苏子烨看着如同稚童一般和飞扬斗嘴的琳琅，不由得猜测她当锦衣卫的时候，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琳琅和飞扬小孩子似的斗了几句嘴，才进到车厢里。
坐定之后，马车启程去往衙门。
到了之后有衙役来汇报情况，说并无异常。
苏子烨了然，想来对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动作。
苏子烨在屋里办公，琳琅无所事事，就在外面瞎晃悠。
晃悠来晃悠去的，就走到衙门门口，看见石狮子旁蹲着一个少年。
“还不走？再停留可休怪我不客气！”有个衙役凶巴巴的驱赶那少年。
少年缩着肩膀，似乎是怕极了，眼圈红了一片，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住手，”琳琅认出这人是那晚抓到的少年，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
琳琅想套套话，若是能知道一星半点关于印记的事情也是好的。
衙门里的人都认识琳琅，笑着和她打招呼，也让她将那少年带走了。
“喂。”
琳琅将人带到附近的胡同里，见他依旧蹲下缩成一团，她也只得跟着蹲下，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还穿着那晚的黑衣服，上头明显有污渍，小麦色的面上也沾了灰尘，瞧着像是从哪里逃难过来似的。
他眼睛盯着琳琅，而后又垂下脑袋，就是不说话。
琳琅抓了抓头发，心想该怎么撬开他的嘴？
“你饿吗？”
这回少年有反应了，眼睛亮了起来。
琳琅也眼睛亮了，抓着少年的胳膊往外面走，走到路边一处卖肉饼的地方，大手一挥豪爽的买了三张大饼子，全给少年。
“喏，都给你吃。”
少年猛的出手抢夺过来，狼吞虎咽，似是好久没吃饭了般。
琳琅想起来了，那些人死后，少年就疯了，苏大人好心让衙役将他送回家里。
只是不知为何，让他自己流落在外了。
怕他噎着，还去旁边的摊子要了一碗面汤。吃饱喝足之后，少年明显对琳琅亲切不少，甚至愿意朝她笑一笑。
“合着我花钱买你笑？”
琳琅嘴上这样说，但她也笑了。
少年年岁不大，瞧着和汪一则差不多。之前他们交过手，她知道少年身手不错。好好的一个人，活活被吓疯了。
“这样，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的好，我一会给你买别的吃食，可行？”
这回少年想都不想就点头了，还咧嘴笑。
琳琅将人拉到一旁无人处，先是试探性的问了句：“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少年皱眉想了想，摇头说不知。
他样子真诚，不似作假。琳琅想，一个人疯了就算了，连这些都不知道。
那他，能知道关于印记的事情吗？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后背上有圆圈印记。”
说完，琳琅期待的看着少年，只见那少年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没见过。”
琳琅有些失落，但并不气馁，现在少年不知道自己姓名，可能也忘了相关的事情。她现在也没旁的办法，除了跟在苏子烨身边外，自己也得努力。
她到底是谁？和那个有印记的人是什么关系？
这些都让琳琅迷惑不已。
回去问了飞扬，飞扬告诉琳琅少年的住址，还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都开始做好人好事了？”
琳琅笑嘻嘻的答话：“怎么？我现在可是大人的侍女，不做好人好事，难不成要作奸犯科？这话你和大人说去。”
飞扬一噎，不吭声了，瞪了琳琅一眼。
琳琅其实就是和他斗嘴，她觉得飞扬不喜欢她完全是因为她抢了他的风头。
毕竟她没来的时候，苏大人身边只飞扬一个。
带着少年往他家去，快走到跟前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为何衙役没将他送回来。因为少年的家里没人，门都是锁着的。
看来牢里死的那人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小周，”琳琅从飞扬那里知道他叫周文安，比她小，所以她称呼他小周。
“这就是你家，我把你送到了，以后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她不是什么好心人，大发善举将人送回家也完全是因为在苏子烨身边久了，唤起仅存的那么点良知。
琳琅说完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转身，轻叹一声，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少年道：
“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就好像……稚鸟等待投喂。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给他买吃的了？
说实话，她花钱的时候是肉疼的，她都舍不得买三个肉饼吃。
“我没钱了，不会再给你买吃的了。”
少年摇头，顿了顿怯怯的说道：“你是好人，我想跟着你。”
“好人？”琳琅笑了，问他，“你从哪看出来我是好人的？”
少年似乎在思索如何说她的好，琳琅摆摆手，道：“罢了，你身上有钥匙吗？去你家看看。”
少年摸了摸怀里，什么都没有。
无法，琳琅带着他翻墙而入。
院子不大，看来平日里只有他们父子俩住在这，屋里落了一层薄灰。
琳琅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趁着少年四处打量的时候，琳琅悄悄退了出去，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回到衙门，琳琅去净手，飞扬走过来问她：“将人送回去了？”
“嗯。”
飞扬嘴角挂着嘲讽，道：“你可真好心。”
那群人是贤王旧部没跑，说白了，那就是反贼，虽说少年没做什么大错事，也什么都不知道，但到底立场不同。
苏大人让少年离开，已经是施恩了。
飞扬觉得，琳琅大概天生反骨，总是和别人做不一样的事情。
琳琅没搭理他，擦干净手之后准备去找苏大人。
已经晌午了，该吃饭了。
那处宅子已经安排人秘密监视着了，而且是从京城来的老熟人，邓建文。
院子里还有苏子烨布置的机关，可以说只要有人来，就万无一失。
只是几日过去，也不曾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苏子烨还有官职在身，不能在平城久留，便准备出发回京。
临走前特意嘱咐了邓建文，有什么事情可飞鸽传书，邓建文满口应下。
谢夫人正好处理完平城的事务，带着谢莹莹和他们一起返京。
只是出发这日，出了点岔子。
马车前，黑衣少年满脸倔强，拦着车不让走。他衣服上的污渍更多了，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
飞扬皱眉，呵斥道：“让开！”
这已经不是周文安第一次来衙门堵人了，几乎日日都来。
那日琳琅将他哄骗到屋里后就不管了，不曾想第二日他就出来了，然后开始找琳琅，还一口一个姐姐。
琳琅不胜其烦，每次看见他都要远远的躲开。谁成想临走前，竟然被他拦个正着。
“姐姐，”周文安眼睛里带了潮意，不明白琳琅为何骗他。
飞扬朝车里的琳琅道：“你惹出来的，赶紧解决，莫要耽误了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