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淮敬重他，仰望着他。
所以， 在看见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时，颜淮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两辆马车相遇，飞扬跳下车笑着叫了声二少爷， 而车里的苏子烨也出来，微笑着喊颜淮。
颜淮面无表情的盯着琳琅， 目光带着质疑和防备。琳琅低头看了看自己披着的大氅， 心道：
“怎么每次披着苏大人的衣服，这群人都这幅模样啊？”
难道这位二少爷喜欢苏大人的这件衣服？不过天气确实冷， 她可不能将衣裳给他，于是琳琅朝着颜淮露出一个笑容。
啪嗒一声。
是颜淮后背握着的剑掉了。
他紧紧的抿着唇， 怎么看都觉得现在的场景怪异至极。于是颜淮轻巧的跳下车，走到苏子烨的身前，先是扫了一眼琳琅的方向，这才压低了声音道：
“大哥，你怎么和锦衣卫在一起？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在颜淮看来，锦衣卫得罪人无数，大理寺更是与之不和，而俩人能平心静气的相处，颜淮总觉得是出事了。
还得是特别大的事情。
等颜淮问完，苏子烨才想到琳琅现在是男子打扮。他轻笑了一声，也低声道：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只需要记着，没有锦衣卫的林良，对方已经死了。而她是我的侍女，琳琅。”
“琳琅？”
颜淮惊讶，又回头仔细打量坐在车辕上的瘦弱人影。
许是经过提示，这回再看人的时候，总算是能找到女子的影子了。颜淮心头震惊，面上却是依旧不动声色的道：
“大哥，此事……爹娘知道吗？”
苏子烨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嘱咐的语气道：“自然不知，所以为兄还要拜托你莫要说出去。”
颜淮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大哥放心。”
过了会，琳琅就见兄弟俩叙完话了，苏子烨朝着她走过来，让她进车里说话。琳琅听话的随着他进去，果然里面比外面暖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琳琅哈气搓手：“大人，有什么要嘱咐的？”
她扮做男子的时候更多，一言一行颇为洒脱，真真是个少年郎。也难怪颜淮没认出她是琳琅，只因为她为了方便，还在脸上涂了些东西。
苏子烨取过帕子，又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
“外面不少学子归家，保不齐就有哪家官员之子曾经见过你，你将脸上的伪装擦干净，梳个女子发鬓，再戴上这个。”
经过苏子烨的提醒，琳琅才想到这茬。对，还是变成女子更为方便一些，左右身上穿着劲装，行动方便。
不过，苏大人给她的是什么？
琳琅接过匣子，打开后见到里面竟然是一根簪子。入手温凉，通体白玉镂空雕花海棠簪。
琳琅眼里现出了热切，她虽说算不上合格的女子，可也是喜欢美好事物的。
这根簪子用料极好做工精良，即便不懂行的琳琅也知道价格怕是不菲。
“给我的？”她抬起眼睛，里面含着不可置信。
外面天色有些暗了，所以车厢里更暗一些，但挡不住她眸子发亮，漂亮的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苏子烨手指收紧，瞧着像是紧张，但面上半点不显。他温声道：“眼看着就是除夕……”
话没说完，琳琅懂了，立刻接话道：“府里这么好，还给每个人礼物！”
她低头爱不释手的抚摸簪子，笑着道：“肯定是夫人安排的吧，谢谢大人，谢谢夫人。”
那句“我想送你”怎么也没说出口，只能在舌尖转了一圈，咽下去。
青年端坐如松，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微微滑动。他舔了一下牙齿，只觉得嘴里发苦。
罢了，她喜欢便好。
琳琅动作迅速，很快就给自己梳起一个简单的女子发鬓，但她舍不得戴那根簪子，所以贴身藏好道：“等过年节的时候我再戴，就先用原来的对付一下吧。”
她头上一直有根银簪子，样式很是简单，但很好用，一端被她磨的尖锐，这样手头没有趁手家伙时还能当武器。
师父说了，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她手中的利剑。
“大人，这样成吗？”
车里没有镜子，她只能让苏子烨帮忙看一下。
女子巧笑嫣兮，即便穿着劲装也难掩娇憨。她笑的眉眼弯弯，让苏子烨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唇角。
“好看。”他温声道。
“哦，”琳琅莫名的有点脸热，她赶紧垂下眼帘道：“那我出去了，我们趁着天亮再找找。”
听见他溢出一声轻嗯，琳琅只觉得胸前装簪子的匣子有些发热，烤的她心口也热了起来。幸好从车里出来，被冷风一吹，好受了不少。
颜淮已经回到车上，还说要和他们一起找，多个人多份力量。
琳琅当即对他多了不少好感，心道府里所有人都很好。
这时候，从书院方向过来的马车已经少了，而他们两辆马车逆行而去，引的不少人看过来。
汪一则穷困，手里捏着琳琅给的钱舍不得花，自然也是没有马车的。幸好他人缘不错，有交好的同窗知道他的情况便要带他一程。
同窗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乘坐的也只是一头骡子车，还没有可以避风的车厢。但汪一则神色坦然的和同窗说笑，多次道谢。
他们的骡子车自然没有旁人的马车快，因此书院里人走了大半，他们才缓缓的往城门口处去。然后迎面看见好似谢家的马车又回来了，后头还有一辆马车。
汪一则本来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但见到那个坐在车辕上的少女后，他忽地身子发僵。
“一则，一则？”同窗见他愣神，也朝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是颜淮从车里探出头来。
“颜兄！”同窗笑着打招呼，这声招呼让汪一则回过神来，迅速收回视线，不再看琳琅，也笑着和颜淮叙话。
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错开而过，汪一则压着内心汹涌的情绪，眼尾处隐隐带了湿润。
再给他一点时间，待他出人头地，就将她接回家。
汪一则手指紧紧捏着，才控制住自己不回头去看。倒是琳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汪一则气色不错，她放下心来。
一路往官道上去，最后在一个岔口，飞扬停下，道：“这怎么走？”
一共三个岔口，自然是通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只有最左边的，是通往平城。琳琅指着左侧，道：“从这走。”
若周文安还活着，他可能会想回家，若是他……
琳琅菱角似的唇紧紧的抿着，目光里带着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一定要找到他。
就这样，一行人从天亮找到了天快黑。飞扬看了一眼天色，再看着两边茂密的林子道：
“我们得回去了，否则城门就要关了。”
琳琅正用自己的短刀拨弄两边的树木，寻找任何可能的踪迹，她头也不回的道：“飞扬，要不你带大人和二少爷先回去，我再找找。”
没等飞扬答话，车帘掀开，如玉的脸便显露出来，他道：“再找半个时辰，我们就返程。”
琳琅没吭声，纤细的背影透着倔强。
苏子烨又温声道：“明日一早再出来寻，我会加派人手过来。”
“耽误一刻说不定他就多了一分危险，”琳琅知道染了极乐香之后若不继续闻香，很有可能人已经没了，但她还是想再找找。
万一呢，万一他还活着呢？
师父曾说过，她这个人其实做什么都没有天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勤奋了，甚至有时候很是执拗。
但也正是这份执拗，让她活到这么大。
她握紧手中的短刀，集中精神翻看地上的脚印，期待着能有周文安留下的痕迹。
耳边是呼啸的寒风，吹的她脸颊泛疼。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之后琳琅就觉得没那么冷了。
苏子烨站在了她前面，用宽阔的脊背将寒风挡住。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后道：“这样找下去没有尽头，明日多派些人来找，再派一行人回去平城，看看他是否已经回家了，如何？”
琳琅知道他的安排是最好的办法，可她现在静不下心。
“他出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若当时你没有将他带回来，说不定他已经沦为乞丐，甚至死在哪个角落都不被人知道。因着你，他能过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琳琅，你不该将过错归于自身。”
苏子烨声音温柔至极，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女，他轻声安抚：
“琳琅，不是你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女儿，他好温柔啊，这门婚事作者君同意了。
第66章 第 66 章
锦衣卫的名声差极了， 不说能止小儿夜啼也差不多了。
所以，琳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她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不管是迫于无奈还是什么， 总归是她杀了人。
多年前收留汪一则他们几个的时候， 只是她喝醉了酒，被几个小娃娃缠住。他们不知她的身份， 自然不怕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琳琅一下就想到了自己。她将汪一则他们带回家， 给他们安置好宅子， 甚至节省钱来供汪一则读书。
若是有选择， 最好不要有人再走她的路。
这是一条不见天日，无法救赎的路， 哪怕青史上留下的名字也是骂名。
汪一则不止是为了自己读书，也带着她的那份美好的希望。
对于周文安， 琳琅觉得，大概自己和苏大人在一起久了，被他的一身正气所感染， 这才将人带回去。
他一声叠一声的叫她姐姐，也着实可怜。
到了府里之后，周文安傻乎乎的对她好， 是真心实意的什么都不计较也不会让她去杀人的好。
琳琅长这么大，只从汪一则和石头他们那里得到关怀， 然后便是周文安了。
他是傻了呆了， 可是他会在胸口捂着滚烫的烤红薯，呆坐在她房前等她。他会什么都不问， 就愿意给她洗帕子。
想到周文安的好，如同潮水般将琳琅淹没， 她眼里有了涩意，心里越发的难受。
“大人，我知道你在开解我，可是……”
她停顿后转过身子，没让苏子烨看见自己失落的狼狈模样，“可是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我想将人找到，可能也只是自私的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对，琳琅觉得，她就是自私吧，想着不管人是死是活，只要找到了她心里就好受。
琳琅扯了扯唇角，觉得自己和苏大人这样光明伟岸的人真是不同。
苏子烨温柔的眸子凝视着她，伸手将她头顶上落下的杂草拂去。
“可是你还是不顾疲惫和寒冷出来找人了，明明知道希望不大，但依然坚信他还活着。琳琅，不要将自己套入枷锁当中，你是琳琅，不是旁人。”
这番话犹如让冰雪消融的春风，又如暖人心脾的甜汤，在琳琅心里泛起暖洋洋的奇异感觉。
琳琅抬起眼帘和他对视，忍不住实话实说道：“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苏子烨咳了一声，只因为他突然想到单腾之前跟他说过的一件事。
说衙门里有个人喜欢一个姑娘，频频向那姑娘示好，但那姑娘只说了一句：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越想，苏子烨咳的越厉害，惊动了颜淮和飞扬走过来。
“大哥，你没事吧？”
“大人，风太大了，这样下去您夜里肯定会一直咳嗽。”
苏大人本可以不出来，都是因着她，琳琅难免觉得愧疚，再次劝解让苏大人先行回去，她肯定会在城门关上之前回去。
苏子烨摆了摆手，说了句无碍。
他都这样说了，剩下的人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做几个火把，众人举着火把抓紧找。
这条路是官道，自然会有供人歇脚的茶寮。只不过因着冬日来了，所以茶寮破败，像是许久没人来过的模样。
琳琅举着火把往里走，想着若是周文安迷迷糊糊的在这也说不定。
没让苏子烨跟着过来，他一直咳着吹不得风，便让颜淮陪着他在马车上呆着，飞扬随着琳琅来了。
地上倒是有混乱的脚印，但飞扬觉得周文安肯定是没了。
极乐香会让人上瘾，断了之后就会像那些案子的死者一般，甚至当街掏自己的身体而死。他们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发生了几起案子，虽说没有周文安，但飞扬觉得他的下场就是那样。
“等找完这片地方，我们就往回赶路吧，要不然城门关上，这一夜就得露宿野外了。”飞扬边跟着她后头走边念叨着：“我们还好，大人身子弱，总不能……”
“嘘。”
前头的琳琅打断了飞扬的话，脚步也缓慢了下来。飞扬立马闭上嘴巴，警惕的看向四周。
这里空旷寂寥，若是夜里一个人来定然会害怕。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树枝被吹的乱颤，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飞扬紧张的甚至咽了咽口水，看着前头的琳琅将火把熄灭，提着短刀脚步轻盈的往茶寮里面走。
飞扬也赶紧将火把熄了，扔在地上。随后一想他手里没有武器，他又将火把举了起来，打算碰见什么东西就砸上去。
破烂的木门被风吹的嘎吱嘎吱作响，惊起树林里夜栖的鸟儿，哗啦啦的飞走一片。
就在这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怪响，而木门猛的被撞开，吓了飞扬一跳。
琳琅举起手中的短刀做出攻击的动作，却迟迟没有动手。月亮被乌云盖住，飞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从里面跑出来东西了。
亦或者，是人。
嗖的一声，琳琅短刀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嚎叫，惊的车里的苏子烨蹙了蹙眉头。
“大哥，好似是什么兽类的声音。”
颜淮仔细听了听，不过有些不确定，因为这地方离笃山书院不远，照理说没有猛兽才是。
过了一会，就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颜淮撩开帘子，见是飞扬回来，手中还捏着什么东西。
“飞扬，怎么了？”颜淮问道。
等离得近了，才发现他手上捏着的是衣服碎片，瞧着……竟然是府里仆从的样式。
这么说周文安在这？
飞扬喘着粗气，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车辕上，道：“大人，找到了。”
那衣料很是普通，寻常府上也会给仆从拿来做衣裳。但谢府的略有不同，除了冬衣更加厚实外，还会在袖口处用线加固一圈将袖口收窄。
这样更加耐磨，冬日里也更加暖和。
飞扬拿回来的便是袖口处的衣料，一看就出自府里绣娘之手。
苏子烨下意识的问道：“琳琅呢？”
“大人，您去看看吧，有好几具尸体！”
